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梅 第21章 抢白

圣人假意放纵，福王真心放肆。

丽正殿屏气龟息，李三落着血汗，诉着他连日来的不满。

“儿的文采，远胜帝室之胄。论德行，儿更有五方星君之德，盖过一众皇子。说胆识，儿子肝胆有侠气，李家唯我独尊。举贤明二字，朝中无人不称福王贤明。儿子乖顺安分，臣日日夜夜恪尽职守。若提孝心，皇子之中再没哪一个，似儿这般真心孝敬父亲母亲，他们阿谀的是圣人，奉承的皇后，只有儿和他们不一样，只有儿是真心的。父皇母后，究竟哪里看不上儿？鹤奴……狸奴……狸奴……鹤奴……不是鹤奴，就是狸奴，一个鹤奴不够，又来一个狸奴。太极宫，长安城，父皇母后，父亲母亲，除了二奴，还能瞧得见谁？”

李三说了许多昏话。

皇后困乏了，太子弃了马鞭背过身去，公主用力攥着我的手。

越王，宝玳，我，我们一动不动，不敢动，也不能动。

李三说道圣人皇后的不是。

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行，若是换做太子，又或是换作齐王，王命早休矣。

福王言罢，圣人反而悠悠一笑。

圣人言，“文采，你不如溧阳。德行，三郎不如潆阳。胆识，福王不如濮阳。贤明，你不如沁阳。若说乖巧知礼，丹阳，安阳，寿阳，乐阳，各个胜你。孝心，三郎比不过宁阳，金阳……为人臣为人子，你处处赢不过二奴……”

“请皇帝陛下，莫要拿儿和那些继承不了大位的宗室女儿比较！”

福王折断圣人之言。

“儿子再不济，再不堪，再不好，也是李家的儿郎，是天家的亲王，不是只会比美争宠讨巧卖乖，要外嫁的公主县主，父皇便是存心要羞辱儿臣，也该有个度量！”

圣人存心羞辱？

我猜，自然不是。

一位把天下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帝王，一位只想做出辉煌功绩，得去岱山封禅的圣人，对女儿或有几分怜惜真情，对儿郎，天家的儿郎若无用，天家的君主那便没有半分怜惜，更没有半点真情。

“儿不服，儿与东宫皇太子皆是皇后所生，分明一母同胞，同为嫡子，待遇，却是一天一地。鹤奴，他多尊贵，一国的皇太子殿下，皇太子册封，父皇母后大赦天下，广撒钱财，恨不能让九州十道跪拜储君。儿臣不过一介小王，连夜出阁，慌乱流放长安城。儿不仅不如鹤奴，就连那些庶出兄弟也比不上，齐王娶萧氏嫡女，宁王迎窦侍郎幼女，萧家，窦家，不是皇族就是后族。魏王，婚贺宰相的孙女。越王，舒王配崔家女，王家女，崔家，王家，儿想也不敢肖想……就连最不起眼的八郎，婚嫁之事，更前朝皇族之后，是宇文家的女儿。太子妃，将来的皇后，是颜家人。颜家，临沂之后，忠义之辈，望族新贵，兄弟们各个都好，可儿臣呢？”

李三指着沈宝玳，一脸恶狠狠，“沈家，商户之女，非皇族，非皇亲，非世家，门户底细，比儿的鞋底还薄，父皇母后，三郎也是你们嫡出的亲生儿郎啊！”

皇子皇女婚配，皇帝陛下一言九鼎，宫中无人敢有违逆异言。

“福王可知，沈家，富比一州？”圣人语气平缓，告知福王。

沈宝玳慌忙下拜。

富比一州，哪家臣子能敢领此谬赞。

“起来！”圣人怒道。

李三郎刚直起一只脚，缓缓立了身子，我暂离了公主，快步扶起宝玳，沈家娘子难免有些慌乱，我宽慰她，“阿爷，不喜大礼。”

乐阳跟着我，寸步不离。

李三郎在圣人的天威怒目之下，即刻又跪了回去。

李三发狠强辩，“父皇，天下万民皆是我李家的子民，天下三百六十州所有通宝，都是李家的钱财。”

“长公主也嫁沈家。”圣人言。

“华阳……公主……岂可与儿臣相提并论？”福王回。

李三瞧不上华阳，我自当一字不差说与公主听。

“若无沈家冒死制甲藏器，你的父亲，早死在郭氏的乱刀之下，你哪里会有父皇？若无沈家，尔早被襄王枭首弃市，胡埋南郊，作肥沃土，焉能安坐亲王之位？”圣人又言，“沈家是功臣，和颜家一样，卫国公一门，是大功臣！”

“既然沈家是功臣，和颜家同等军功，那请东宫皇太子纳卫国公之女，让儿娶狸奴，让臣娶大将军王妹！沈家有大功，就该以东宫皇太子劳其辛苦。颜家女儿不当太子妃，不做皇后，不嫁东宫，嫁进福王宅，颜家难不成就不忠李家了？”李三再三再四顿首提议。

李王争权，女子遭殃。

李三一句话，玩弄颜家沈家，更将我和宝玳，丢在热炉子上烧，福王踩着我们本就不结实的骨头，要把颜沈两家全族往死里害。

幸而，宝玳与我皆不是泥巴捏的面饼子。

长安城，每日冬冬鼓响，从无中断，天阴雨湿，日月不出，亦有延误之时。

东宫储君，不到真正继位的那一刻，和天下人一样，永永远远都是圣人的奴婢。

李家常有篡位之人，太极宫宫变，太初宫兵变，多如家常穿衣吃饭。

圣人，既要选出能力出众之人继任，又得提防东宫储君谋权篡位。

皇帝陛下时时敲打太子殿下，给各路亲王选了有力的妻族，是在变相给太子施压，圣人纵横四方，辖治朝堂，平衡八方。

储君一时贤明，不代表一世贤明，太子若不日夜勤勉布施德行，李家，最不缺的就是儿郎。

太极宫，母以子贵，太初宫，子以母贵。

太子若不是太子，那皇后未必是皇后。

皇后不是皇后，那太子也未必是太子。

皇后与太子，荣辱与共，不可分离。

太子齐王争锋，李二郎尚未发难，李三郎率先想将拉太子兄长下马，丝毫不顾及丽正殿的皇后娘娘。

从李三郎向圣人进言的那一刻起，皇后彻底舍弃了福王。

亲王虎视，储君如何不惧？

太极宫，只能有一位君王。

圣人驾临丽正殿，是太子身边祝公公的功劳。

在福王不顾兄弟之前，太子，先一步将他舍弃。

圣人眉目未辨，徐步转出，一圈一绕，“福王言之有理，颜家忠心耿耿，绝不会有二心，狸奴嫁去福王宅，也是一桩美谈。太子，不如就依照三郎所言，可好？”

福王瞧不起我的身世，又舍不下颜家的助力，东宫殿下亦是如此。

太子看着我，久久不能言。

圣人发话，东宫置若罔闻。

我见他慌张难掩，冷峻的面上叛逆难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