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妇人生产,用各种姿势的都有,主要还是站着、坐着和蹲着等姿势,用姚蕊她们世界的话来说,这种方式是“竖式分娩”。
除了自然分娩,她们世界还经常使用剖腹产,这种外科手术大大降低了孕产妇死亡率,令姚善十分眼热。
根据查证,这个世界也有剖腹产的记载。魏文帝曹丕在位之时,汝南人屈雍的妻子产子,“从右胳下水腹上出”。王氏剖腹产后,“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
迄今只此一例,由此可知剖腹产施行不易,成功率低。切切缝缝不难,难在如何在无菌的环境下手术,不使孕产妇感染病菌。
在没有生产出来“抗生素”之前,剖腹产术只能暂且搁置。
没成想,虽然用不了剖腹产术,但还有“水中分娩”。不过姚蕊也没用过,只是听说过这种方式分娩时出血量少、分娩时间较短、撕裂程度更轻一些,能帮助产妇减轻生产时的痛苦。
好处不少,具体操作还需要实践。
姚善接过姚蕊递过来的纸,提笔在上面备注了几句话,然后叠起来收好,明日带去医学堂。
第一所医学堂建在招县城外,全名登州第一医学堂。暂时先设立女科、中医基本理论和诊断、药材方剂和针灸科这几门课程。
姚善对于产科医生要求不高,最起码认识女科常用药材、了解女科常用成药以及女科常用穴位,知晓基本的医理和药理。
稳婆们绝大多数只会接生,其余一概不怎么懂,不识字也不明白医理药理,因此被人瞧不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如今有了医学堂,正好给稳婆和药婆改头换面。
姚善心想,慢慢来,“三姑六婆”迟早变作“三博六师”。
第二天一大早,周妙远抱着医学堂发的水绿色对襟长衫一边往学堂去一边忍不住腹诽,医学堂事儿真多。发学堂制式长衫还要开什么入学典礼,不过几个女人来学学接生,折腾什么呢。
等她到了学堂门口,就被胸牌上写着“姚含英”的年轻女子催促着赶紧穿上长衫,坐到里面院子里的四脚高凳上。
事已至此,周妙远也只能继续顺从下去。她穿好长衫,坐到后排的一张空凳上,开始四处打量。
院子很大,左右种了一些树,听说是杏树,树上挂再小灯笼和彩纱。
学生们到齐,正好也到了巳时,姚善垂手来到学生们前方,神色温和:“我是姚善。今日来此,庆贺诸位入学。”
“进门前,诸位是稳婆药婆或是其亲属,但要出此门……”她指着学堂大门笑道,“必须是医师药师。”
“天下女医罕有,不过今时今日自尔等始,望诸位勤勉用功,给自己挣个脸面,给我挣分面子,给以后的女医做出表率。”
“若不爱名,便努力求利。在咱们医学堂,功课写得好有赏钱,考试考得好有赏钱,结业有赏钱,考过了医师资格书有赏钱,来钱之处很多,'书中自有黄金屋'不是虚言。”
这些人走街串巷是有些见识的,愿意来报名学习,都有自己的考量,大抵也不是为了救苦救难、姐妹相济。什么大义恩德都是虚的,够一够就能到手的名利才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姚善也不多废话,命第五鹤等人给学生们发了笔墨等赠礼,就把位置让给了医学堂的校长王好。
王好看着这些有老有少的女子们,也没有多说什么,第一句恭喜,第二句便开始介绍医学堂的课程,不识字也不用担心,会慢慢教大家。
然后发课本,发完课本放爆竹、撒彩纸、奏乐。
王好把她们带去以后上课的课堂,按照身高安排座位,安排好座位之后告诉她们可以随意走动、逛一逛学堂,两刻钟后回来上课。
周妙远坐在书桌前没有动,她摩挲着书桌上课本的封皮,心中像是杂货铺子上下颠倒了个儿,什么糖盐酱醋茶全洒了出来混在了一块儿,分不清酸甜苦咸,道不明百般滋味。
“奶。”周细巧走到周妙远身边,叫了一声。
周妙远没有抬头,粗声粗气道:“咋了?”
