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有动静,宣澈提起十二分警惕,长剑出鞘,沉声问道:“侯爷可还安好?”
荣嫣回道:“本侯无碍,来人是燕王殿下。”
听说车内之人是燕王,宣澈这才放下戒备,收剑还鞘,心想:燕王等在这里,难道是想拉拢侯爷不成?
危机解除,楚君泽松开怀里的人。
天色太黑,她看不清楚君泽脸上是何表情,也不知男人生气了没有。她坐到对面榻上,问道:“殿下不回府,躲在微臣马车里作甚?”
楚君泽靠在车厢上,平静道:“皇陵地处山野,常有猛兽出没,偶尔还有刺客埋伏,伺机刺杀皇族之人,本王怕你回去太晚遭歹人暗算,前来接应。”
“殿下心思缜密,微臣多谢殿下了。”荣嫣在黑暗中摸索,打开榻下暗格,取出火折子吹燃,点着车内琉璃灯,车内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她熄灭火折子,打量楚君泽的表情变化,男人那张脸宛若极寒之地的冰山般,任凭你骄阳似火,也无法融化冰山一角。
男人抱怨道:“没想到自己人要杀自己人,还好本王命硬,不然就地埋了岂不落得世人耻笑。”
荣嫣心里有愧,没有反驳楚君泽的玩笑话,只道:“殿下把衣服脱了。”
“啊?”楚君泽大惊,一双剑眉紧紧蹙在一起,沉着脸道:“本王不是那种人。”
“什么意思?”荣嫣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男人话中含义,解释道:“殿下误会了,微臣也没那方面癖好。”
“那卫兄让本王宽衣为何?”
“殿下受伤,微臣心里过意不去,想为殿下查看伤势,上药包扎。”荣嫣想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消除两人之间的误会,语气殷勤了些,适才惹人遐想。
“小伤而已,倒也无妨,不必劳烦卫兄。”他说话时,目光看向荣嫣那只烧伤的手。
车里光线昏暗,看不真切,楚君泽伸出大掌,覆上荣嫣的手背,想要仔细观察。
肌肤接触的那一刹,荣嫣条件反射想避开,却没能及时躲掉,手被楚君泽紧紧握住。
楚君泽垂眸一瞧,武安侯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的颇为精致,没有受伤的皮肤光滑细腻,唯有虎口一处薄茧,想必平日里擅于保养。
这双手,委实不像男子的手。
被人盯着看,荣嫣心里别扭的很,抽回手藏进袖子里,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生怕楚君泽发现她是女儿身。
两个大男人如此亲密,心里别扭也是人之常情。楚君泽没作他想,道:“昔日卫兄因本王而受伤,今日本王因卫兄而受伤,也算扯平了。”
扯平?
怎么能算扯平!
你伤的是后背,穿上袍子无人看得见。本侯伤的可是手。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岂能同等视之?
这番话在腹中嘀咕嘀咕也就算了,她不能当面反驳楚君泽,毕竟此人心狠手辣,随时可能翻脸。
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
“殿下都如此说了,那往日恩怨一比勾消,咱们互不相欠。”荣嫣抬起头,又道:“回去路途遥远,微臣怕殿下失血过多伤了身体,殿下还是把衣服脱了,微臣给您上药。”
“也好。”楚君泽没在拒绝,大掌一挥褪去锦袍,背对着荣嫣,道:“那劳烦卫兄了。”
车内烛火明明灭灭,微暗烛光照亮男人线条分明的脊背,还在渗血的伤口触目惊心。
荣嫣放下竹帘,吩咐宣澈赶车,而后打开暗格,取出药箱,拿出纱布按住流血的伤口,轻声叮咛:“有些疼,殿下忍着点。”
男人是个喜怒不行于色的,即使挨了一刀,也没从他脸上看出愠色,荣嫣猜不透他心中真实想法,心里头打着鼓,手上不敢太过用力。
楚君泽只微微拧眉,从始至终没吭一声,可见内心何其坚韧。
这种人,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对其他人更不在话下。
处理好伤口,荣嫣撤回手,提醒楚君泽:“好了。”
楚君泽穿好衣服,靠在车厢上,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荣嫣,问道:“自己砍人自己治,这还是头一遭吧?”
荣嫣动作一滞,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马车在暗夜中奔驰,耳边全是踏踏蹄声。
大业实行宵禁,今日回不了皇城,看到前方有客栈,宣澈勒马停车,回头询问:“侯爷,前方有客栈,我们便在这里歇一晚吧?”
荣嫣看向楚君泽,见他没有睁眼的意思,自己下了决定,回复宣澈:“可。”
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小二上前嘘寒问暖,引着贵客往里头走,殷勤备至。
宣澈准备定三间上房,燕王府侍卫齐珩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幽灵般来到三人身后,突然道:“还有在下。”
三人皆是见过世面的,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被齐珩吓到。
可小二不同,他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此时吓得魂飞魄散,钻到桌子底下抱头求饶:“小的就是一伙计,给人打杂的,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鬼爷饶命。”
众人:“……”
宣澈回头,见是齐珩出来吓人,惊讶地问:“你等在这里多久了?”
