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明星的哀悼期 第2章 未熟的娜拉

第2章未熟的娜拉

门轰然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老小区里，显得格外刺耳。行李箱发出哐当哐当的滚轴声，有邻居透着门嚷：谁半夜搬家啊！要死的啦！

双闪车灯让黄小意茫然地抬起头，程雨打开车门说：“天太冷了，你先上车。”

程雨带着黄小意回到自己单身公寓，黄小意只占据了沙发边的一角，低头吹着刚刚冲泡好的感冒药剂。程雨觉得自己像解救了一个无知少女回家：“我这有次卧，如果没想好去哪，可以先住一段时间。”

黄小意从书包里拿出黄念的笔记本说：“给，你还愿意转我3000块钱吗？”

程雨接过笔记本大致翻了一下说：“当然，这是我和你的交易。”

黄小意收完转账，程雨领着她走到次卧，顿了顿说：“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资助你读完高中，这个时代读书...”

黄小意生硬打断了话说：“不用了，我有地方可以去，明天就会走，我能靠自己赚钱，不用你的施舍。”

程雨举着双手，眼下不想惹恼这个浑身防御的小刺猬，连声附和说：“好好好，我们先不聊这个了，卫生间有备用洗漱品，收拾收拾，都早点休息。”

程雨关上房门，翻开黄念的笔记本，没过一会，听见次卧里的某人蹑手蹑脚出来活动了。

笔记本的封面是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里面大半本的纸张都已经被暴力撕去，时间也从2022年黄念刚升入高三开始讲起。

*

这起连环案，H市没有人不知情。黄念本人希望能在课间不引人注意地坐进教室，站在教室门口，大家一齐抬头看向她，老师一定早早打过招呼，等候着我这位悲惨女主角的出场，多亏这节课是黄念最拿手的物理。

尘埃落定的受害者是稳妥的，悬而未决的受害者是危险的，黄念是缠绵在地狱里的孤魂野鬼不得脱身，周围人是侠肝义胆的片叶不粘身的卫道士。

她寄希望于高考，未来能有个崭新的天地，一条明确可以实现的道路。

黄念非常争气，复学后几次月考成绩都没下过百名榜，慢慢的班里女生下课时会来问她几道题，偶尔也有男生散学路上和她打几声招呼，严肃的物理老师会私下里给她几本题册，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校园生活，最大的烦恼是妹妹经常无缘无故和妈妈吵架。

周四早上临出门前，妹妹又和妈妈吵起来了，黄念理解妹妹青春期没有好看的衣服穿就不想上学，也能理解母父从自己出事后，家里只剩下一点点钱的焦虑。

黄念觉得自己说几句漂亮话，根本不能弥补自己对家里人的抱歉，她想赶快高考完，为家里减轻负担。安慰完妹妹，出门时大感不妙，早读课英语听写可能无法准时赶上了。

黄念套上校服着急地跑向地铁站，身后有一辆电瓶车不急不缓的跟住了她。

十字路口的红灯有115秒，黄念气还没喘匀，一辆红色电瓶车停在身旁。车上的人戴着头盔，看不清楚脸，说：“看你一直在跑，我能带你一程去地铁站，比较快。”

黄念看着年轻的男人犹豫了，可是远外中学竞争压力很大，况且又是白天，就算有事也能直接从电瓶车上跳下来。坐上后座之后，黄念就后悔了，他身上的香味让人很不愉快。

男人说自己也是坐四号线去上班，他叫方佳国。中等身高，戴着眼镜，很瘦，说话会有一点颤抖。他很健谈，问黄念最擅长什么科目，黄念说是物理。他听到后很兴奋，激动起来说话时手抓着地铁上的摇臂在抖：“真没看过女生物理好，学起来很困难吧，男生学这个优势可能会大一点，不过女生比较努力。”

“还行。”黄念敷衍了几句，说看见同学了，往中间车厢走。

方佳国盯着黄念的背影，马尾一定是有意地晃动，真会勾引人，他眯着眼躲在镜片后微笑起来。

*

程雨觉得有些疲倦，关上灯，仰面躺在床上，回忆起自己和黄念的初次见面。

早些年程雨是跟着师傅录受害者口供，黄念经常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程雨当时在想她是不是一直在回忆那个下着濛濛细雨被拖到建筑工地的瞬间。

小女孩有问必答，每次能准确说出最核心的、最关键的线索，“本地人口音”、“不胖偏瘦”、“比自己爸爸矮一个头”。

程雨每隔几年，都会独自回访受害者家人。这个案件，犯罪嫌疑人在逃，作案又长达几十年，所以有些受害者家属会搬离案发地；有些受害者家属会怀着对亲人的思念郁郁而终；还有些因为不想让任何人打扰，直接失去了联系，就当没有发生过。

黄念是极少数能够稳定生活，没有被压垮的人。印象里她越长越漂亮，读书成绩也一直很好，只是程雨没有想到过再次听见消息，居然是自杀去世了。

程雨在床上翻了个身，明天也许能查查方佳国这个人，然后，接着，后来，当时，有什么被忽略了，让程雨感到一丝奇怪？睡眠的意识席卷而来，淹没了脑海，黄念在尖叫，有东西重重摔碎了，一双手正拉着程雨往下坠，地球处于黑夜的一面，黑暗重重压了上来。

黄小意醒来，客厅桌子上留下了早餐，程雨还在一旁的便签上写着门锁密码。

她不想回奶奶家，不想有个弟弟，不想被摆布！凭着这样一鼓气，黄小意把姐姐的衣服全都塞进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在姐姐maxmara大衣里找到了她的笔记本，并向程雨“敲诈”了一笔钱。

一万元是黄小意目前全部身家，必须要赶快找到下一份工作。

只能说自己是高中毕业了，黄小意先去了月巴克，店员说：我们现在不需要全职了，兼职你做吗？黄小意点了点头。店长说：你是本科生吧，四级过了吗？我们店外国人多，需要会点英语！黄小意面露难色，说那算了。店长看她形象好补充道：英语不用特别熟练，能听懂基本点单就可以了。黄小意说：“我是高中毕业，英语我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强...”

