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梅 第109章 皎白（李姣姣）[番外]

“本公主讳姣，你我同名，与本公主冲克，这……本是大罪，不过……念在你是颜姐姐的亲弟弟，本公主许你在这长安城仍用原名……”

我把李家公主的大度，说给罗皎听。

他并不谢恩，他并不奉承，他竟浑然不理。

他伏案，我犯困。

我要睡他的床榻，他不许，我便睡在地上。

他不许我跟随，我便日夜啼哭，嚎啕的哭声引来仙子姐姐，姐姐抱着我训斥他，仙子姐姐偏向我，罗维则再也不敢出言驱赶我。

起初，罗维则并不知我是傻子公主，故不肯尊我让我，没几日，他知我是公主也是傻子，他便也同长安一样，尊我让我。

“维则哥哥，你为何不和阿然哥哥一样日夜苦读？”

拽着罗郎的衣袖，同行在长安东市，我问罗皎。

“读书明理，只为修养身心，入仕为官非我本愿，停留长安更非我本心，母亲思念姐姐，春闱随意一答，白纸一张，科举落榜，我便带姐姐回谭州。”

带仙子姐姐回谭州！

他随口一说，如是惊雷，我身心巨疼。

哭……闹……吵……

不……不……不……

无用无用，我哭闹，只对仙子姐姐，太子哥哥有用。

我停下步子。

就在长安东市，我把两只手插在腰上，我围绕着罗维则，生气大怒。

“罗维则，你看看四野，这里可是皇都，这里可是长安，天下举子日夜苦读，只为金榜题名面见天子登楼入宫，你不过是一朝小胜，便为一己私欲搅乱科举，白纸一张，你难道不愧对天下学子？”

我正义凛然巧言令色，满头大汗说着惶惶道理，只为留下仙子姐姐。

就在东市，罗维则看着我。

他忽而向我一拜，他说公主所言极是，他说是他心窄狭隘蔑视科举，他说他要改过自新，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公主深明大义替天下士人原宥了他。

纵然……罗维则全心备考，未必能榜上留名，罗皎落榜，他仍要带仙子姐姐回谭州，我虽是公主，却不是天子，更不是尚书，这可如何是好？

“留下维则哥哥，这倒不难，我嫁给罗家大郎，他便得永远留在长安。”

颜须晴与我献计献策，萧朴朴哭了一场，李遗嫣面色不好看。

“好，阿晴，这次可就全靠你了。”

我把留下罗皎的重任交付给颜须晴，颜须晴又把重担交托给她阿爷——颜大将军。

大将军到洛阳侯府，登门提亲。

“愧不敢当！”

罗皎当面拒婚，阿晴大哭着打了他一巴掌。

我跟着阿晴去西市，她买醉，我陪醉，环顾四周，没有罗皎，我请她莫要再演了，她骂我傻子，她说她是真心喜欢罗维则。

我有点不聪明。

暮色苍茫，咚咚鼓响，我把西市的酒放在罗皎的案上。

“谭州的酒也这般爽口？”

我问罗维则，他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阿晴留不住罗维则，五姐姐仍会离开长安，我每日兴致缺缺，苦闷不堪，萧朴朴挺身而出，她说愿为我嫁给罗表哥，我眼含热泪感激不尽。

“恕难从舅父之命！”

“竖子！逆子！”

朴朴在哭，萧家人的巴掌铺天盖地，我怕罗家大郎被巴掌打毁了脸，他可不是仙子姐姐、太子哥哥，罗郎毁了脸可就不美了，我怕萧家人将我出卖，我越过众人带着罗皎逃了。

我救他一命，罗皎对我感激不尽。

我环抱着身子，告诉他，大恩不言谢。

阿晴不成，朴朴不成，这可如何是好？

他日夜苦读，我只能……日日夜夜跟着他盯着他。

春闱放榜，我拉着罗维则在榜下穿行，一张两张三张四张……罗皎，我看见了罗皎。

“维则哥哥，你高中了！”

我抱着罗皎欢呼雀跃，他也抱着我，他也欢愉高兴。

我忙忙丢开他，我拉着罗然四处寻名，“阿然哥哥，你也中了，就在那儿，你快看！”

