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日常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修】

炎州，刺史府内。

许是太久没能抽出时间好好练字修身的缘故，下笔的刹那竟忽地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预感，柔软的笔尖轻轻擦过纸面留下一道痕迹，使得原本的【天下一统】被迫成为了【天不一统】，看起来颇为诡异。

赵星言皱起了眉。

见此情形，一旁负责研墨的侍从当即便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两股战战间刚要跪地求饶、却在此时听见从书房外传来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进来。”

于是赵星言放下毛笔。——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并未落在侍从的身上，可那股极为强烈的紧迫感却始终令侍从感到如芒在背、仿佛就连头皮也要炸开了一般，而正当他低垂着头打算悄悄退下之时，偏偏又迎面撞上了那个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面对的人——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青色齐腰襦裙，外套一件米白色大袖衫用来保暖，头上还佐以玛瑙银饰等精心搭配，一头绿发无不是在彰显其身份，还有那双标志性不怀好意的桃红色眼睛，赫然便是炎州刺史之女——宦欢欢。

“母亲。”

得到了赵星言的许可，宦欢欢径直踏入书房，一双杏眼扫过满是凶戾之色，看得侍从背后一凉，忙将脑海中那点不该存在的念头散至九霄云外，趁着两人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的时候忙缩着身子窜了下去。

随着书房的大门被缓缓合上，宦欢欢重新端正了自己的身形，对着赵星言低头略微行了一礼，继续道：“女儿已经查到了，那凰凌世并不在镇西军，留在那里的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假货，而她本人消失的那段时间基本上可以与颢州刺史府的屈南纪出现的日子对上，想来应该就是同一人无误了。”

“好，”

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赵星言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她起身走至桌前，认认真真地将宦欢欢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而一直到亲眼确认了自家女儿不仅完好无损甚至还长得更加结实了些后，她眉目间积攒许久的阴郁才逐渐舒展开来，抬起手拍了拍宦欢欢的肩膀欣慰地笑道：“这些时日，我儿辛苦了。”

很难想象，对于在外一直以卑/鄙/无/耻与冷/血/狡/诈而臭名昭著的赵星言来说，这世上竟还能有人惹得她如此关切，好似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能比对方平安归来还要更重要的事，就算是凰凌世当场自/戕也不行。

而作为那个被如此关切着的人，宦欢不仅没有丝毫半点的不安或是惶恐，反而还站定在了原地坦然接受了来自赵星言目光的洗礼，白净的脸上微微发红，赧然道：“...比起母亲，女儿的这点辛苦算不上什么。”

闻言，赵星言眼中的欣慰更甚，许久未见的母女二人又紧贴在一起说了好一阵的贴己话，像是要将这段时间对彼此的思念与牵挂全都倾倒出来一般，直至书房外有赵氏的家仆敲门传讯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临别前，赵星言还不忘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了宦欢欢——那是她前不久才刚从西树人的手上得来的一把匕首，刀柄与刀鞘上几乎镶满了宦欢欢最喜欢的红色宝石作为装饰，甚至就连皮革刀套上的扣子都没有放过，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暴/发/户审美的架势——愧疚道：

“我儿，这些年来是母亲对不住你。...你且先再忍耐一段时间，等过些时日母亲便可将你送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届时将再也没有人胆敢瞧不起你。”

看着那把匕首，宦欢欢愣了愣，紧跟着也从怀中掏出一条狼牙项链：

“母亲，这是女儿在回来的路上亲手猎到的一头白狼的狼牙，另外还有狼皮已经差人送入母亲私库...虽不比母亲送给女儿的礼物珍贵，但、...女儿还是希望母亲能够收下。”

赵星言一时更是感动，高兴得嘴里连说了几个“好”字，而后接过那条项链便直接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攥着上面的几颗狼牙爱不释手道：“...我儿智勇双全、又颇具孝心，母亲得此甚是欢喜。——啊、对了，差点忘了。...欢欢，待会儿回去之后你记得顺路去一趟库房，里面还有母亲为你准备的其他东西，看中什么直接取了便是、实在拿不动就命人全部送到你的院子里去，母亲的一切与这天下都只会是你的。”

面对如此坦率而又直白不加以任何掩饰的爱意，宦欢欢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可刚要开口便听见书房外那等候良久的赵氏家仆又催促了一下。还未等两人来得及发火，就听见那家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语气隐隐有些急迫：“家主，是从夫人那边来的消息。”

——【夫人】。

听见了这两个字，宦欢欢顿时一凛、周身的气息亦随之发生了片刻的变化，可赵星言却对此置若罔闻，阴沉着脸朝着门外回复道：“...我知道了。”

说罢，又重新看向了宦欢欢，“...欢欢......”

