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城谁人不知,三公鼎立,维持表面的井水不犯河水,可沈曼容她怎么敢,怎么敢将沈府置于如此被动形势,她难道不知稍有不慎沈府满盘皆输,全族无一幸免,包括她自己!
沈鸿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祁玖也不好再言语刺激他,勉强宽慰道:“有可能张老头捕风捉影呢。”
他连连摆手,祁玖的声音仿佛置身于外,隔绝了般,他深知张玉山能告诉祁玖这个消息,是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岂能随意开玩笑。
天色已晚,祁玖还得回府做一番打点,便向沈鸿欣告辞,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他的小厮好生照看,以免一时想不通出了什么岔子。
经过上次的事,与深对祁玖恭敬有加,连连称是,“王爷放心,奴才会看好世子爷的,只是咱世子爷没那么容易被打垮。”
祁玖一副心下了然的淡定神色离开了沈府,没想到这小厮还维护起自家世子爷,怎么怕自己看扁他吗?
回到王府,祁玖感觉空落落的,偌大的王府竟然没有一丝人情味,连主院如今也没有人霸占。
他不知不觉已散步到主院,里面的二等丫鬟仍旧恪尽职守,见他过来,连忙迎了上去,“王爷可要喝茶?”
喝茶?成日成日喝早没了趣味,他灵机一动,“去把你们王妃珍藏的酒拿出来本王尝尝,顺便明日给她带去。”
丫鬟却不敢立马应,往日管酒的是诗兰姐姐,管账的是房嬷嬷,如今二人都不在府里,她一个小小的二等丫头可不敢自作主张,可对方又是王爷,她来王府前可是经过沈家主母亲自嘱咐过的,希望小姐与姑爷琴瑟和鸣。
她脑海里一顿天人大战,一时没了主意,祁玖却看在眼里。
他慷慨道:“你只管去拿,王妃有何问题自然找本王即可。”
得了指令,四个丫鬟快步去了库房,几人几经琢磨才选了两瓶酒,由着蕙兰提着酒瓶禀道:“这一壶是王妃爱喝的桂花酒,味道香甜;这一瓶则甘冽许多,适合王爷。”
说完,她便退了下去。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王府。
主院内,几盏宫灯在秋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着青石板上斑驳的树影,更添几分寂寥。
他独坐于庭前,案上一壶酒,一盏杯,再无旁物。
他素来不是冷清自持的形象,如今倒是有几分味道,他只着一件素色常服,袖口微卷,露出骨节分明的手。
酒一杯接一杯地斟,不急不缓,却已空了大半壶。
杯中酒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眉宇间深锁的郁色。
想起此行危险重重,他竟然有几分害怕,大抵是从未干过如此轰动的大事吧。
又突然想到,若是此事将沈府牵连,他竟然凭空升起了几分愧意。
想起沈眠棠这几日远在麓宁山庄,守着病中的岳母,晨昏定省,衣不解带,定然辛劳。
他本该也陪同在侧,可表弟之事风波未平,府中仍然暗流涌动,他不愿她涉险。
可越是这般,心中越是难安——她向来坚韧,却从不娇弱;往日他待她极其冷淡,互相盘算,她却不争不怨。
风起,卷落几片枯叶,拂过他的靴尖。他抬眼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山林,看见那处幽静山庄里,她正挑灯夜读药典的身影。
从前他视她为骄横贵女,殊不知每一项事情都有她自己的处世之道。
他忽然觉得,这偌大王府,金碧辉煌,却不及她一盏油灯下的温存。
酒意微醺,他轻叹一声,低语如风:“她若在此,定要嘲笑本王贪生怕死,优柔寡断。”
她那鲜活的生命力,是他如何也不曾有的。
可四下无声,唯有风过竹林,沙沙作响,似是回应,又似是叹息。
沉默良久,他突然高呼,“备马!”
