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村大槐树底下周家这一脉到周生德这一代时,只活了他这一个独苗。
周生德折腾了大半辈子,只活了一个女娃周禾。
在他的第四个孩子没了之后,周生德的爹周老汉便十分得意给孙女取的这个名字。
他老说:“庄稼是最好养活的,只要给口水就能活,我家禾娃就是沾了名字的光。”
周生德不喜欢他爹的这个说辞,但也只能无奈的面对这个现状。
由他取名的四个孩子都没活过五岁。
只有这个最开始让他最失望的,连名字也懒得想的女娃顺顺当当活过五岁,今年已经整七岁了。
周禾长得白嫩可爱,谁看了都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蛋。
可偏生这女娃性格是又倔强又泼辣,村里欺负过她的男娃都被她美美揍了一顿。
如今她可算是村里名副其实的大姐大。
除了村正家的男娃周友文和村里富户周邵明家的男娃周孝义,他俩觉得自己的爹在村里是话事的,自己在娃娃里也得是话事的。
可偏偏一个女娃不仅不服他俩管,还渐渐有越过他俩的趋势。
周友文靠着自己做村正的爹笼络了几个小跟班,可这几个小跟班一见着周禾就腿打颤,硬是不敢上去挑衅她。
周孝义靠着自己爹给的铜板也笼络了几个小跟班,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几个小跟班虽然害怕,但到底敢去行动。
于是周友文打起了和周孝义合作的打算。
周孝义看着自己爹见了村正总是点头哈腰,如今有机会跟村正的娃平起平坐,自然是十分乐意。
两个人一拍即合,成立了对抗周禾小分队,专门跟周禾过不去。
大人们不管娃娃们今天干了啥,明天干了啥,只要别让人家大人找上门,路上看见了也说笑两句算了。
偏偏周禾不是个爱告状的,有人来捉弄她她就打回去,有人呛她她就呛的对方说不出一句话。
可有一件事她真没法呛。
她没学上。
村里本集资办了一个私塾,聘了一位村里二十几年前落了第的秀才。
私塾在祠堂里,里面上学的都是家里出得起学资的男娃们。
周友文和周孝义一到启蒙的年级,就被爹送进了私塾里。
这两人虽然天天上学时难受的坐不住,还得被夫子打手板罚站,可一想到能在周禾面前耀武扬威,难受劲也少了几分。
每天私塾一下学,两个人就带着一群小跟班,先四处去找周禾的位置,找到之后再一伙人大摇大摆,走村串巷地走到周禾面前,摇头晃脑地念一遍夫子今天教了什么,又留了什么课业。
周禾心里气的发狂,可她也只能假装没听到转头就走。
这一伙人又偏偏像狗皮膏药一样跟上了,等周禾气的作势要打人以后,又一哄而散。
周禾也想上学,可她不知道怎么跟爹说。
村里从来没有女娃上学堂的先例,一是没用,二是不愿意花冤枉钱。
女娃么,好好学纳鞋底裁衣服洗衣做饭这些就够了,等长到十五六岁,找个好夫家嫁了,也算家里没白养一场。
周禾不知道,周老汉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让自家孙女上学堂。
周家这一脉如今只这一个女娃,眼瞅着儿子周生德年龄也大了,估计再难生个娃出来。
以后谁来当门立户,肯定还得是禾娃。
这就免不了得上学堂,当家的不认字咋能成。
就算以后招个上门女婿,啥都不懂还不得给人骗个精光。
这天夜里睡前,周老汉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自己的婆姨麦娘。
麦娘早有此想法,还托在县里摆摊卖凉皮的哥哥打听打听现在的政策。
苦心不负,前段日子朝廷颁布了新政策,说是县里的学堂要招一批十岁以下的女娃。
她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就想着怎么给掌柜的说,没想到今个他就提了这事。
麦娘把这事告诉周老汉,周老汉想了想县里的学堂肯定比村上的学堂厉害,能让禾娃进县里的学堂肯定更好。
就是不知道学堂一年得交多少钱,县里不管做啥都比村里的花销大。
想到这里,周老汉不由得狠狠抽了一口烟,烟雾顺着嘴巴鼻子一股脑全冒出来,恼人不安的心思也随着烟雾从周老汉身体里飘出来:“不就是供个娃上学么,明儿我就引着禾娃去看看。”
麦娘听了也是欢天喜地,放下手中正纳着的鞋底,从炕下下来趿着鞋就准备去儿子房间。
周老汉叫住她:“你干啥去?”
麦娘说:“我把这事给生娃说一下么。”
“你没看现在天都黑了,等明早晌再说。再说这是好事么,他还能不叫他娃上学去?”
麦娘想想周老汉说的也对,想到去县城要拉牛车,又说:“那叫我给牛添点草,明个跑路今晚上叫牛也吃饱点。”
周老汉想了想又说:“叫我喂牛去,你给咱烙点饼明个路上带着吃。”
于是周老汉把烟袋收起来,从炕上下来,趿着鞋出去喂牛。
麦娘从瓮里咬了两瓢面粉,又从袱子里取了块酵母,用擀面杖压成粉末,拌到面粉里面。
活好面麦娘又用布袋装了一袋面粉,最近刚晒好的红辣椒也装了一布袋准备明天让周老汉带给她哥。
周老汉喂完牛回来看到屋子里放着的袋子,便知道是自家婆姨让带给妻哥的。
“你没把咱屋都捎给你哥么。”
周老汉边说,边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炕边的榆木柜子,从里面取了三十枚铜钱贴身放好。
麦娘也不甘示弱:“我给我哥也是孝敬我爹,放心,去那少不了你两碗凉皮。”
“对了,明儿去县里你买些盐、打一罐酱油,其他的你到那看缺啥了再买点。”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吹灯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