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这一桌子菜,就我们两人,能吃得完么?也不怕积食。”沅溪已经开动了,对着满当当一桌子的菜,颇有疑惑。印象中……上回来,元朗没点这么多菜吧?还是,“上回”实在是隔太久太久了,她真的忘了……
“不止我俩,另约了个人。”元朗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为她剔鱼刺,无刺的鱼肉已经积了小半碗,他做这事实在很有耐心,专心致志。
沅溪盯着他身前的那只小碗,心中十分动容。她明知故问:“侯爷这是为我剔的鱼刺?”她转念道:“还是,给你另约的那位佳人?”
他俩中间忽地探出一条胳膊来,胳膊下那只指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柄刀,刀身镂有繁复雕饰,乍看没反应过来,一瞬愣怔之后,沅溪才发现那是一柄绣春刀。
“延庭!”沅溪抬头,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她压低声音喊他,语气里扬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佳人来了,”元朗的声音里飘着一丝酸,“宁儿,我亲自为你剔好的鱼肉,你给是不给他?”
沅溪一顿,这个……好像有那么点子误会。穆延庭却全不当回事,目光落在那碗鱼肉上,轻轻推回到元朗身前,复向沅溪道:“陛下,锦衣卫刀工好,剔什么都不在话下,没有元文言在,陛下也能吃到无刺的鱼肉。”
元朗眯着眼微笑乜他:“穆延庭,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沅溪真怕两人打起来,她这会儿完全没反应过来约穆延庭的人正是元朗,既这么,想必两人必不是来约架的吧?
元朗好嘴不饶人:“穆延庭,你的刀工是剔人骨练的吧?”他一摊手:“我和宁儿这饭是吃得差不多了,倒不了胃口,你随意。”
穆延庭脸色尚未变,沅溪已经为他出头了:“元朗!你别欺负延庭,延庭不擅言辞……”
“宁儿,你这么的,”他将脸凑近沅溪,那双眼睛却是半寸不移地盯着穆延庭,“让我很吃味儿啊!”
沅溪面色一讪,伸手便推开他的脸:“侯爷吃饱了闲得,便赏赏风景吧!”
幸好这座儿临着窗子,窗外便是一条河,河上金粼点点,民船连片,岸上画堤烟柳,行人如织,没事儿看看临窗的风景,倒也能打发时间。
沅溪端起一只空碗,拣了几样她吃着颇觉爽口的小菜,递给穆延庭:“延庭,这几样都是我爱吃的,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元朗牙齿都发酸:“宁儿,方才我俩一块儿吃饭,你怎的不问问我爱吃哪样儿?”
“那么,”沅溪脑袋微疼,“侯爷爱吃哪样小菜?”
“饱了,”他望着穆延庭,笑意缓缓蔓延开来,“宁儿省得,我是气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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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溪觉得,元朗去了一趟北戎,也是尸山血海里蹚过了一回来,劳苦功高,委实不容易,……这脑袋好像给搞坏了,老半天的不正常。
终于忍过了这一顿饭,沅溪正不知该怎么周旋在他二人之间时,元朗终于收起了那股子不太对劲的味儿,他眼神又成了那凛凛正派的一脉:“说正事吧。”
穆延庭抱臂,垂首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在这里?”
“去楼上房间,我这两天住在这里。”
沅溪了然。
元朗抛下大军,单骑回京,自然是要避人耳目的,那么,自不会回到自家府邸。
她正想着事,却见元朗笑着看她:“宁儿,我是想偷得浮生几日闲,……多陪陪你。”
“……”沅溪不知如何答,却忽然想起了柳婉儿,“侯爷府上后院……还不够侯爷陪的呢!”
元朗眼神一瞬黯淡,脸上仍挂着笑。
也是,他差点忘了柳婉儿这一茬了,清扫庭院容易,难就难在,扫完未必无痕,沅溪心中,多少是不快的。她如何还能像当年一样,满怀少女天真,那般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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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朗下榻之处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铺褥扫得极平整,四只圆凳都被妥帖地归拢到桌底下,整个房间,纤尘不染,沅溪差点怀疑他是不是暗中叫了侯府的仆妇来替他打点,但转念一想,他时时在军中,长年在外,自然养出了自个儿便能归置一切的习惯。
她愣愣地看着屋内的一切,恍惚有一种百姓家认真营生的活气儿,如果元文言生在寻常人家,远离朝堂,依他的能力,定是也能将小小的家经营得风生水起吧?