周细巧挠了挠脸颊,把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哦,没事……”
沉默片刻,“军主给的奖钱好多。”
“多少?”周妙远依旧没抬头,闷生闷气道。
“前面贴着告示,旬考前前三名分别奖一百文、八十文和五十文,月考钱三名分别奖三百文、二百文和一百文,季考前三名分别奖一两、八百文和五百文……”周细巧认真说着医学堂的奖钱规矩。
周妙远认真听完后不禁感慨:“军主奶奶可是下了血本,又是盖学堂又是发课本又是奖钱。”恨不得拧开她们的天灵盖把学识灌进去,几日内把她们捧成当世大医。
周细巧连连点头:“不用功都对不起军主奶奶的一片苦心。”
祖孙俩儿谁都没有提之前的事,两厢默契地把之前的事揭了过去。
“既然明白,就赶紧去看书,别学别人到处晃荡。”周妙远把孙女撵回去,自己也翻开课本打算“笨鸟先飞”。
她是略识一些字的,虽然不多,也能磕磕绊绊看懂一小半左右。可笑她自以为是,以为医学堂教不了多少新东西,拿个医师资格书轻轻松松的事。
谁知道光是女科一门就分了解剖、月经、带下、孕产和产后病。她所会的本事不过是其中的九牛一毛,怪不得做了大半辈子接生婆也没够着大夫的边儿,和真正的大夫可差远了。
周妙远看课本上的女子小腹切面解剖图看得津津有味,原来女人们肚子里是这个模样。她手指比着图小声嘟囔:这是产道,这是防xx经网,这是女子胞,这是xx……
直到王好打了铃,她才恋恋不舍地把快要在课本上生根的眼丝拔起来。
“同学们,课业表贴在了墨板旁边,以后每逢初一十五休假各一天,其余时间必须在学堂完成课业,可以回家住宿也可以申请舍房在学堂住宿……”
姚善在课堂外看了看,然后带着第五鹤和姚蕊转身离开。
“走,咱们去看看隔壁的妇产院。”
——
“听说没有,军主在招县建了所妇产院。”栖县西乡,几个妇人坐在家门口,一边剥花生一边闲聊。
“那是啥?”
“说是专门伺候妇人生孩子医堂。”起头的妇人甲回道。
“生孩子在家就行,哪里用去医堂要人专门伺候,怕是为了坑钱……”妇人丙撇了撇嘴。
别的妇人不爱听:“你这话说的,军主奶奶什么时候坑过咱们女人的钱?”
“你可是想岔了,这妇产院现在并不收钱!”妇人甲摇摇头,手下动作不停。
“一文钱不要?”妇人丙惊讶地瞪大眼睛。
“对!一文钱不要!”妇人甲摆摆手,“不仅一个子儿不收,还会安排两个大夫和两个接生婆一起伺候生孩子,尽最大努力保证产妇舒服平安。”
妇人丙语气酸溜溜的:“生孩子哪有舒服的,尽是瞎折腾。”
妇人丁却是满口夸赞:“军主奶奶就是心疼咱们女人,处处为咱们女人着想!”
“可不是!我大闺女肚子八个月了,从《民报》上听说了这事儿,就琢磨要不要去妇产院生。”妇人甲拍了拍手里的土,倾斜着身子凑近妇人丁,“我想着为啥不去?在家里生也是找接生婆,在妇产院伺候的接生婆还更多,也有女医和其他大夫管照着,还不用掏钱!”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妇人丁点头认同,“军主奶奶既然建妇产院,必是不肯让产妇出什么差池。女人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有这么些人盯着,总是要强上许多!”
“你可是说到我心坎上了!”妇人甲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
妇人丙见此,端起竹筐:“我回去做饭。”扭身就走了。
“你们看看她……”妇人甲有些不高兴,“和见不得别人过得好一样。”
“她就是眼气。”妇人丁冲走远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自己没占着便宜,还受不得别人占。”
“不说她了。”她把话头一转,“不得不说,军主奶奶办的《民报》就是好,只要识字能读报就消息灵通,只恨咱愚笨又懒怠,至今只识几个字,和个睁眼瞎一般,啥消息都要听你和我讲。”
“唉,我也不识字,都是听闺女说的。”妇人甲摆摆手。
“军主奶奶虽然办了惠民学堂,只尽着家中男人掏钱去学了,可他们也没学出个一二三来。”妇人丁忍不住抱怨,“如今看来,谁会不如自己会、谁有不如自己有,况且军主奶奶给咱们女人免一半束脩,一个月就五个钱,不学白不学!”
“我明个儿就去报名,自己学去!省得他们把我当傻子,什么事也不和我说!”
