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梅 第67章 红白

得道成仙，权涉君王。

杨郎君，登阁拜相，白日飞升，一步登天。

芙蓉园里，圣人随意说笑，最初，太后也只当是皇帝的一句戏言。

不曾想过，主上执拗，戏谑江山，当真要为一乐人许高官。

兴庆宫稍一松懈放纵，永乐殿浑如脱了缰绳。

母不知子，子不知母。

春日花朝，太极宫母子争斗不休。

我与圣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十八岁的花朝节，我在芙蓉园，在百花之中，在百官之中，为了一个乐人，忤逆顶撞兴庆宫皇太后，闹得长安满城风雨，妇孺皆知。

自甘下贱，自甘堕落，自降身份，自寻死路。

颜家主母，高高在上，郑家娘子，自持身份。

她，绝不能容。

那日黄昏之前，颜家主母遣人过来传话。

她说，她此生再不踏足洛阳侯府。

她还说，此生再不会见我，此生再不会认我，此生再不许我踏进颜家半步。

与郑家的这场战事，虽说不是大获全胜，到底合了我的心意。

可惜，颜家主母苟活于世，终究不肯离去。

好在，我与她，此生再不必相见。

我乐得清净自在。

黄昏渐起，长安的咚咚鼓咚咚作响。

颜家奴仆一走，我脱了红衣丽妆，换回素衣道袍。

弃道不过十余日，重新戴上芙蓉玉叶冠，我又做了女冠子。

圣人横刀夺爱。

那日之后，杨延吉陪王伴驾，随圣人回归太极宫。

君臣二人终日难舍难分，日夜不离。

洛阳侯与杨乐人“夫妻”离散，一道宫墙，如似天人永隔，再未相见。

杨延吉，在洛阳侯府，没入我的眼，芙蓉园走了一回，误打误撞姻缘相牵，入了圣人的心。

他以乐人之身，得以权倾朝野，不必多说，不必多想，此番权势自然是用身子换来的。

天底下，谁敢同天子争人争宠？

纵然是我，也犹然不敢。

圣人阴差阳错递来梯子，我顺势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安阳长公主在我宅中，玩着沈家不满三岁的小郎君，华阳捏着我的脸，笑道：“幸而那姓杨的乐人让圣人瞧上了，若无此差错，本宫可得笑着看你怎样下场，怎样下台……”

我笑而不语，转着袍子，同去玩华阳家的小儿郎。

若无圣人横插一脚，在太后面前悔婚，如此反复无常，我必得竖着病耳挨几声骂。

我无声无息自囚在家，兴宁坊洛阳侯府归于平静，太极宫永乐殿却道万丈风波，将将才起。

杨乐人曾言，金山铜山总有用尽之时。

陛下怜惜心爱，不忍杨相贫寒受困，当真赐他真金山、真铜山。

不仅如此，除去金山银山，还有京兆良田千顷，北地豪宅，美仆无数。

杨相家世单薄，天子予他厚恩。

乐人根基不稳，圣人赐他天恩。

天子之宠，赏赐超过规格，爱宠超过礼数，宠爱非常，主上每每施恩杨延吉，仍觉远远不够。

永乐殿乐声不断，杨乐人夜夜承宠，日日侍奉君上。

日夜相伴，刻刻相陪，李杨二人形影不离。

杨郎君一出现，太极宫女子，全都失了宠。

宠妃宠宦，冯贵妃，薛淑妃，韩充容，祝贵人，常贵人，新宠旧爱，在杨乐人面前，全都黯然失了色，一时没了光彩。

杨郎君凡有所求，圣人无有不应，君王百倍恩宠，让人瞧了多生艳羡。

花朝之后，不过一个月，宫里宫外早传遍了，人人都说，眼下的太极宫里，有两位杨皇后，一男一女，一长一幼，一真一假。

在朝堂，杨郎君是杨相。

在后宫，杨乐人又是杨后。

朝堂不像朝堂，后宫不像后宫。

宫中数度传言，圣人要废女杨后位，改立男杨为后，我躲在府中读书习字，不知其真假，不能辨其真伪。

传言如此，当是如此。

杨延吉喜爱权势，从第一日我便知晓。

有了权势温存滋养，不过几日，杨乐人不再是乐人，他眸色一变，成了当朝权臣宰相，百官之首。

我被圣人“横刀夺爱”，我的未婚夫“弃暗投明”。

巧到一处，我的前后两任未婚夫日里厮守，夜里厮混，他们都与我有一些干系，实则又都与我并无干系。

日夜放纵，圣人不离龙榻连着辍朝，李朝军国大事皆交由杨相处置。

朝中大事，全凭杨参政喜恶。

官员任命，李家儿女，文武百官，皆要窥视杨相脸色。

一步一步，杨相得了权势，一改往日，不再为奴为婢小心翼翼。

两军三司，从前缉拿杨延吉的罪名，一条一条，竟全都成了真，无一不应验。

只是这一回，山河倒悬，日夜颠倒，斗转星移了……

杨延吉盗窃魏王宅抢劫誉王宅，金吾卫不敢当街射杀；他在寺庙道观妖言惑众，大理寺不敢羁押；杨相无故打杀府中奴仆，苦主告去府衙，刑部不敢株连；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六军在杨宅中搜出兵甲弓箭，谋逆铁证，牵扯出杨延吉结党营私，妄图谋反。

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圣人半点不信，主上不听不见，鹤奴对杨相，爱宠尤甚，一日胜过一日。

我们的皇帝陛下，反而将密告的广成王、檀郎君关进大牢。

广成王李君洺，花鸟使檀霁月，他们二人皆是圣人亲党。

一朝入狱，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杨相的罪状罄竹难书，多得御史台来不及写。

圣人包庇护佑，两军三司，不敢收押，不敢举证，不敢问审。

百官弹劾，文武攻伐，陛下对杨相，唯有偏之信之，对百官只有降级，流放，罢官，受叱。

如此一来，皇宫内外，里里外外都不得不去攀附杨相。

李家圣人荒唐至此，英王避而不见。

李君深遇事不出，仿若死了一般，可见杨相受宠更胜前朝郭贵妃，我虽未亲见杨延吉承宠，略一细想，暗中……也可窥见一二。

圣人，本就不是个超凡入圣的真圣人。

鹤奴，本就是个纵情声色的荒唐人，往日里有先帝威压，有太后看管，他不敢随心放纵。

如今才一掌权，昏相倾巢而出，让他的心上人三两下勾出了荒唐魂，做出一大堆荒唐事。

一遇杨延吉，我朝君王，此一生，再无自矜自持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