齐珩怀抱长剑,脸色和他主子别无二致,说话不咸不淡的,“我一直跟着你们,是你们没有发现。”
此人悄悄跟着他们,还能隐藏自己不被发现,想来本事不小,那三日前他与宣澈打成平手,还是人家手下留情了?
荣嫣侧头看向楚君泽,见他点了点头,确定这个齐珩确实身怀绝技,心里一阵后怕。
若不是武安侯府与燕王府有婚约,那他们卫家和楚君泽就是敌对关系,有这样的对手,想独善其身很难。
这一世,她与楚君泽之间的交集,确实超出了预料。还能不能像上一世那样,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她在心里盘算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无心关注其他。
齐珩把小二从桌子底下拖出来,薅着人家衣领训话:“骂谁是鬼呢?爷长得这么俊,都能吓着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小二想哭又不敢哭,委屈道:“小的就是个小伙计,低三下四赚点辛苦钱养家糊口,哪敢干坏事,苍天可鉴啊。”
“行了。”楚君泽突然开口呵斥:“不可仗势欺人。”
“王……”
“退下。”
“是。”
“开房去。”楚君泽只一个眼神,那小二一溜烟跑进柜台,颤巍巍取出四把钥匙,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的带各位客官上去?”
“不用。”楚君泽拒绝了他,接过钥匙,丢给荣嫣两把,抬步上了楼梯。他的步子沉重,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还有他的叮嘱:“晚上不要睡得太沉。”
荣嫣接住钥匙,紧随其后上了楼。
四间房挨在一起,楚君泽与荣嫣住在中间,齐珩与恒澈分别住在外侧,也没洗漱,且和衣而眠。
客栈地处荒郊野外,平时接待一些进京赶考的学子,做生意的商人,还有进京述职的官员,总之头天晚上进不了京城的,都会在这家客栈落脚。
熄了灯,一片寂静。
暗夜伸手不见五指,这几日荣嫣忙着料理哥哥后事,疲惫不堪,阖目便睡着了,没把楚君泽的叮嘱放在心上。
前半夜无事,到了后半夜,耳边传来破窗声,桌椅板凳的断裂声,兵器与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一串刺耳的嗡鸣声。
荣嫣倏然睁眼,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她知道,那是刀刃极速划过时留下的残影。
她迅速翻身,身子跌到床下,刀刃落在床头,没入床板之中,又被人用力拔起。
危机关头,她在想,难道楚君泽接应她是假,等待时机灭了她才是真?是自己上了楚君泽的当?
暗夜里打架,最忌讳出声,让敌人好判断方位。
荣嫣躲到床下,没有出声,竖起耳朵听着刺客的脚步,悄悄抽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紧紧握在掌心,伺机而动。
“娘的,真会藏,藏哪了?”
听声音,刺客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荣嫣心里有了判断,用力掷出匕首,就地翻转几圈来到窗前,踹开窗子,一跃而下。
身后传来刺客嗷呜一声惨叫,还有宣澈焦急地呼喊:“侯爷,侯爷你在哪儿?”
荣嫣回身,只见客栈冒起滚滚浓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她大声呼喊:“我没事儿,你快跑。”
她不敢自称本侯,怕暴露目标。
听到侯爷那女里女气的喊声,宣澈放下心来,一剑结果了敢刺杀自家侯爷的刺客,翻窗跃下。
主仆两人碰头,皆是一身狼狈。
宣澈关切地询问:“侯爷没受伤吧?”
荣嫣回道:“本侯无碍,你可看到燕王他们?”
“未见。”宣澈劝道:“燕王身边那个齐珩功夫深不可测,应该有能力自保,侯爷别担心他们了,属下护送侯爷离开此地。”
“不行。”荣嫣拉住宣澈,说出自己的理由,“今日本侯与燕王同行,倘若他出了事,本侯脱不了干系。还是回去看看吧。”
宣澈把自家侯爷这番话忖度一番,确实在理,无奈道:“侯爷找地方躲起来,属下一人回去即可。”语罢飞身离开。
荣嫣没听宣澈的劝告,偷偷返回客栈。
火光漫天,将黑夜映的亮如白昼,她踹开楚君泽那间房门,扫视一圈,并未发现楚君泽的身影,心里凉了半截。
这场大火烧的蹊跷,刺客来的也蹊跷,楚君泽失踪的更加蹊跷。她拿不准楚君泽是不是背后主谋,却碍于后果不能独自逃跑,真真是两难境地。
“武安侯在那里。”有人高声喊道:“杀了他,卫家军失去主帅,不足为惧。”
听到这话,荣嫣迷茫的心豁然开朗了,这是她卫家的仇人,与楚君泽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