妇人乙虽然一直没有吭声,但是这些话她都听进心里去了,觉得很有道理。
“咱也不求什么作诗写文章,就识些字能读报就行,有啥新鲜事儿咱们能早些知晓。”妇人丁鼓动二人,“明个儿你们也一起和我报名去呗,反正给家里省那几个钱也大富大贵不了!”
很多事儿就是开头难,有了一个就能带上一堆。比如村口那棵百年老树,起先也没人拜它祈福,也不知谁开了头,如今树枝上挂满了红布条,谁有什么事儿都要去树前拜一拜。
妇人丁鼓动着妇人甲和乙一起去惠民学堂报名,没几日,村里就有四五个妇人也揣着钱去了。
有啥好处呢?她们也说不上来,既然别人花钱去惠民学堂学识字,那必然是有好处的,就如同地上的铜板,只要不是瞎子都晓得去捡,没人会和傻子似的往地上扔钱的。
招县人在姚善的影响下尤其不是傻子。
妇产院免费接生的消息一出来,便有一些人前来县衙打听。打听清楚后,家中有待产妇人的人家就坐不住了。
比如张媒婆家,她家二儿媳马上就要临盆,而本来想请的刘婆正在医学堂学习。刘婆倒是可以和学堂请假,不过人家都劝说,不如送来妇产院,不必花钱她们全医学院的稳婆都会一起伺候着,这般好事为何不上赶着?
张媒婆只和家人商量了不到半日,就定下了。算着临盆时间,提前两日把二儿媳送到了妇产院。
妇产院的被褥都是崭新的,床单被单都用开水煮过晾晒过,干干净净的,让张媒婆二儿媳赵来银看了都不好意思躺。
产前好几个稳婆摸了她肚子,凭经验估计孩子不到六斤,头朝下,生产不会麻烦。
由于赵来银是第一位来妇产院生产的妇人,姚善也天天来妇产院盯着,并且定下水中分娩的方式。
水中分娩并不危险,唯一要避免的是胎儿呛水。胎儿从羊水中滑出,需要立刻将孩子抱出水面。
在此之前,姚善和王好等人商量了好几遍,确定下孩子抱出水面后再剪脐带,又命全医学院的稳婆演练了四五遍,还请来三名儿科大夫前来待命,以保证没有什么闪失。
等到赵来银发动,姚善立即命人去把三名儿科大夫叫到产房外,厨房随后送来开水和凉开水,兑入特制的大木盆中。大木盆用开水再次烫了以后,里面垫上厚实的干净布巾,稳婆们用清水和烈酒洗过手,等到赵来银开始规律性阵痛、开口四指,她们扶着赵来银坐入盆内。
“水温还舒服吗?”姚含英关切地问道,“若是感觉水凉,一定要及时说,厨房一直烧着开水呢。”
“饿了也和我们说,无论面条还是馒头,厨房里都备着。”
产房外以前被姚善请来奏《冲天引》的两位娘子,这次架起古琴,抱着琵琶,弹奏起舒缓的曲子。
赵来银泡在温水里,又听着曲子,打心里觉得舒服享受。这是她第二回生孩子,比第一回不知好过了多少,稳婆和女医围着,盯着水温的、端着参汤的,门外还有大夫守着,乐人弹着曲儿。心里踏实得不得了!
周妙远一边拿布巾给赵来银擦汗,一边和她说话,指点她如何呼气吸气、如何用力。
仅过了半个时辰,胎儿就从妇人腹内滑了出来,一息之间,刘婆便把孩子抱出水面,摸了摸心口,放到赵来银怀里:“小娃娃很好。”
随后周妙远把烈酒擦过的剪刀递给赵来银,让她剪断脐带。
脐带一断,刘婆抱起孩子拍了拍背,放到垫着干净软布巾的秤上称重:“五斤八两!母女平安!”
姚善在产房外听着娃娃响亮的哭声,心一下子落了下来。
产房里一直开着药箱,守在旁边的姚宪听到娃娃的啼哭,竟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接生,第一次迎到女娃娃降临人世。
所有人都欣慰地笑出来,产房外和产房里的人们纷纷和赵来银道喜。
赵来银也忍不住流出眼泪,不知为何,比第一回生儿子还让她心里欢喜。
院子里张媒婆等人立刻把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如今生女生男不重要了,军主奶奶给张罗着守着,这是多大的福气!