见此情形，宦欢欢当然不可能会不明白赵星言的意思。为了不使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同时也是为了自己脑中那点小小的疑虑，她主动开口道：“女儿这一路奔波劳累许久，身上还沾着尘土，今日就先不叨扰母亲了。...待将来计划大成之日，欢欢定要与母亲好好诉说一番这些年来的辛苦。”

听见自家女儿的这番话，赵星言心中愈发酸涩难忍，却也无奈于这已经无法被改变的当下，只得一面在心底暗暗发誓要将凰氏一族彻底斩草除根、一面强忍着泪意看着自家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不舍道：“好，好孩子。...今日母亲还有要事要忙，这次就先就不送你了。”

“是。”

宦欢欢应道，随即便带着匕首转身走出书房，余光在瞥见那名打扰了母女二人难得的独处时间的家仆时不由得冷了几分，见对方一副战战兢兢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模样更是怒上心头，却又碍于书房门前不好声张，只得深深地将对方的容貌与特征印在脑中、盘算着待事后随便找个理由将此人处理干净。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宦欢欢第一次背着赵星言变脸了。——看着书房外跪着的一众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的侍从，宦欢欢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觉得眼前的这群人是在瞧不起自己的身份，捏起的拳头松松合合了好一阵，直至手腕已蹦起根根青筋彻底忍无可忍之后，才猛地抓起匕首狠狠栽在了最近的一名侍从肩上。

尽管心中早已有所防备，可当那股剧痛自肩膀处传来的时候、那名倒霉的侍从还是忍不住被吓软了腿，全靠着双臂下意识地撑住地面才没有当场倒下。——所幸宦欢欢多少还记得【分寸】二字没有真的拔/出匕首，否则眼下胡乱伤人引发的骚动定会使那囚牢中的猎物有所察觉。

她可不想让母亲的计划落空。

强忍着即将喷薄的怒意攥紧匕首，拇指指腹不停地摩擦刀柄上凹凸不平的印记试图重新唤回理智。——在一众侍从身后涔涔的冷汗几乎打湿整个背部的恐怖时刻，宦欢欢缓缓开口问道：

“...现在，不想死的话就立刻就告诉我，”

“我不在府上的这段时间，父亲——究竟又做了什么。”

...

......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在将写有【情况有变，切莫行动】指示的字条交由侍女传达给公良平后，我独自坐在屋内、面前还摆放着一本用来混淆视听的志怪小说，看着窗外远方渐渐落下的暮色有些出神。

或许是因为幼时的我总是在父君的督促下一刻不停地学习的缘故，相比较于身边总是环绕着诸多人群的吵闹生活，我其实更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某处，哪怕这一天到最后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纯粹地在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而已。

我讨厌无意义的行为，也偶尔会对自己这样的喜好感到无法理解，但不可否认的是，每每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的身心都会感到无以伦比的平静。

就好比此刻。——即便如今的我正处在主动权已经被夺走的困境之中，甚至就连未来发展的走向是否会对己方有利都无法保证，可看着窗外那片狭小而又广阔的天地，我却好似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安宁。

但我知道，这其实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沉浸在这不合时宜而又短暂的虚妄时光之中，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而后当下一个瞬间再睁开时，便已从片刻的无能中挣脱出来，捉摸着如何才能破解现在的局势。

首先，赵夫人的可疑毋庸置疑，其背后的赵星言更是不得不防，再联系起昨夜发现凰墨书时那乍一瞬间被我忽略了的某处......我想，自己的身份现在应该已经暴露了。

关于这一点的推论其实非常简单，因为凰墨书作为传国玉玺的拥有者、又是赵氏野心实现的一块垫脚石，所以按照常理来说赵星言就算是为了避免我与嵇承察觉异常而并未派遣重兵把守、也至少会安排一两名赵氏家仆看管凰墨书以防止她逃跑，可事实上昨夜我在凰墨书的院落中时却并未发现有其他人的存在，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否也出自于赵星言的手笔。

对于赵星言，我向来不吝于以最坏的方式去揣测她的想法以及目的，况且提前一步预测到了最糟糕的情况也有利于我之后的行动。——然而即便已经如此明确地将当前的局势摆在了面前，我却还是只能被迫选择蛰/伏、实在是恼火至极。

在赵星言已经知道了我身份的前提下仍一意孤行地继续推进原计划无疑是在自寻死路，但若什么也不做的任由事态发展又简直是在坐以待毙。为了使自己从这隐隐朝着定局方向发展的局面中挣脱开来，我必须要做出远超出赵星言意料之外的事、最好是能借此直接让她失去对我的控制，而这毫无疑问将会是一场抵上性命的豪赌。

...但、我真的要赌吗？

少见的，一向从不畏惧生死博弈的我此刻也竟有些犹豫起来，但这并不是出于对死亡与失败的畏惧，而是来源于自身对未来的考量，毕竟如今的我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凰凌世，身后站着的还有支持我的臣子与信赖的朋友。因此无论是作为君主、还是作为仅仅作为我自己，我的行动必须也要将她们的利益一并考虑进去，而这也正是使我落入当今困境的主要原因。

既无法弃之不管、又无法将其晾在一旁。两厢思考之下，最终还是对天下的责任感占据了上风。

诚然，身为君主却不顾臣子而贸然送死是十分不负责任的行为，但若是因此便心安理得地对百姓们至今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弃之不管，那又怎么可能被称之为君主？

