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夜晚的喧嚣热闹,白天的牡丹阁门窗紧闭一片萧索。
沈培艺下了马车她抬头凝视着眼前清冷的大门突然怀疑那夜宾客如云,富丽堂皇的牡丹阁是不是自己梦中的一场盛大幻觉。
“小姐!”绿儿怯怯的拉扯着沈培艺的衣袖。
沈培艺好声道:“你在马车里等我,我和三哥进去看看。”
绿儿缩着脑袋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可怜巴巴求救似的看向沈荧希望沈荧能够劝阻沈培艺。
沈荧无奈摇头。
牡丹阁死了人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不出半日整个京中城的人都知道了。
冯丽娘脸色灰白看上去万分憔悴,她见了沈荧等人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道:“沈大人到访一定是为了阿三的事情而来。”说到阿三,冯丽娘红了眼圈强忍着泪意侧身道:“楼上请。”
沈培艺跟在沈荧的后面,白天的牡丹阁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冯丽娘伶仃的身影走在前面她步子很轻轻得犹如鬼魅一般。
大白天的,这牡丹阁不知为何有些阴气逼人,想到这里刚刚死过一个人,沈培艺忍不住打个寒噤赶忙快走几步跟上沈荧。
魏南风和万众心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一边走两个人一边神色严肃紧张的四处张望仿佛想要找到什么线索。
冯丽娘带着沈荧等人进了阿三的寝室,房间不大,布置简单,整洁。
中央是被阿三上吊时踢倒的椅子,对于沈培艺来说这一切恐怕是凶手放的烟雾弹。
冯丽娘掏出手帕擦擦眼角的泪珠子声音哽咽道:“阿三自幼跟我从襄州来京中,牡丹阁之所以在京中享有盛名他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可是这个节骨眼出了这种事,我也是想不通透他为何要寻短见!有什么苦有什么话儿就不能跟我说说!”说完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沈培艺看着冯丽娘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她刚要说什么,门外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冯妈妈,你不要哭了。”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聘聘婷婷的女子,身材纤长穿着白裙清雅素丽,高贵脱俗。
沈培艺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迷倒沈京的红萍姑娘吗?
冯丽娘揽住红萍的手抽噎道:“阿三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为何一时糊涂?”
红萍深深叹口气道:“我听说阿三最近几个月一直在落迦赌坊输了不少银子。”
沈荧忍不住插口道:“你是说阿三是因为赌债才会寻的短见?”
红萍看着沈荧斟酌道:“我也只不过是听说,但是他前几天管我借了二十两银子。”
冯丽娘埋怨道:“红萍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也许当初你告诉我,我好好说教说教他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红萍垂下头,娇俏的脸上浮现一丝忧色道:“阿三不让我说,我哪里知道他竟然会寻短见。”
沈荧干咳一声道:“谁第一个发现阿三的尸首?”
冯丽娘重重叹口气道:“是静合。”
静合?沈培艺脑子里闪现出那夜在牡丹阁看见的那个比女孩子还明艳动人的男孩子,那个站在绳索之上随着鼓点踩踏翻飞的火红色身影。
沈荧坐在一边木椅上从容不迫道:“找他过来。”
冯丽娘回头看着红萍幽幽道:“萍儿你去把静合叫来,沈大人有话要问他。”
红萍忧色满面心事沉沉的走了出去。
沈培艺默默站在沈荧身后眼睛却四处打量,心里不停的盘算:屋子里摆设整齐看上去没有发生打斗,可见凶手应该认识阿三所以阿三才没有防备被算计,只不过究竟是谁呢?能够把阿三活活累死又吊在房顶伪装成自杀模样的凶手一定很有力气,应该是个男人,这么一看凶手的范围又小了一圈。
正当沈培艺蹙着眉毛进行推理的时候,门被轻声叩响,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年人轻轻走了进来,他身材纤瘦面容雅致秀美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不仔细看一定会误认为是个倾城佳人。
冯丽娘看着静合她走上前拉住静合的手走向沈荧道:“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很老实,沈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
静合听见“沈大人”三个字才微微抬起头转瞬又垂了下去。
沈荧凝视着眼前这个美少年他目光冷冽道:“你是第一个发现阿三尸首的?”
静合点点头却不敢去看他。
沈荧板着脸道:“抬起头来。”
沈培艺看着沈荧这幅冰冷无情大公无私的模样心中有点戚戚然忍不住道:“他喜欢低头说就低头说嘛。”
沈荧无奈的横着眼睛看了一眼沈培艺嫌她废话太多。
静合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眼睛亮晶晶似有泪水闪烁他颤声道:“今天清早阿三没有去吃早饭,老板娘让我叫他去吃饭我一进门结果就看见——”
冯丽娘于心不忍赶忙拥住静合羸弱的肩膀道:“是我让静合叫阿三下楼吃饭的,没想到这个阿三竟然走了绝路!”
沈荧道:“最近你们发现阿三除了沉迷赌博之外还有什么反常的情况?”
冯丽娘和静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仿佛想到了什么。
沈荧道:“说。”
冯丽娘犹豫道:“最近吃饭的时候阿三却总不下楼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做什么。”
沈荧想了想继续道:“刚才你说他总去那落迦赌坊?”
