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刚刚说完,赫连玥立即接过话头,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幸福巷也不是孤例。近三年的治安报告显示,百分之七十的恶**件都与贫民窟有关,实在是到了不得不整治的时候了,妈妈,或许你该采纳我的建议,将一部分人合理优化,比如对主要贫民区实施网格化管控,将青壮年劳动力进行统一登记,分批送往边境......”
“姐!这就是你说的‘合理优化’?”刚刚还因为做错事装作鹌鹑的赫连毓猛地抬头,忍不住打断道,“把人像货物一样分门别类,流放的流放,圈养的圈养?大姐,你这是在治理国家,还是在管理牲口?”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赫连玥毫不退让,“任由这些贫民窟继续滋生犯罪和极端思想?你可知道,光是今年上半年,帝都巡防司在幸福巷就收缴了三十支非法枪械!”
“因为那里的人看不到希望!他们生来就注定在泥泞中挣扎。你去过幸福巷吗?见过那些孩子吗?他们连一本像样的课本都没有,却能在黑市上轻易搞到武器!”
她转向女王,言辞恳切:“母亲,贫民窟的存在是因为我国从未经历过彻底的土地革命,百分之八十的耕地掌握在不到一百个的大家族手中,矿产资源被七大财团垄断,一个在幸福巷出生的人,不论男女,就算再努力,他一生的终点可能还够不到某些人出生的起点。经济看似光鲜,实则被垄断,阶层固化,发展缓慢,真正的就业率连年下降,无数人只能在贫困线上挣扎,甚至跌入深渊。这不是优化人口能解决的问题,这是制度性的不公!”
虽刚刚被赫连毓救了一命,可政见不同,赫连玥也没有相让,直言不讳:“理想主义的空谈。你要如何改革?从那些世家大族手中夺走他们的祖产?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动荡?帝国的稳定来之不易!”
“稳定不是苟延残喘的借口!真正的稳定,是让每个孩子都能吃饱饭,让每个年轻人都能看到向上的希望。否则今天的‘白龙’倒下了,明天还会出现‘黑龙’‘赤龙’!帝国的光鲜外表下,脓疮一直在溃烂,这次袭击,不过是脓血的一次剧烈喷发,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合理优化,是国家改革。”
面对一起长大的姐姐,赫连毓软下声音,带着规劝,“大姐,你要优化的是制度,不是人命。”
“我从未.......”赫连玥正想辩驳。
“好了。”女王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晦暗不明的神色。“好好养伤,其余容后再议。”
赫连毓唇瓣微动还想说些什么,袖摆却被赫连琛轻轻攥住,他指尖攥着衣袖发白,目光里含着无声的劝阻。
待女王与赫连玥的脚步声消失在廊柱尽头,他方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
“小妹,”他垂眸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轮,如今是靠着拆东墙补西墙在暗礁间穿行。我们既非掌舵之人,有些风向......就不该由我们来辨。”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话......不该说的,你也不该这样和皇姐沟通交流。”
赫连毓怔怔望着他,月光透过彩璃窗,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斑驳阴影。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二哥抱着她偷溜出宫看冰灯,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衣袖说:“抓紧二哥,别走散了。有冰糖葫芦,我们给大姐、妈妈和爸爸带一串去!”
“二哥,”她突然轻声道,“你好像很久没喊过妈妈了。”
赫连琛叠帕子的手微微一顿,月光流过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灰的影。
“现在都喊母皇和皇姐了。”赫连毓又说。
“小妹,”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语,“各有各的责任,母皇要执掌这万里江山,皇姐要学着做未来的君主,而我,只需要做个合适的联姻棋子,这就是我的责任。”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佩,那上面刻着凤武王室的徽记。“还记得去年春天,他们让我在三个素未谋面的贵族小姐中挑选联姻对象吗?母皇仁慈,没有采纳皇姐的建议,那三位小姐虽不是个个人中之凤,也算是年龄相配,毕竟皇姐的建议里还有邻国那个六十岁的总统。”
赫连毓呼吸一滞,她从未听过赫连琛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有时候我在想,”他的声音更轻了,“若我生在普通人家,是不是就能......”