这个娃娃必是有大福气的!
“门口挂上鱼灯!”姚善笑着吩咐身边的第五鹤,“这是咱们妇产院的大喜事!不仅要挂鱼灯,你记着交代顾飞一声,把这件大喜事登报!”
“记住啦!”第五鹤一脸喜气地去找人挂鱼灯。
一个女子凑成一个“好”,好事成双,挂两个!
姚善走到张媒婆前,笑道:“我给这娃娃取个名字如何?”
“哎呦,您愿意给面子,这是我们三生有幸!”
“那便名'沛然'吧。”
五日后,赵来银母女一切皆安,便被张媒婆接回家中坐月子。
新一期的《民报》不仅刊登了天下第一例水中分娩之事,还宣告了媒婆须要进行培训之事。
“把媒婆培训成婚姻律师???”姚蕊看完报纸,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向坐在书桌前的姚善,“你可真能想!”
“怎么?你觉得不行?”
“没没没,很行很可以。”姚蕊摇头,她哪里敢说不行,她若是说一个不字,姚善八成要把她派去给媒婆们做培训老师!
姚蕊还真是摸准姚善行事了,她猜得基本不差,她敢抬一句杠,姚善就会想办法折腾她。
“你们那个世界离婚不是要请律师打官司么,而做律师需要考取律师资格证。”姚善提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既然制定了新婚姻法,媒婆们就该熟知律法,以免不懂律法乱牵红线。熟知律法之后,考个律师资格证也是顺手而为之事。”
她说这话没有避讳同在书房的第五鹤,因为第五鹤和姚蕊一直跟在她身边,时间长了也总有说漏嘴的时候,藏藏掖掖的没意思,所以提前和第五鹤简单说了两句,把姚蕊的事情挑明了。
第五鹤初时还有些惊讶和畏惧,时间长了觉得姚蕊就是没喝孟婆汤的普通人,不过是重新投了次胎,也没兴云布雨、咒人下蛊的本事,许多年都没翻天,可见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再奇异也没军主奇异,便泰然处之了。
“不过,军主……”第五鹤蹙眉,“若是她们熟知律法后更会钻空子怎么办?”
“要做婚姻律师得识字,还要熟知婚姻律法,大多数媒婆做不到这等,有人能钻就让其他媒婆举报嘛。”姚善喝了口茶,“若是以后所有媒婆都能钻,那便是我们的律法制定的不够严谨,我们官吏该做的不是如何绞尽脑汁不让人家钻,而是修订更完善的律法。”
“属下受教。”第五鹤站起来冲姚善拱手行礼。
“从城里挑处院子改建律法学堂。”姚善想了一下,吩咐第五鹤,“把登州府的方绿枝调过来,让她负责此事。”
“还是太缺人。”
第五鹤心里明白,军主所说“缺人”,缺的是女人。天下女人如果想要和男人一般活着,各事各处都得有女人一半之席,甚至要更多。声音更大,权柄更大,才能让男人礼让三分。
“下午你写个文书,通传各地知县,让她们统计一下本地缺额,并整理一份今年的述职文书,腊月初十来登州府朝议。”姚善随后用了个从姚蕊那里学来的词,轻笑道,“其实还不够格,称'大会'更恰当一些。”
吩咐完此事,她又命人把小女儿的侍女阿金叫过来。
起事之前她就安排阿金做过一些打探消息送信的事儿,后来也这么糊里糊涂地做着,如今小姑娘十五了,和该有份正儿八经的差事。
“我打算再设一部,主管交通运输和信件邮递。你就来做交通邮政部的部长,三天之内写份章程给我。”姚善两句话把姚金打发了。
姚金虽然年纪不大,但这几年在许多官吏姐姐们的耳濡目染之下,早已晓得如何办差、如何写文书章程。她本来还想着明年参加科举,考个官吏,谁知道突然天降大饼,赐了她个“尚书”。
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可这饼太大,她觉得有些惶恐:“奶奶,您不是拿我寻开心吧?”