“宁儿,在想什么?”他望着她,浅笑中永远带着一抹轻轻淡淡的温柔。像四月间的风。
沅溪回神,一时有点无措:“……你将我和延庭带到此处,是有什么话要说?”
元朗与穆延庭对望一眼,他收回视线,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上出了点儿事……”
沅溪瞬间便想起了柳婉儿:“怎么?”
“宁儿莫急,今日我约穆大人到此,便是因这事。有我俩在,宁儿便不必忧虑京中万事,我和穆大人,必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他望着她的眼神清澈温柔得似蓄着一泓泉,没有半点公事公办的语气。
穆延庭向她低下了头,沉稳而谦卑,一如他多年在她跟前的样子。沅溪这时才注意到,穆延庭也是一副朗月风清的好模样,他永远默默地立在她身侧,为她做了多少事。只是,她从来都是忽略他的。她此刻心中不免喟叹,将来不知哪家的好姑娘能配延庭。
三人在圆桌前坐下,元朗十分熟练地捏起桌上的一只喜鹊登枝浅口杯,在手中飞快翻转,那只杯子又稳稳落在他手中,他斟了一杯茶,很自然地递给沅溪,开始说事:“府中压在我案头的几封军报外泄,我的书房,旁人近不得。”
“那柳夫人倒也不是旁人……”沅溪的反应很快,一下接得滴水不漏。
元朗眯着眼笑看她:“宁儿,你这般说,我就当你在吃醋了,我很得意……”
“说正事。”沅溪一噎,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穆延庭正色:“侯爷,说正事。”他自永远站在沅溪一边。
元朗笑道:“正事还得靠穆大人。穆延庭……你执掌锦衣卫,我就不信,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听到了一点,”穆延庭瞥了眼元朗,道,“但是永安侯更神通广大,你人在军中,竟能知千里之外的京中事,我北镇抚司自叹弗如。”
“穆大人过奖,”他呷了口茶,面上仍是一贯的从容轻淡,“我与穆大人,半斤八两。想要与穆大人斗上一斗,我也要折去半副身家……”
“你们两个,”沅溪点了点他俩,“别打哑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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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敢,”穆延庭肃然,他在沅溪面前总顾着君臣之礼,远没有元朗那般放松,“陛下,锦衣卫探得永安侯府与外藩私交过密,近些日子军报密奏频出侯府,”他满脸板正地开了旁边那位的玩笑,“可能是永安侯想谋反吧。”
元朗含笑的眼睛里飞过无数寒霜般的刀锋,尽数扎进了穆延庭的心窝。
其实他是想把穆延庭捅成蜂窝的。
“怎么回事,元朗?”
沅溪当然知道元朗不会谋反。她又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这两人扯在一起演的大戏,还怪精彩的。穆延庭一贯严肃板正,遇着了眼前这位爷,倒还能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元朗正色:“我离京这段日子,府中出了奸细,在我书房中盗走不少密报,大多数无甚要紧,但有几封,还是十分重要的……”
“那是侯爷掌家不利啊!”沅溪叹道。她心中倒不十分紧张,元朗其人,走一步看十步,那些外泄的军报当真重要到能动摇国本的话,他此刻就不会安然坐在这里了。
元朗轻一笑,不怀好意:“宁儿,你我已经行过婚嫁之礼,永安侯府的当家主母应是你啊!若说这掌家……”
“……”沅溪一噎,“朕身负社稷之责,管得了你侯府那些琐碎么?”她照面戳破元朗扯的谎,“得了吧侯爷,你家府上我也是去过不少次的,当真重要的军报,你能放在书房?上回那个密室,我也是去过的……”
元朗笑得灿烂,音色却极温柔:“臣是嫌陛下去的少了,陛下当真不入永安侯府也行,你我分属夫妻,陛下只管依礼召幸,臣自沐浴熏香跪在重华殿外候着,只等承幸。”
沅溪虽则位及九五,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了些,与元朗这没皮没脸的不好相比,她脸上泛起了红晕,语气中虽带着一丝儿愠怒,声量却高不起来:“侯爷能好好说话么,延庭还在这儿呢……”
元朗这个坏胚子,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打量着穆延庭,狡黠从眼底透出,笑说道:“陛下发话了,要么,穆大人你回避下?”
“元文言……你!”沅溪气得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