后半句话消散在夜风里,他转身走向门外,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清辉。
在门槛处,他停顿一瞬:“改革不是请客吃饭......会流血的。”
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令人心惊的凉意,“而那些血,未必都流在贫民窟。”
门缓缓合拢,独留赫连毓一人在渐沉的夜色里。
窗外宫灯明亮,将雕梁画栋映得金碧辉煌,却照不亮她此刻心中丝丝的寒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家,这个国,就像是二哥说的那样,像一艘正在缓慢解体的巨舰,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舱室里渐行渐远。
她正怔忡时,手机轻轻震动,点亮屏幕,竟是俞清发来的消息——伤口还疼吗?
倒是没想到的竟然如此热情!
俞清虽然莫名其妙挺身救了她,可赫连毓能够感觉到她的不耐烦,此刻倒主动关心起她来?这样的人设好像有点割裂,难不成只是个外冷内热的面瘫?
她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好奇,斟酌着回道——好多了,你呢,在做什么?
——准备睡觉。
倒是回得干脆,赫连毓想起那日她利落撕下衬裙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人连睡觉大概都是说闭眼就闭眼的做派。
又见那边发来消息,——你受伤了,单位该给你放假吧?
——单位?
——你效忠的那位殿下。
赫连毓指尖轻点,——是,休到下月。下个月晋级后,任务会更重,怕是再难偷闲了。
——升官了?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那人挑眉的模样,——那趁现在好好休息,好好玩耍。
——嗯。
赫连毓看着“玩耍”二字,轻笑出声,忽然生出几分冲动,——接下来可有空?我该请你吃顿饭。
这次对方回得慢了——一周后,这周有事。
——好。
对方很快回道——晚安,早点睡吧。
从没有人对赫连毓说过让她早点睡,她看着那文字又笑了笑,连日来紧绷的唇角扬起真实的弧度,回道——晚安。
而另一边,俞清放下手机,脸上却很是严肃,她实际已经睡了一觉了,只是刚刚梦中,她见到了獬豸。
在梦里,她又站在了那座熟悉的祭坛前,獬豸的虚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它形似麒麟,头顶独角直指苍穹,在月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周身覆盖着青铜色的鳞甲,每一片都铭刻着古老的符文,那双金色的眼眸凝视着她。
“清,你的灵魂本不属于彼世,吾方得将其渡至此间,寄于这缺失一魂一魄的躯壳。”独角轻点,流光没入俞清眉心,“如今魂魄归位,同根同源,自当寻回这具身躯的本真记忆。”
历经生死的老友相对,俞清在它面前从不设防,她眉头紧蹙:“你是不是在何毓身上,她死你也亡?”
“然也。”獬豸的身影微微摇曳,“穿越时空已耗尽吾之力,唯有寄于天命之人方能休养。今日你触其鲜血,吾方得入梦。”
它金色的眼眸渐暗,“若你能予她几滴血,如同往昔喂养,便可助我恢复。”
俞清与獬豸在蛮荒世界本就有点像“共生”的关系,所以俞清的血有益于獬豸,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俞清想了想何毓,叹了口气:“喂你血容易,喂她有点难,我尽力而为。”
獬豸的身影渐散如烟,最后的话语随风掠过:“无妨,自有机缘,见机行事。”
獬豸消散,梦醒时分,俞清倏然睁眼。
她望着枕边手机,想了想,要喂血起码要打好关系,所以才点亮屏幕,发出了那条问候。
像是例行公事,俞清结束聊天也结束的很快。
之后,她便准备试试獬豸说的“寻回记忆”。
原来就是同根同源的身体,那她就不客气地翻看记忆了!
月光如水银泻地,俞清在床榻上盘膝而坐,呼吸渐缓。
意识沉浮间,她在脑海中推开了一扇大门,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座由无数记忆碎片构筑的宫阙。
第一缕记忆缠绕上来,带着香槟的甜腻与礼服的束缚感。十六岁生日宴上,水晶灯晃得人眼花,已经死去的母亲正在擦拭她的手木仓,母亲的指尖划过枪管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就像她签发镇压令时落笔的弧度,干脆利落,听不见远方灾民的哭喊。
黑影是从月桂树后窜出来的,手里的菜刀豁了口,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就架在俞清脖子上,“你妈害死我们全家!”
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底的泪痕,不像个施暴者,更像个受害者。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瞬间,直到母亲没带一丝犹豫的开木仓。
那男人死了,而刚从镇压现场赶来的母亲平静地检查男人的呼吸,确认人已断气后,才回头看向俞清,“吓到了?没事,乱民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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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