罗家兄弟高中留京，仙子姐姐便无需随他们回谭州……

那一天，我比春闱高中的举子们还要高兴。

春日游湖，在船上，颜麒替沁阳开口，他说李遗嫣喜欢罗维则。

罗皎站在我身后，他告诉所有人，他说他心有所属，他说万死不能从命，他请沁阳县主另觅佳婿。

沁阳大哭，颜麒大怒。

颜麒将罗郎打入水中，罗然推人，颜麒落水，颜麟与罗然扭打，一同落水。

阿晴，朴朴，沁阳跳水去救，噗通噗通，一个接一个，真好玩，真好笑，我拊掌大乐，不好的是，沁阳跳水救人，竟把我也拽下水。

离船落水，我吃了几口水，记不清事了。

再醒来，颜麒救了沁阳，罗然救了朴朴，阿晴救了颜麟。

罗皎救了我。

得救上岸，维则抱着我，我把吃的水吐出来，我问罗皎为何哭了？

水痕泪珠，我分得清。

他哭，他敲着我的脑袋，他说我本来就傻，吃了水浸了冷，从今往后，只会越发傻。

可怎生是好？

我推开他，我骂他傻子，他仍哭，他说他才是真正的傻子。

罗卿是进士，罗皎比我傻，我心大悦，笑得呛水，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笑得厉害，罗皎哭得越发凶狠。

阿晴在哭。朴朴在哭。沁阳也在哭。

仙子姐姐要去洛阳，衡王妃说洛阳侯去洛阳是为了安乐王。

安乐王，赝品，赝品，我不信。

安乐王死在颜女箭下，衡王妃很伤心，燕王妃很伤心。

我，仙子姐姐，太子哥哥，我们都很高兴。

颜姐姐不去洛阳了，颜姐姐去了黔州，皇帝哥哥广纳天下美人，王父为我娶婿。

我的驸马，可不能不美。

皇帝哥哥，如他，凤毛麟角。

我的驸马，最次，怎么着也得如似诸葛少卿。

阿爷行事总是办不美，我得时时盯着，亲自择选驸马。

阿晴，朴朴，沁阳，皆陪同我择婿。

半日不过，驸马未定，我看中了樊家郎君，候选者中，属他最美。

罗皎登门。

甫一下朝，他便登门。

罗维则叱走所有参选者，包括我属意的樊郎君。

他将阿晴、朴朴、沁阳一并赶出门去，临别前，沁阳甩了我和罗皎一人两袖子。

我在自家王宅挨了沁阳的打，我正要追上去，却被罗皎拦住，他说喜欢我，他要争做我的驸马。

话说完，他不动，我绕着他走。

我看着他，他虽不是最美，然……我并不厌恶他。

罗卿在阶下，他低着头，他在等我肯否。

“才学高，相貌好，哥哥做驸马，未必不可？”

“可惜……”

“可惜什么……”

“纵然罗卿金榜高中，你要做驸马，家世仍不足。”

罗皎看着我，我用我的裙尾，绕着他的足，我说他不够格，却又拦着他的去路，不许他走。

“臣该如何？”

“还请公主明示。”

“罗卿欲为驸马，眼下便有一个好时机。”

“是何？”

他果真喜欢我？

罗皎是个厉害人，聪明人，他不喜欢阿晴、朴朴、沁阳，他只喜欢我，难怪沁阳打我两袖子，我有些得意忘形。

“颜姐姐做了皇后，你便是李家的国舅爷，莫说是本公主，你便是想尚太极宫嫡公主，并非难事。”

阿姜，阿姜，我怕罗皎当真要娶嫡公主李阿姜，我急忙反口。

“圣人最喜欢阿姜，皇太后最宠爱阿姜，你便是皇后的亲弟弟也难娶。”

罗皎愣在原处，他久不能言。

我是傻子，罗皎可不是。

他是仙子姐姐的亲弟弟，他是皇帝哥哥的罗爱卿。

我的毕生夙愿，我还没忘，是时候该我出力了。

罗皎离开王宅，他不愿意遂我心愿，我也不遂他心意出嫁。

我将百宝柜里的百宝全部倾洒一地，时隔数年，我躲进我的百宝柜。

想要做本公主的驸马，就先让仙子姐姐入太极宫做皇后。

谁说我是傻子，我比李家的满朝文武都还要聪明几分。

我和罗皎角斗。

阿爷好心添乱，他去找维则，他去求皇帝哥哥，他把罗皎赶出了长安城。

维则走的那一日，阿晴来找我，朴朴来找我，沁阳也来找我。

她们劝我去见维则，我闻声不动。

我在王宅，睡在院中，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维则离开长安，我呆若木鸡，我任猫舔任狗踩。

我看着远处天边的纸鸢，我多希望它断了线，从它主人手里逃出来，飞到我的手里。

维则离开长安，纸鸢没有朝我而来。

樊郎君来王宅，他要做都尉，他要做驸马都尉，我跳起来，打了他两巴掌。

“落选，落选，落选！”

“滚……滚……滚……”

