那声沉闷的巨响和张妈的尖叫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漆言所有的理智和伪装。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上了二楼。
林悦的房门敞开着,张妈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脸色煞白。而房间内地毯上,林悦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像是正在承受某种极大的痛苦,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
画架倒在一旁,未完成的画作散落在地,炭笔滚得到处都是。
“林悦!”漆言冲过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也浑然不觉。她试图去扶她,手指刚触碰到林悦冰凉的皮肤,就被她猛地甩开。
“别碰我!”林悦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抗拒和痛苦,她依旧死死地抱着头,仿佛那样就能阻止脑海里翻天覆地的风暴。
漆言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窒息。她看到林悦额头上迅速渗出的冷汗,看到她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容。
是记忆!是记忆在恢复!史密斯医生的话在她耳边尖锐地回响——“突然的,爆发性的”!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该怎么办?说什么?做什么?她那些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掌控力,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悔恨。如果她刚才没有说那些伤人的话,如果她没有拿出那份该死的机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张妈已经机灵地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林悦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但那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沉重的喘息。她依旧蜷缩着,像一只受了致命伤的小兽。
漆言跪坐在她身边,不敢再轻易触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感受着那无声的痛苦如同实质的刀刃,凌迟着她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林悦抱着头的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她依旧没有抬头,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剧烈痛苦后的虚弱和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质感。
“……漆言。”
不是之前那种带着依赖、试探或痛苦的呼唤。这两个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磨砂般的粗粝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与嘲弄。
漆言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
这语气……
这冰冷、疏离、带着隐隐敌意的语气……
是了。
就是这个语气。
在过去无数次的争执、对抗、冰冷的日常里,林悦就是用这样的语气,连名带姓地叫她“漆言”。
果然……恢复记忆了吗?
那个她熟悉的、与她针锋相对的天才继女,那个她生意场上最美丽的荆棘,那个她家庭关系里唯一的裂痕……回来了。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声称呼里,彻底粉碎。
漆言僵在原地,跪坐的姿势显得无比狼狈。她看着地上那个依旧蜷缩着、却仿佛已经筑起无形高墙的身影,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释然,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
她失去了。
失去了那个会拉着她手腕说“你好美”的林悦,失去了那个会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林悦,失去了那个会因为她回避问题而失望难过的林悦。
她亲手将她推回了原点,甚至可能是更糟的境地。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了别墅区夜晚的宁静。
灯光闪烁,人影晃动。
医护人员迅速将林悦安置在担架上。在被抬出房间的那一刻,林悦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上。但那双眼睛——曾经清澈依赖,曾经痛苦迷茫的眼睛——此刻,如同被冰雪覆盖的深潭,幽深,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寒的平静。
她的目光掠过僵立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的漆言,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漆言站在原地,看着担架被抬走,看着那扇敞开的、空荡荡的房门,看着地上散落的画具和那幅未完成的、线条纠缠的画……
整个世界,仿佛在她周围轰然倒塌。
她赢了现实,却输掉了那个意外闯入她冰冷世界、带来混乱也带来一丝微弱暖意的灵魂。
而现在,她必须独自面对这胜利之后,无边无际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