“我拿你寻开心做什么?”姚善抬起头看向还站在自己书桌前的小姑娘,觉得有些好笑,“甘罗十二拜上卿,你都十五了,做个部长又有什么不行。”
“可是甘罗十二就死了。”姚金小声道。
“《史记》中并没记载他何时去世,再说了,咱们现在的地盘连当时秦国的一成都没有,你这一部长官也就听着好听,实际上可差得远了。”姚善笑着摇摇头,“回去认真写章程,好好积自己的福气去。”
姚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拱手行礼领命而去。
——
不独媒婆要改头换面,牙婆也得听从姚善的安排。何况当今世上许多牙婆都兼做媒婆,这俩行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楚。
自从姚善禁止贩卖人口,牙婆们的生意不好做起来,从外面买进来可以,可到了姚善治下,就不能随意卖了,女人只能卖给官府,赚个辛苦钱。男的无论长幼皆“抄没”,一个钱也没有。
若是把本地男的卖到外面,姚善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外面男人又不少,哪里需要男人。便是有要买男娃继承家里那几个锅碗瓢勺的,也没多少生不出男娃的主顾更没多少油水。
这行当油水的大头还是在女人身上,大户人家买丫头买妾室、小户人家买老婆、秦楼楚馆买乐姬,生意大了去了。如今呢,大户人家不能买丫头妾室,小户人家不能买老婆,秦楼楚馆早被抄了改行改业,官府的确肯买人,可五两银子进五两银子出,添一二百文钱的食宿费就顶天了。
她们也想有胆气和官府讲价,但官府更有胆气把她们胆子剖出来称称斤两。
高牙婆倒是想改业去做牙人,然而牙人也难做。牙行不缺人,做牙人的基本都是男人,都排挤女人,女人跻身不进去。再者,她也不识多少字,契书合同写不来看不懂,如何撮合两厢主顾的生意。
日子虽然过得捉襟见肘,她还是咬咬牙,花了些钱去惠民学堂学识字,她还不到四十,学一学没准儿也能考个小吏赚份薪俸。
这日刚上完课,老师邢如兰忽然叫住她,冲她笑道:“你的运势来了,军主要见你,你直接去县衙吧。”
“不知军主有什么事吩咐我?”高牙婆有些心惊胆颤。
“应该不是坏事,具体何事我也不知,你不用担心。”邢如兰收拾好讲桌上的课本等物,就要往下个识字班走。
惠民学堂分两种班,一种只教识字算数,教百姓们认识常用字和基本算术;另一种和女子学堂的学生们学的差不多。第一种基础班学期两个月,每日都要上课,完成课业考试合格后,会发一张文书,以后可以读报算数。若是想参加科考晋身,那就要读第二种普通班,老老实实读两年书。
年龄大的百姓们绝大多数都报名了第一种,年少的男孩都去读了第二种。
邢如兰一直教的就是第一种班。她本想去教第二种,课少没那么累,但奶奶只让她教第一种。
后来她才想明白。第二种从早到晚上课,学期又长,只有不做工的男孩才有功夫去读,适龄女孩都可以去免费的女子学堂,不会有冒名顶替。而第一种来报名学识字算术的娘子不少,若是没有女老师把关,肯定会有许多人把名额让给家中男人。
所以基础班需要更多的女老师,至于男老师教普通班教得好不好,想来奶奶是不关心的,估计奶奶只想让更多的女人能写会算,然后来为其做事,比如这个高牙婆。
高牙婆来到县衙前衙书房见到姚善,发现屋里还有两个娘子,其中一个还是同行,黄县的李牙婆,她以前见过,另一个却不知是谁。
“随便坐吧。”坐在上首的姚善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你们以前都以贩卖妇女为业,如今我禁止贩卖人口,想来你们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三人屁股刚挨着椅子便,听到这话就和烙铁烫着屁股一样,立刻起身告罪:“民妇知错。”
姚善摆摆手:“我没有打算追究你们,我叫你们过来另有其事。”
“你们几个都去了惠民学堂学识字,想着另谋出路,这很不错。我怕你们找不到出路再重操旧业,就给你们想了份差事。”姚善笑道,“你们组一队人,去外面为我聘请人才,最好都是识文断字的女子,当然有本领的工匠、大夫、有识之士我也不拒绝。”
“除此之外,也可打探何地有何货物、缺什么货物,与我们登州互通有无。”
“你们行走在外,官府会给你们发放文书。你们是为我做事,代表的是我的脸面,若遇麻烦,我也必会为你们张目。”
姚善说完,高牙婆等人又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谢军主奶奶恩典!”