冯丽娘点点头。
沈荧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这个屋子暂时封了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还有有时间刑部会找你们审问。”
冯丽娘冷汗涔涔道:“沈大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你了,大人还想问什么呢?”
沈荧站起来负手而立目光如冰道:“我怀疑阿三是被人谋害的,也许凶手就藏在牡丹阁也说不定!”
沈荧的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炸得冯丽娘和静合面色苍白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沈荧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沈荧没给机会道:“你们好好想想,想到了什么就对刑部的人说便是。”说完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走出了这个房间。
冯丽娘站在那儿一脸凝重眼神复杂,沈培艺摇摇头作势要往前走不料走到静合身边的时候,静合轻轻叫住她“姑娘,请留步。”
沈培艺转过身笑嘻嘻道:“怎么啦?”
静合咬住了嘴唇看着沈培艺迟疑片刻道:“姑娘,你是天晚上的——”
沈培艺冲他扮了一个鬼脸然后连跑带跳的走了出去追上了沈荧。
沈荧步子很慢好像料想沈培艺会追上来似的,沈培艺敲了敲沈荧的胳膊道:“你有线索啦?”
沈荧不答话。
沈培艺有点着急拉住沈荧的胳膊道:“你快告诉我!”
沈荧无奈甩开沈培艺的手道:“女孩子家家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
沈培艺翻了一个大白眼道:“我猜你要去那落迦赌坊!”
沈荧微微惊讶忍不住收住脚步仔细去看沈培艺的脸他忍住自己的好奇故作平静道:“你怎知道?”
沈培艺故作卖关子道:“你就放心大胆让我跟你去,说不定这个案子我能帮你破,而且阿三的死并不简单有人处心积虑想要瞒天过海伪造成阿三自尽的样子可见阿三的死应该牵扯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说不定和阴狩门有什么关系呢!”
沈荧愣在那儿。
沈培艺娇笑道:“三哥你怎么了?”
沈荧苦笑道:“瑶儿,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沈培艺不高兴的沉下脸道:“你虽然嘴上说我在胡说八道其实你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你不相信我罢了因为你看低了我。”
沈荧被沈培艺说中了心中所想不觉有些羞愧但是仍强做镇定笑道:“瑶儿我没看低你。”
沈培艺见他这副不咸不淡哄孩子的口气心中大感烦闷嗓门不禁提高道:“那你让我跟你去那落迦赌坊!”
沈荧看着眼前的沈培艺,他有一种强烈的错觉,眼前这个跟自己大声争辩的女孩子和几年前自己眼前那个怯怯弱弱的女孩子并不是同一个沈瑶而是两个长得相似却灵魂完全不同的人。
沈荧吸口气道:“你先回家,那落迦赌坊只会在晚上开门。”沈培艺想跟着沈荧不料魏南风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培艺结结巴巴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魏南风铁青着脸道:“沈小姐还是先回府吧!绿儿还在马车上等你!”
沈培艺不甘心的跺着脚最后还是无奈的乖乖跟着魏南风走了出去。
回到沈府,曾若曦望眼欲穿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见了沈培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嗔怪道:“瑶儿你是不是去你三哥那里捣乱去了?”
沈培艺摇摇头。
曾若曦见她几分颓败的样子纳闷道:“好端端的怎么愁眉苦脸的?”
沈培艺有几分沮丧但是见曾若曦如此关怀自己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去大理寺逛了一圈有点疲累。”
曾若曦松口气握住了沈培艺的手道:“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凑合男人的事情。”
沈培艺歪着头问道:“大嫂子你告诉我什么是男人的事情?什么是女人的事情?”
曾若曦释然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是我们女子要做的事情,妇德谓贞顺,妇言为辞令,妇容为婉娩,妇功为丝枲。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工,不必技巧。”
沈培艺听得脑袋都大了一圈她噘着嘴不快道:“这些道理看似很有道理可是算什么道理呢?只不过是男人们不希望女人有脑子有独立意识有自己思想所以搞出这些妇德仁德之说,为什么没有男德?他们凭什么去规矩女人?谁来规矩他们?”
曾若曦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可是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沈培艺莞尔一笑道:“大嫂子你病了这么久我看你不仅仅是身体病了也是你脑子病了,你该出去走走,晒晒阳光找点事儿做不要整天都窝在床榻之上想着沈京,他若是变了心你何必在苦苦强求?”
曾若曦震惊的看着沈培艺,她从小就被安排看《女戒》《女训》遵照纲常礼教从来都是以夫为天、以贞为命何曾想过别的?
沈培艺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女人也是人,是和男人平等的,你应该掌握自主权,你的命运不由男人掌握而是由你自己掌握!感情的事情虽然不能强求但是何必自己折磨自己?放手自己去创立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好吗?”
曾若曦听得有些糊涂但是她也明白了这番话的道理,她看着沈培艺迟疑道:“瑶儿,你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你知不知道若是爹爹知道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沈培艺眨眨眼睛道:“我肚子饿了我想吃点桂花糕,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曾若曦想叫住沈培艺可是喉咙却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是干瞪着眼看着沈培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沈培艺一口气跑出了院子,她这才放缓了步子慢悠悠的往前走,突然她狠狠将手拍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