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亲卫提剑而来,楚君泽面上并无惊慌之色,只微微蹙眉,想着莫不是宣澈误会了什么。
他从荣嫣身后探出头来,极有耐心地解释道:“南郊桃园刺杀一事确实与本王无关,如果武安侯府想要一个交代,本王愿意把幕后主使找出来,何须以命相搏,纵使你杀了本王,卫家又当如何收场?”
在南郊桃园他没有当场发难,一是知道自己身体撑不住,二是没有证据指明元凶,三是不想手足相残。
他相信卫子安不是蠢笨之人,能够理解他的不得已,没想到武安侯亲卫却是个愣头青,不明事理,一根筋想要一个说法。
宣澈:看来,燕王并未发现侯爷是女儿身。
他索性借误会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收剑还鞘,抱拳道:“大理寺卿萧琰靖追杀燕王与武安侯,被齐珩挑断手筋,现在身处燕王府,燕王最好查出幕后主使,不然……”
这锅燕王殿下背定了。
荣嫣起身,将宣澈拉出屋外,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刺杀燕王可想过后果?你这是置卫家于险境。”
宣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垂着头,压低声音道:“属下以为燕王发现了侯爷是……”
“闭嘴。”荣嫣警惕地目光扫过屋门,确定门口无人偷听,继而转头看向宣澈,愠道:“出了事有本侯顶着,你不可自作主张,再有下次,你也不用跟着本侯了。”
“是属下考虑不周,不敢再有下次。”宣澈认错态度诚恳,荣嫣怒气消散,挥手赶人。
宣澈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怕主子动怒,终是没敢开口,抱拳告退。
荣嫣刚欲回屋,房门被人从里头拉开,楚君泽已经穿戴好衣袍,未干透的乌发还在滴水。
这身袍子是荣嫣的,穿在楚君泽身上袖子短一大截,露出一截手腕,衬得楚君泽身高更加颀长。
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了去,定会误以为他买不起新衣,把旧衣服拿出来穿了。
大抵是身高不如人,荣嫣面露尴尬,唇角勾起一抹自卑的苦笑,道:“为难殿下了。”
楚君泽面无表情,清冷依旧,目视前方,从容淡定地说道:“无妨,本王虚长你一岁,高些也是自然,你多吃些好的补补,或许明年便会后居而上。”
荣嫣:殿下这身高,本侯这辈子都追不上。
梳理好发髻,荣嫣又为楚君泽上药包扎,休息半个时辰,楚君泽恢复了三成精力,带着荣嫣赶回燕王府。
本想在武安侯府小住几日,既然武安侯亲卫苦苦相逼,刺杀一事便不能不了了之,终究还是要给卫子安一个交代,亦给自己一个交代。
听闻主子回来,燕王府管家汪公公跑出来迎接,不等楚君泽发问,主动说道:“齐侍卫回府时带回一男子,关押在牢里。”
楚君泽问道:“齐珩人呢?”
汪公公回道:“齐侍卫出府寻王爷去了,临走时交代老奴,无论谁来王府要人,都不能交出牢里那人,等王爷回来处置。”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齐珩跟随楚君泽时间久了,办事风格与他主子如出一辙,心思缜密,还有几分桀骜不驯。
两人步入燕王府私牢。
牢房里空气浑浊,楚君泽有伤在身受不住,咳嗽两声,坐到刑架前的太师椅上,无力地抬眼,看着奄奄一息的萧琰靖。
萧琰靖手筋脚筋俱断,剧痛难忍,早就晕死过去。
见人昏迷不醒,楚君泽慵懒地吩咐荣嫣泼醒他。
上一世,荣嫣经常审讯敌国奸细,各种手段均有涉猎,泼水这事儿得心应手,一盆冰水便把萧琰靖泼醒了。
萧琰靖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看到燕王与武安侯就在眼前,心知自己这次凶多吉少。
狡猾之人临死前也不消停,他只沉默了须臾,看向楚君泽道:“是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完成任务,还请殿下责罚。”
如果终究一死,不如挑拨燕王与武安侯之间的关系,武安侯心生猜忌与燕王反目成仇,既能洗清贤王的嫌疑,牺牲也无所谓。
这是反间计,荣嫣岂会不知。
上一世新帝即位,萧琰靖从正三品大理寺卿升至正一品中书令,这说明他早已入贤王麾下,成为贤王楚君烨的心腹。
知道真相的荣嫣听闻萧琰靖此言并未动怒,神色冷漠地站在一旁,讥讽道:“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嘴,死到临头了还想挑拨离间。”
楚君泽慵懒地抬眼,俊朗面容之上尽是疲惫之态,力不从心,咳嗽两声才道:“听说萧大人因追杀本王而被擒,锒铛入狱还一心护主,也是忠心。”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刺杀本王,可是杀头之罪,你萧家族人从此再也不能入仕为官,甚至有可能流放边关,一世凄惨度日。”
“不可能。”萧琰靖说的笃定。
贤王答应过我,即便我出了事,他会安顿好我的家人。
杀人先诛心,楚君泽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唇角勾起一抹讽笑,“萧大人坚信一个连兄弟都能残害的王爷,会自担风险,照顾毫无用处的平民?”