旺达和美达四目相对,试图从对方眼里读懂王爷的意图,显然二人都失败了。
美达也如往常一般,为祁玖披了大氅,“王爷,夜已深还是进屋休息吧。”
祁玖也点了点头,似乎忘了刚说的话,他慢慢起身,一时不知往哪里去。
美达又问道:“爷,要不就在主院休息,王妃如今也不在。”
王妃二字像是触发了机关似的,“对,备马,去麓宁山庄。”
二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可如今天色已晚,山路难行恐有危险。
美达只好轻声询问道:“爷,明日再去行吗?夜晚山路不好走。”
谁知祁玖却不依不饶,“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本王今日就要见到王妃。”
旺达眼神示意美达先行照顾王爷,自己则老实前往备马车。
跟着祁玖这些年,二人都明白,祁玖虽然混狞,可他的命令不容置喙,只好给他又多套了一件披风才乘着夜色出了门。
只是马车行驶比白日慢了许多,祁玖嘴里一直嘟囔着,“沈眠棠……你好样的……本王……本王……走前想来看看你。”
就这样,亥时三刻他们才到了山庄,可山庄的灯已熄灭大半,只余大路上还有两盏。
夜露浓重,山风穿林,月隐于云后,只余下墨色苍茫。
他们的动静着实不小,将看院子的老头惊醒,他颤巍巍从朝门缝外看去,正见两排骑兵一辆马车,深夜至此恐不太平。
“何……何人?”老仆惊得后退半步,手抖着提灯。
祁玖在马车上已小昧片刻,如今正精神抖擞,“本王。”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酒意未散的沙哑,却依旧不容置疑。
老仆一怔,再细看,认出竟是王爷,顿时慌了神,灯笼险些落地:“王、王爷?这……这深更半夜……”
祁玖见门房久久不开门,耐心退却,“王妃可在?”
他站在马车前,大氅随风翻卷,肩头沾着露气。
可久未得到回答。
原来那老仆提着灯笼跌跌撞撞来到主屋,通禀沈眠棠。
今日轮到诗兰值夜,她轻轻拍着沈眠棠的肩头,小声道:“小姐,王爷正在庄外,可能有要紧事。”
迷迷糊糊的沈眠棠,连忙起身披衣,手里随手拿起了家伙事,“走,带我去看看。”
就这样,一老仆和几个女子鬼鬼祟祟朝大门去。
刚靠近便听见旺达平息祁玖怒意的声音,“王爷切莫生气,想是那老奴去禀王妃去了,这深更半夜,家眷皆是女眷是应该小心一些。”
祁玖可不管这么多,只觉得自己吃了闭门羹,落了他的面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待沈眠棠看清来人后,才让那老仆打开大门。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门外几人的视线均被吸引了。
夜风穿廊,吹得檐下灯笼微微晃动,昏黄光晕落在她身上,她外披一件素银纹月白斗篷,内里只着一袭浅青色中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腰间系带随意一绾,显是刚从榻上起身。
发丝如墨,松松挽作随云髻,仅插一支白玉簪子,几缕碎发被夜风吹得贴在颊边,更添几分清冷又温婉的风致。
她立于台阶,抬眸看向他,眉间微蹙,声音轻而稳:“王爷深夜至此,可是府中出了急事?”
他站在台阶下,微醺倦怠,却在看清她面容的刹那,眸光一凝,所有跋涉的疲惫似被这抹清影悄然抚平。
听见她开口,不是惊喜,不是嗔怪,而是先问“事”,他心头忽地一涩,竟低低笑出声来。
“无事。”他嗓音微哑,带着未散的酒意与一路风霜的粗粝,“我不过是……想看看你。”
她一怔,未及反应,他又上前半步,目光落在她未梳整齐的发、未系紧的衣带上,眸色渐深,抬手,却不碰她,只轻轻拂去她肩头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
“你总是如此冷心冷情。”他低声道,语气里竟有几分委屈似的。
她心头一颤,抬眼望他——那向来吊儿郎当的王爷,此刻眼底竟泛着微红,不是怒,是情,是藏了太久终于在深夜酒意中溃了堤的思念。
她先是转头看向他身后的旺达美达,希望能从他们那里知道祁玖又在玩什么把戏,可转头竟见二人也如他这般狼狈又带着真诚。
她喉咙微动,终是轻声道:“王爷既无事,那……进来说话吧。”声音轻得像风,却已为他推开了门。
山里更深露重,远比京城冷了许多,主屋点起了灯,上了火盆,又上了茶水与点心,丫鬟小子们才陆续退出了房间。
诗兰是沈眠棠身边的大丫鬟,虽说随了主子的泼辣个性,却也处事地道,让人拿不到错处,她轻声唤道,“二位公公去偏间休息休息吧,里面与主子们无意,这个天气别冻着了。”
旺达二人此时也不逞能,承了她的情,随即诗兰便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情况?”
旺达为人老实,木讷,只红着脸低着头,“王爷喝了王妃的酒,便想来看看。”
诗兰是个人精,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是王爷想王妃了,才不管昼夜非得见上一面,她偷偷乐着,一面招呼起来,“来来来,别光说话,喝点茶暖暖身子。”
美达则看出了今日后王爷在王妃面前便要矮上几分,谁让王爷先表明了心意。
他不想王爷的人在王妃的丫头面前也跟着矮几分,连忙找补,“王爷作为男子汉大丈夫,不日便要出京,走前肯定要来看看王妃安顿是否妥当,这才是大丈夫作为。”
诗兰听罢,连连点头,头点得与拨浪鼓无异,此时她也不想逞口舌之快,让让他们怎么了,反正王妃已经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