“起来说话。”姚善抬了抬手,“要做好这份差事,你们得好好上学识字,最起码能写个简单的文书能记下货单。”
“如果以后差事办得好,破格提拔你们为官做吏也不是不行。”
“民妇一定好好学识字!”
姚善点点头:“今年快到年底了,先不折腾,等到年后我再仔细分派。”随后她打开手边桌案上的匣子,示意几人上前,“每人一贯钱,给你们学习的补贴,希望你们勤勉用功,也好好过个年。”
几人领了钱,又是一堆不要钱的好话。
姚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着打发她们回去。
两日后,姚金把写好的章程交了过来,姚善看过后,满意地点点头:“章程写得不错。”
这份章程大概分两个部分,第一是交通出行,姚金建议官府设立马车行或者吸收民间的赶车人,规定固定的发车时间,来往各地,方便百姓们出行;第二是信物邮递,登州府和各县设立邮所,招用邮递员来往各地传送信件或其他物件,同时要给邮递员配备马匹或脚踏车,方便邮递快捷。
“就按你写的来办,要钱要人就写文书来给我批。”姚善把章程递还给姚金,“当然还是老规矩,无论交通出行的车夫还是邮递员,女子最好占到一半,实在招不足,也要有两三成。”
“属下明白。”姚金笑嘻嘻的接过章程,“您也不是非要女子做苦力,只是底下做工的女子多了,才好从里面选出能干的提拔她们。”
姚善轻笑:“和阿威一般机灵。”
“哪里哪里,属下和姑娘差远了。”姚金笑着摆手,“姑娘文武双全,聪明伶俐仙童下凡,属下就是跟在姑娘和您身边久了,才沾染了些灵气。”
“吃白糖拌猪油了?”姚善笑着打趣她,“油嘴滑舌的。任凭你舌灿莲花,这差事也要实实在在地去做,别在我这里继续享清闲,赶紧干活去。”
“属下告退。”小姑娘笑眯眯地拱手行礼。
——
姚善一声令下年底开大会,各地官吏们开始叫苦不迭地加班加点。
李秋月各地来回跑,催各县交人口统计书,拿到手还要带着人核查汇总,写分析文书;遇到没统计完的村子还要派人去统计;以前统计的表格文书要改成阿拉伯数字;稳婆们报上来的接生人口数,要制表核算……
总之,她们的办公房除了表单还是表单。
顾婉凝带人汇总全年案件,埋头写分析文书。汇总全年案件不难,写分析文书难啊,张三为何偷李四家的菜?如何杜绝此类案子发生?她们怎么知道啊!还要写明年目标,她们希望明年一件案子也没有就能一件案子也没有吗?
还要分析律法,提出合理和不合理之处。有什么合理不合理的,她们觉得都合理,根本写不出来嘛!
军务部姚夏等人也很苦恼,她们今年除了打下半个登州,就一直在练兵巡防,实在没什么可写的?述职文书难道要写“八月初一练兵,初二巡防,初三练兵……九月初一巡防,初二练兵,初三巡防……”?肯定不行,绝对会挨骂。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姚秋的农务部算是比较欢乐的,今年百姓们的收成还可以,新农具推行得也不错,三姑娘又带人育出了耐旱麦种,程家娘子开办的养鸡场经营得不错……明年的目标嘛,也明明白白的,推行高产麦种,推行耐旱麦种,等军主派出去的姚云韬带回来新粮食,她们就推行新粮食,还有种芦粟、办糖厂……
这份述职文书拿出来,绝对漂漂亮亮的!
姚楣所在商务部的政绩也光鲜。没办法,什么织布坊、染布坊、制衣坊……都很赚钱,尤其琉璃厂和制镜厂,特别特别特别赚钱。开店经商的女子们也开始多了起来,一切欣欣向荣。
商务部官吏们都挺开心,除了沙奉贞。这位娘子硬被军主提溜出来“抛头露面”,虽然她本人迂腐愚昧,但是在其位谋其政,她也会认真做事。虽然她认真做事,但她内心又会痛苦。
比如,她得“抛头露面”去走访商铺,她得“抛头露面”和许多男人打交道,她得看着越来越多的女人“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不仅仅眼看着,还要“盼着”。姚楣促狭,故意让她写分析女子经商的文书,女子经商有哪些优势?容易面临哪些困难?我们官吏应该怎么帮助女子们解决那些困难?如何促使更多女子经商?