赤凰王朝苦难已久，百姓哀戚无人问津。她们所面临的绝不仅仅只是衣不蔽体与食不果腹的问题，而是在这乱世之中就连最基础的作为一个人而活着的权力都没有。仿佛对于那些手握武器掌管着所谓的生杀大权的【上等人】而言这些被杀死的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在猎场中胡乱奔逃的野兽，可人与野兽又怎么可以被混为一谈呢？

乱世不是生命被践/踏的理由，顾虑也不该成为我什么也不做的借口。——在良久的思考过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拼上全部身家性命为天下百姓赌上一次。

也就是说，若今后后续情况仍迟迟无法得以突破性的进展，那我便抢在赵星言正式动手之前先一步将凰墨书救出南望城外，同时命罗允火速南下兵分三路假意攻打炎州、趁着炎州狼烟四起赵氏慌忙之际再带着镇西军五十精兵于后方直取赵星言与赵欢欢的项上人头。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计划，却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破局方法——既然已无法通过最稳妥的方式来获取胜利、甚至就连自己也极有可能将要栽在这里，那我不如干脆剑走偏锋、借着赵星言对我的了解反过来将她一棋，这样说不定还能有一次翻盘的机会。

倒也不是我在异想天开，而是与我以往非万全而不行动的风格相比这个计划确实大胆、就算用狗急跳墙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我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大胆】，大胆到让赵星言怀疑这是我刻意放出的烟/雾/弹，从而反向牵制赵星言、以达成最终刺/杀行动的成功。

不过话虽如此，但同时这个计划中也存在着诸多需要考虑的因素，例如：计划突然改变的情报是否能被顺利送出炎州？假意攻打的行动是否足以引起赵氏慌乱？刺/杀当天南望城内分散成的五十精兵能否在不惊动赵星言的前提下与我会合？刺史府内是否存在着数量远超己方兵力的武装力量？如果有、那这些人在哪里？该怎么应对她们？并且在拿下刺史府后，仅凭我们这点人马是否能坚持到罗允的援军抵达？......诸此等等，桩桩件件虽极为繁琐，却都是决定胜败成败的关键，容不得半点马虎。

但眼下这些都可被暂时搁置一旁，毕竟就算我从现在开始命令罗允带领镇西军南下，他也不可能明天就抵达炎州边境，况且长时间不眠不休的大规模行军会使军/队的整体战斗水平大幅下降，因此在综合了各方面的考虑之后，我认为距离此计划实施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换而言之，从明日起、包括情报传回颢州镇西军本部所需要耗费的时间成本，我至少还需要再刺史府内为罗允拖延一个月左右，使他在这期间能够带着大部队避开赵氏眼线悄无声息地穿过颢、朱两地，最好能有一支队伍能深入至炎州靠近南望城附近的地带、为我在南望城这边的行动创造出合适的环境。

而与之相对应的，在这一个月内我也必须尽快设计好刺/杀行动中详细的方方面面，争取做到一击必杀。并且一个月后无论罗允是否如期抵达炎州边境开始行动，我都会设法先将凰墨书送出南望城，随后便按照计划行动。

将现阶段自己能考虑的一切全都考虑完毕之后，窗外的暮色已渐渐被黑夜所取代。估摸差不多已经到晚间用膳的时间后，我随手将被晚风吹得‘刷拉拉’不停翻页的小说合上，余光瞥见上面短短一行‘那鬼王竟就这么不/知/廉/耻地当众强/取/豪/夺了...’的文字时略微一滞，在短暂的迟疑后才总算想起来——这好像、是上次宁光逢和我说过的剧情？

...倒也不是因为我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之类的，只是宁光逢曾经向我提过一嘴、而我恰巧对此略有印象。本以为自己还需等再过些时日才能替他寻来这本小说，却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在赵星言的府上看到了这玩意儿。

《傲雪满枝头》？

看着封面上面熟悉的二字，我一愣、脑中被这过分的巧合勾起了些许模糊的记忆。但还没沉浸多久，之前被我派出的那名侍女便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得到应许后便服侍着我更衣洗手准备前往膳厅用膳。

趁着这个的空隙，我赶紧将新的行动指示告诉了侍女，命她叫公良平今夜子时来我房中一趟，而那侍女也十分果断地应了下来、完全没有不耐的神色。

见此，我心中更是对她满意，想要从屈山将她讨来的念头也愈发强烈，但眼下毕竟不适合考虑这种事的时候，便暂时摁下了这个念头、随着前来带路的赵氏家仆前去用膳。

饭桌上依旧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郑钜始终臭着一张脸闷头干饭、而赵夫人与赵欢欢一如既往的并不在这里，平静的表象似有暗流涌动，一顿饭下来似乎只有郑钜家的小白狗吃得最开心。

.......说真的，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真是怪熟悉的。

待晚膳过后，我原打算在回房间的路上告诉嵇承计划临时改变的事，却不曾他竟会与郑钜被赵星言一同叫住、美名其曰是有要事商议，但其实在座的几人都知道这厮绝对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无奈之下，我便只好一个人先回到了房间，并将计划的事推迟到了明天，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睡醒了发现剧情有点草率，于是紧急爬起来重新构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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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三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