从此后，我再也没见过樊郎君。

那之后，我有好多日不理会我的阿爷。

罗皎走后，我想他，大抵，我是喜欢他的，可是，我更喜欢太子哥哥仙子姐姐。

大约，他也是喜欢我的，可是，他更喜欢仙子姐姐太子哥哥。

也许，他能先骗骗我，再哄哄我，他冥顽不灵，他是个不知变通的大笨蛋，他比我傻，可我还是喜欢他。

那一夜，我和宜阳姐姐睡在观音禅寺。

第二日，皇帝哥哥诏我入宫，他问昨夜夜话，或许，我真是个傻子，昨夜夜话，我睡得熟，记不清许多。

“仙子姐姐说，圣人不做圣人，她便喜欢李家大郎！”

就是这么说的，我记得。

“不做圣人，不做圣人，我不做圣人，如何护着……”

皇帝哥哥喃喃呓语。

“仙子姐姐惧怕宫里的女人，她不喜欢皇帝的妃子，哥哥将三宫六院七十二御妃全部杀光，姐姐就回长安城……”

看着我，皇帝哥哥竟然哭了，他说我最是忠君，可惜了，是个傻子。

我不喜欢后宫嫔妃，我传假话，被皇帝哥哥一眼认出，他将我逐出永乐殿。

太子哥哥不喜欢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不喜欢太子哥哥。

的的确确，一个是教不会，一个是学不会。

那之后，我每日无所事事，每天想着维则，想着太子哥哥为什么不喜欢仙子姐姐，想着仙子姐姐为什么不喜欢太子哥哥。

想啊想，我想不回维则，想啊想，我想不出谜底。

先帝赐给皇帝的玉丢了，皇帝哥哥翻天覆地找遍长安，仍寻找不到，长安乱糟糟，阿爷，母亲，阿娘，姐姐，姐夫，都不许我离开王宅。

我想着维则，无心游玩。

玉找到了。

仙子姐姐被皇帝赶出长安，她去了澧州，人人都说颜娘子喜欢从前的杜少卿，颜娘子此去澧州，是要与杜廷方永结连理。

杜少卿，杜廷方，那个捡花的痴汉，那个只配当侍从的杜少卿？

我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来，仙子姐姐没有嫁给杜侍从，她去投奔罗皎，我入太极宫永乐殿，我想念他们，我不斗气也不角力了，我思念他们，我求皇帝哥哥将颜罗兄妹唤回长安。

皇帝的病一时好一时坏，圣人不许人入永乐殿，我摔碎了永乐殿的龟甲，陛下大怒，阿姜把我赶出永乐殿。

储君未定，太极宫乱成一团，姐姐不许我再入皇宫。

圣人病重将死，皇太后召见所有人，我随母亲阿娘姐姐入永乐殿，同在这一天，我见到了仙子姐姐。

耳边嘈杂，我只得到两句话，我只记下两句话。

皇太后说，圣人喜欢颜娘子。

颜娘子说，她自幼喜欢圣人。

原来，太子哥哥喜欢仙子姐姐，仙子姐姐喜欢太子哥哥。

永乐殿，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我在笑，我在狂笑，我在大笑，我绕着他们的尸身，拊掌大笑。

太子是皇帝，仙子做了皇后，他们同穴合葬，终于，顺遂了我的毕生夙愿。

他们死后，罗皎回到长安，大丧完。

我叫住维则哥哥，“五姐姐是皇后了，罗卿能做驸马了。”

我很高兴。

罗皎很伤心，他说要辞官，他要回谭州去。

维则哥哥说，长安是他的伤心地，他此生再也不会回长安。

我是傻子，我不明白他的伤心，可我知道他在伤心。

维则走的那日，我躲进百宝柜，我饮下美酒。

酒，是我从宫里拿的，它是毒酒，它是毒死仙子姐姐的毒酒。

我饮下一半儿，很快，我又将它吐出来，不，我吐出来的不是酒，而是毒血。

“维则，维则，维则……”

我吐着血，念着罗皎。

阿晴，朴朴，沁阳，她们骂我是傻子。

我的阿爷，我的“马儿”，他要驮着我，他要带我去见维则……

阿爷的背上，全是我的毒血。

母亲在哭，阿娘在哭，姐姐在哭，阿晴，朴朴都在哭。

我是不是不该饮酒。

最终，在我死前，沁阳带着维则，出现在我眼前。

罗皎骂我傻，他哭着，抱着我说我傻。

我忍着疼告诉他，“不怪你生我的气，毒酒在我肚中，搅得我好疼，仙子姐姐也是这样疼……”

我死了。

听觉尚还残存，罗皎不留恋人世，他一口饮完剩下的毒酒。

太疼了，死不好，还是活着好，我想要罗皎好好活着，我想伸手阻拦，可我已是个死人了……

咚咚鼓响，日升月落，日月尽头，我这个公主，我这个傻子，最终追随长安日月，我跟随我的日与月一同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