沙奉贞现在倒是不怎么排斥“抛头露面”了,也不怎么去想“妇德”,然而她还是痛苦——写不出来。
各部除了要写述职文书,各地知县也要写述职文书。
招县知县梁永忠感觉很棘手。他在姚善眼皮子底下,只能“垂拱而治”。招县政绩都是姚善做出来的,他基本啥也没干。写出来吧,和军主抢功,他还没皮厚到那般地步;不写吧,他就像个吃白饭的……
当然也确实没什么可写的。
一堆人紧赶慢赶或是死磨硬磨,终于在腊月初十带着写好的述职文书赶到登州府府衙。
“像鸿门宴。”柳眉君和扈明小声开玩笑,“来者不善,先礼后兵。”
又是热茶又是干果蜜饯点心。
“咱们是来者。”扈明笑着推了她一下。
大会设在府衙二堂正厅,两边和上首的太师椅都撤了,换成了长条凳长条桌,所有人都能坐得下,桌上摆着一碟碟干果蜜饯点心,和一壶壶热茶。
姚善进来后,径直坐到上首,左手边姚宪姚晖、右手边姚嵘姚威,再右边单独两个小桌案小凳子给第五鹤和姚蕊做笔录用。
她提壶给四个女儿一人倒了一杯茶,然后笑着点名民务部李秋月:“人口是治政之基,你先来吧,说说咱们登州府并其余四县总人口多少,女男人口分别多少以及其余各县人口情况。”
“不用站起来,坐着说就行。”
李秋月知道姚善的性格,她要是站着反而会令其不高兴。她也不废话,翻开桌上自己带来的文书念道:“登州府并四县总人口三十二万六千四百八十八人,其中女子十五万一千三百二十七人,男子十七万五千一百六十一人。女男人口比约为八十六比一百。”
“招县总人口为六万四千七百七十二人,其中女子三万零三百五十五人,男子三万四千四百一十七人,女男人口比约为八十八比一百。”
……
各县人口大概情况说完后,就是总结分析:“登州府、招县、黄县、莱县和栖县四县,女男人口最为平衡的是招县,最失衡的是栖县。招县各乡镇村落女男人口比都有所改善,溺女情况明显减少……”
“通过和昭理院今年案件对照,招县男子犯罪率比其他三县明显低一些,由此推测,提高女男人口比可以降低犯罪。”
在场众人都听得很认真,以前没觉得如何,现在听着女男人口数量,越听越觉得可怖,女人竟然少男人那么多!
姚善喝了口茶,笑道:“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虽然女男人口差距依旧很大,但她估摸着比以前应该是有所改善的。毕竟她今年起兵,杀了不少男人,又用各种手段禁止溺女。
她随后点名教育部部长柳眉君,让她说一说今年女童入学情况,以及惠民学堂中妇人入学情况。
女童入学情况没什么问题,毕竟姚善大把大把的钱砸了进去,又有雷霆手段,没人会和钱过不去,也没人就是要硬找苦吃,不让女童去上学。
惠民学堂的妇人入学情况就差一些。即使免了一半束脩,一个月只要五文钱,许多妇人也舍不得去报名。大部分惠民学堂的基础班仍然女少男多,差一些的报名的妇人占个两三成、好一些情况妇人们也不过占到四五成。
“也还可以,我预想的最差情况是惠民学堂妇人入学率最高两成。这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姚善坐正身子,正色道,“明年咱们的主要任务便是提高女子识字率,继续保证女婴出生、禁止溺女,以及降低妇人孕产死亡率。”
“其次,继续提高女子做工率,鼓励女子经商。”她虚点了点商务部的姚楣,让她简单说一下今年各厂坊的营收情况,以及各地女子经商的情况。
姚楣吧啦吧啦汇报完,就到了中午。
众人一起去府衙食堂,吃完后,去姚善安排好的舍房稍作午休便回到二堂正厅,继续开会。
这次年底大会开了整整三天,第一天是各部门简单汇报今年的工作,第二天和第三天就是各种讨论,讨论一些情况怎么解决,以及明年要如何做。
第三天大会结束前,姚善笑着告诉众人,今年所有人都有年奖。
之后后众人都兴高采烈地打道回府,这时已经到了腊月中旬,再过半个月就是新年,回去后把差事收收尾,等到年奖下来,过几天就能放年假,又有钱拿又临着放假,一个个皆身心舒畅。今年大会刚开完,她们就开始盼着明年的大会了。
“你打算走资本主义道路?”会后姚蕊跟着姚善回书房的路上,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怎么会问这个?”姚善转头看向她,挑了挑眉。
“你在会上三番五次强调要鼓励女子经商……”姚蕊自认为好心地提醒道,“我们那个世界有个伟人说过,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资本家都是逐利的,利益之下无性别,你以为女资本家就是好的么?就不会剥削女人?小心培养出一堆女资本家反噬你。”
“女资本家总比男资本家要好。诚然资本是剥削的产物,但是没有资本家为了积累资本而大把大把地砸钱进行技术改革,社会很难发展。”姚善轻笑着反问,“任何事物都有利弊,不是么?你们那个世界如果没有资本家,还会有工业革命么?社会如何快速发展?”