第二家来到了秀衣库，店长说：我们是需要人手的，你扫这个码，先加入我们资源库。黄小意点开问卷链接，学历起始点是大专。

第三家好幸咖啡要从培训期开始，第四家天天冰城要做过的熟练工，第五家万百道现在不招人...

黄小意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初中学历处处受阻，但是前几年工作也没有这么难找，她没想到现在的每一行都需要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可她已经不想去做电话客服了。

她站在地铁线路旁，程雨家位于市中心，自然竞争压力大，如果她去郊区，会不会好点呢？

说做就做，黄小意从程雨家拿出行李，直接坐到九号线，那边附近有个开发还没几年的自然景区，从地铁口走到商业街需要5公里，一般都是自驾游来的人多，可以试一试！

果然！乐茶刚在这里开业，目前只有一位店长，外面的告示上写着正在招聘。黄小意袒露了自己初中学历，店长看她是本地人以及这里真的很偏，问道：“工资要比其他店低1500，你要是能接受，明天办一个健康证，就来上班。”

黄小意高兴极了说：“好！我来我来，谢谢店长”

办法永远要比困难多！工作稳了，住哪里呢？她不敢多花完自己的存款，黄小意想到自己前同事刘渔之前有说过找室友，急急忙忙发微信询问：小渔，你现在还缺室友吗？

刘渔：小意，现在我和男朋友一起住，不需要室友啦！

黄小意：ok。

刘渔：你是从家搬出来了吗？

黄小意：嗯。

刘渔：ennnnn，我和男友租了三室一厅，其实有一间屋子是空的，你不介意情侣合租的话可以来，刚好能分担一下套房的房租^o^。

黄小意：我不挑的。

老式的单元楼，一楼还立着个大铁门，黄小意173的身高，下意识的把头低了低进入楼门，瞬时就暗了下来。

三室一厅租的很偏，离自己前公司蛮远的，黄小意坐地铁反而只要1小时。刘渔穿着家居服从四楼下来帮她搬行李箱说道：“我男朋友是游戏代练，晚上可能会有点吵，你介意吗？”

黄小意笑笑说：“你忘了我姐啦！她经常在家尖叫发疯，我睡的超好。”

刘渔耸耸肩苦笑说：“那好，哎，我们之前和人合租，老是被人说，所以直接自己搬出来了。”

407室，钥匙刚打开防盗门，就听见“往这边这边”、“上上上，别慌，干死他”、“来来来，这边，躲屋子后呢”，刘渔说：“进来吧，我先带你看房间。”

客厅被杂物和行李箱占满了，刘渔说平时没人用客厅，如果你想用可以自己收拾一下；餐桌上也尽是没收拾的厨余，黄小意的房间在左边，主卧和厕所在右边；刘渔打开房间门，紫粉色的晚霞直直的被框在窗户里，刘渔一边说好久没给这间房通气了，一边踩着床板打开窗户的小栓；冬季的风寒冷而清洌，黄小意感觉自己被接住了，在风里轻轻摇晃。

“我好喜欢这间房，谢谢你，刘渔。”

刘渔笑了笑说：“我还怕你嫌小呢，等会我男朋友就下播了，咱们三今晚一起给你房间收拾敞亮了，再去吃一顿。”

“好。”黄小意把自己行李提到屋子里，迅速眨眨眼，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

店长叫杨军，人如其名，做事严谨、不苟言笑。黄小意很快就能上手点单流程以及外卖系统，杨军也很欣慰，开始教她做成品果茶，先让她熟悉店里比较热门的配料表，黄小意从早背到晚，从店里背到家。

她把配料表贴在衣柜上，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程雨给她发了本周的第三条消息：

「周一：你走了？如果你能每隔一段时间按时报定位，我可以定时转账给你。」

「周二：什么时候有空？我希望能和你聊一下黄念的笔记本。」

「刚刚：黄念周日九点火化，地点是这里。」

黄小意只引用了周日火化那条回复说：知道了。

爸爸有给黄小意打过电话，也只是一味的说，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一日三餐好好吃，天气冷了多喝热水。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用在意。现在还有比眼前这个配料表更重要的吗？

黄小意上一份工作的钱，每个月都要匀出一半给姐姐买药，维持姐姐的高消费，姐姐还要出去旅游疏解自己的心情......

凌晨四点，黄小意被渴醒了，电热毯烘的人又干又热。万物都安静的时刻，他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喘息、清脆的声响、老床板吱呀吱呀，排列有序地钻进耳朵里。

很渴，想去客厅喝水。

听见没什么动静了，黄小意轻声走出房门，在黑暗里打响燃气灶，坐在餐桌前，等着热水。

右边房门悄悄打开了，王潇只穿了件三条杠运动大裤衩，拿着水杯走出房门，轻轻“咦—”了一声。

塑料钟滴滴答答走到四点二十分，王萧顶着一张寸头脸，身上肌肉有好几处肉粉色抓痕，身体周围散发着餍足的气息，他抱着胳膊，不说话，没有人想把客厅的灯打开，黄小意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王潇翘起了二郎腿，右脚勾着黑色条纹拖鞋，脚踝在空气中无声划出未圆的圈，黄小意耳后脸颊带着薄红烧起来，他听见她说：“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