到底哪来的自信。
一语道破萧琰靖心中担忧,他的目光骤然一沉,眼底流落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失望来。
是啊,贤王表面是个如玉君子,实际上则是真小人,对亲兄弟都能痛下杀手,怎会在乎他的家人。
可事到如今,又能怎样呢?
招认是死,不招认亦是死,不招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三人皆不说话,牢房里半点声响也无,死气沉沉的,阴冷的气息肆虐,席卷每个人的心。
沉默良久后,楚君泽再次开口,提醒道:“不招认也没关系,萧大人刺杀本王,武安侯可以作证,过后本王会向皇上禀明,萧大人趁世家子弟聚众游玩之际刺杀,意图挑拨世家关系,有谋反之嫌,罪诛九族。”
你不是要背锅么,那便背得大一点,本王让你萧家绝后,一个也别想活。
萧琰靖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咬牙切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燕王何必牵连无辜,蛇蝎心肠。”
这话激怒了楚君泽,气得他又咳嗽两声,怒道:“萧大人应该明白,害死萧家人的不是本王,而是你自己。本王乃堂堂皇子,找不到幕后主使,让一个小官抵罪本王怎会甘心?既然萧大人想把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便要接受本王的怒火。”
若不是这厮手筋脚筋俱断,奄奄一息,受不起大刑,楚君泽真想暴打萧琰靖一顿出气,可他不能这么做,不仅不能用私刑,还要想办法保住萧琰靖的贱命。
楚君泽抬手,“子安。”
荣嫣扶起楚君泽,两人慢悠悠走出牢房。楚君泽吩咐汪公公去请大夫,务必保住萧琰靖性命,安排好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榻上,目光混沌无法焦距。
“子安。”他道:“本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伤成这样就不要折腾了,先养好身子要紧。”荣嫣扯过榻尾薄被,为他盖好,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掌心传来滚烫的温度,不由得蹙起黛眉。
楚君泽发烧了。
看着病恹恹的楚君泽,荣嫣生出几分怜惜,安抚道:“殿下安心睡一觉,剩下的事微臣来处理。”
楚君泽烧得迷迷糊糊,确实困乏得很,缓缓闭上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厥了。
荣嫣垂眸凝视那张憔悴的面容良久,适才移开视线。那张苍白的脸、干裂的唇、触目惊心的箭伤交替闪过,让她难以平静。
楚君泽为救她才落到如此境地,本该好好调养,却要拖着病体奔波劳累以证清白,这是她的错。
剩下的事便由本侯代劳,幕后主使必须得到该有的惩罚,付出应得的代价。
荣嫣吩咐汪公公差人去请太医,自己则押解萧琰靖进宫,跪在御书房门口求见天子。
夕阳落山,红霞渐暗,金灿灿的琉璃瓦不在光芒万丈,白日恢宏巍峨的宫殿显出几分萧条。
太监总管王世樊出来有请,荣嫣撩袍起身,进入御书房,见到龙颜跪地叩拜,“还请皇上替臣做主。”
武安侯是个稳妥的年轻人,安分守己,从不多生事端,今日来御前申冤诉苦,那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皇帝问道:“发生了何事?三府一司解决不了,要闹到朕这里来?”
荣嫣伏地,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讲述一遍。
皇帝听罢,面色沉重,眸光中隐隐透出一丝怒意。大理寺卿以下犯上,胆敢刺杀皇子,若说背后无人指使,谁会信?
几个儿子之间闹到互相残杀这一步,若是再不插手,将来儿子们死的死、残的残,可还行。
皇帝闷声道:“遇刺一事朕自会命人彻查,给泽儿与卫卿一个公道,回去等消息吧。”
“皇上英明。”荣嫣叩首退出御书房,临走时瞥了萧琰靖一眼,讥讽道:“萧大人这辈子恐怕当不成宰相了。”
宰相?
萧琰靖一头雾水。
重伤在身,萧琰靖没有精力去思考过于复杂的问题,昏昏沉沉的,乏力困倦,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缓缓阖上眼帘。
萧琰靖是至关重要的证人,皇上不会让他轻易死去,命太医全力救治,招供了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