“科技的发展需要大量财物来支持,不剥削百姓,让百姓们每人捐钱,来造蒸汽机发电机,你觉得几年能把钱收上来?”
“你……”姚蕊觉得姚善有些一言难尽。
“别这副神色,你忘了现在的自己在你们那个世界算什么吗?”
“官僚资产阶级。一样剥削百姓,坐享其成。”
姚善勾了勾嘴角:“我不知道你从哪个男人那里学来的'资本家无性别',资本家如果真的没有性别,就不会有同工不同酬。”
“资本家如果真正纯粹逐利,就应该更多地聘用女人,毕竟女人真的便宜好用。”
“而且女人更清廉。我的官吏们和朝廷的官吏们就是实例。”
“就算女资本家一样会剥削女人,喂肥女人也比喂肥男人要好得多。你们那里男上峰轻薄女下属的事情不是屡见不鲜么,还有什么包养情人,如果换作女老板,这种事就会少很多。”
姚蕊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你且放心,就算以后天下遍地女资本家,百姓们也会比那个世界的你们好过许多。”姚善背着手,大步往前走去。
——
一晃眼时间到了腊月二十三,姚云韬和钱伯良带着商队俱满载而归。
姚云韬不负所望带回来了好几百斤玉米土豆和红薯种子,钱伯良则带回来了几十匹绒褐,以及近千斤羊毛。
姚善心中满意,一人赏了两匹绒褐并一百两银子。
姚蕊看到绒褐很是眼馋,她也有一两身绒褐做的衣裳,穿着十分舒适保暖,不过她也知道,姚善可不会给她。
这些绒褐,姚善除了拿来给自己和女儿们做新年衣裳,其余都送给了手下姚缨等得力下属。
至于羊毛暂且归库,等到年后再琢磨如何纺织。
临近过年,姚善也不想办公做事,所以腊月二十五,她就下令各地封衙休年假,官吏们辛辛苦苦累了一年,今年就好好多休几日吧。
“哇,今年的年假好长啊!”姚善正房里,姚威拿着《民报》看到年假安排,忍不住惊讶,“腊月二十六休到正月初八,有十三天!”
“学堂里的假期更长,你有什么好惊讶的。”旁边的姚嵘剥了个花生,放进嘴里。
“比去年多嘛。”姚威继续看报纸,“之后上元节还有一天假,可以去看灯会!”
“咦?居然有家铺子刊登了广告,售卖螃蟹灯、鲤鱼灯、虾灯、蟾蜍灯……”
“我都想要!”
“防xx经网”是防菌漏经网,我编的,啥东西不用明说吧哈哈哈。周妙远识字不多,有些字她还不认识就用x来表示。
花生在明朝公元1500年左右就传进来了,就叫花生。
摸肚子看胎位是可以的,我姥娘是医院培训过的稳婆,她就有这个本事(骄傲)。
我也网上查了,经验丰富的医生是可以摸出胎位的。
水中分娩参考我国第一例水中分娩,用自来水煮沸晾凉到38℃左右。
我牡丹没怀过没生过,一切生育知识网上看来的。如有bug那就是bug。
邮权,国家主权之一。和驻军一样重要。
月儿弯弯照九州,出自宋代。
官僚资产阶级我知道指的是半封建半殖民时期,官僚勾结帝国主义和地主阶级,形成的买办性资产阶级。
不过我觉得古代很多官僚,占有大量田地商铺,和商人地主勾结,也算官僚资产阶级吧。姚蕊那类贵族夫人严格来说算是官僚资产阶级的“资产”,不过她们享受的物质也是建立在剥削百姓之上,所以姚善那么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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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