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这头,朱颜对邵家的事一无所知。
她正在去往阳山书院的路上。
李二郎婶子的面铺就开在书院街的巷子里。
因浴佛节要开三日法会,书院里早早放了假,学子们都蜂拥去了妙严寺,因此平日里生意不错的店铺里此时寥寥几人正吃着面,时不时交谈几句。
李家婶子的面铺就开在书院斜对面的巷子里,虽然窄小,但胜在位置好。
朱颜进门时没说两句,后面就跟着进来两个青袍学子,李三婶让朱颜在旁边略坐会,先招呼了客人。
朱颜没坐,站在外头看了一会。
李三婶笑呵呵地:“朱娘子,瞧你这样年轻,不知手艺好不好。”
这话明显是质疑她,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朱颜并不生气,她也微笑着答:“李婶子,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李二郎嚜。”
李三婶就呵呵笑了两声,拿出李二郎给她编好的两个灯笼坯:“二郎是个实诚人,当年闹饥荒的我就是给他家送了一钵玉米糊糊,他记到现在,非说不要钱,你瞧——”
她指了指一旁门后的四尺高三尺宽的竹笼招幌胚,“送了灯笼就算了,还给我做了这么个物件,说是糊上纸和粗纱,里头点了灯,夜里也能揽客,老远就能看见。”
朱颜仔细看了一眼,觉得李二郎的手艺是真不错。
这竹笼分两面,留了四寸宽的距离,下面带固定的脚,两块石板就能压住,中间还编了个放油灯的篓,只要不乱晃,就不会烧着烫坏纸面。
对比现在市面上用的造价高、工艺复杂的栀子灯,这个宽竹笼灯可以说物美价廉了,而且又好搬动。
只不过这样大的灯架罩光是糊楮皮纸也至少需要四十张,更别提还得刷四五遍桐油,桐油一升就要一百文,造价又增加了。
不过若是用贯常的的青葛粗纱布,只怕夜灯的效果会大打折扣,透光性不如纸不说,还不似纸服帖,作画写字的样式也不如前者亮堂。
怪不得李二郎会找到她头上了,原来是想着她初入这一行,工价比旁人低不说,还会为了开拓客源绝不会糊弄,而是尽力做完善。
瞧朱颜不语,李三婶以为她是有些为难,心底嘀咕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也不晓得二小子从哪里扒拉来的。
可想到若是换了其他熟手,只怕工钱要翻一番才够,便又耐着性子试探:“朱娘子,你看这样式能做吗?”
朱颜实话实说:“能做。两个灯笼的活我接了,不过这个灯架最好是找个手艺不错的绣工,裁些次一点的细纱打底,抽去两成丝,再绣上你家的招牌名,会比糊纸作画更省工钱一些,做出来的灯面更亮堂。”
李三婶就苦恼:“说得不错,我也去彩帛针线铺都问过了,这样的大活裁缝看不上,学徒倒是愿意接,我怕给做砸了一直没点头。可二郎一片好心,我又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放在后头还白占我这一块地方,你说说这怎么办?”
这倒是,李二郎花了时间白给她做这个,却难在这一步,又不好退给他,的确是个为难的事。
朱颜想了想,道:“你要是信我,我给你找个绣工,年纪虽然也不大,但家传手艺不错。”
李三婶看她年轻,说话行事却不轻浮,虽依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好是好,不知工钱多少?”
朱颜道:“看在李二郎和我一处做工的份上,两个灯笼我给你写字,再各画一组样式,我不多收,就按市价给你折到十八文一只。”
乔氏灯笼铺里,素面写字儿的灯笼要卖二十文一只。
她完全可以自己买桐油自己刷,这样一罐下来她还能多赚二十文,不过她可不为挣这个钱。
李三婶的面馆开在书院对面,学子大几十号人,加上家里人来往去的,总会有揽活的时候。
她又估算了一下灯罩架子要用的粗纱尺寸及价格,报了数:“这个大灯架不是我做,我没法子做主少钱,不过也不叫你为难,毕竟都是头一遭,就算八十文钱。不过桐油和丝线要你自己出,桐油一斗就够了,至于丝线你先别急着买,等她来找了你定好样式后再说。”
李三婶一听这价哪有不好的,立刻喜呵呵地点头似捣蒜一样地应了,“二郎是个实诚人,介绍来的也差不了,我就信你一次。”
定好价格,李三婶回身去匣子里给她数了四十文的定金。
回去时辰还早,她又去了一趟笔墨铺子,用定金里属于自己的十五文买了一只粗一些的勾线笔。
回去后就看到冬云正坐在门口剪红纸,西屋的棠姐蹲在她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手里的剪刀。
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挤在一起。
进了门,朱颜就冲冬云点点头,示意她过来说话。
不知对棠姐说了什么,冬云起身就来,脸上虽然疲累,却眼睛亮晶晶的:“朱娘子,可是有什么活了?”
朱颜没说,反而问她刚才在做什么。
冬云有些赧色,“摆摊子的时候没什么事,就剪了一张来玩,没想到有位大娘看上一文钱买去了,我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挣几文钱也不错。”
朱颜就笑:“你真是勤快,连我都羞臊了。”
看她打趣,冬云也跟着笑,神情却难掩失落:“我到底是没正经学过裁缝,比不过对街几家老摊子,总是接不到活。”
这几日下来,不是补小孩扯破的裤子,就是老妇臭的熏人的袜子,甚至还有个草帽破了问她能不能补的,弄得她哭笑不得。
这些活还都是因为她工钱比那几家低的缘故,否则每日都是挂白收摊不可。
不过最后也都一一补好,将钱挣了。
虽然微薄到加起来也只能买块豆腐,不过是个好开头。
朱颜不藏着掖着拐弯了,就将李婶子的事说了。
冬云立刻笑了起来:“朱娘子,你说的当真?”
“钱都在这了,还能不真?”朱颜将二十五文放在她手里。
冬云捧着钱回去,梁娘子问清因果后长叹了一口气。
冬云赶紧在她说话之前先一步堵她的嘴:“咱们带来的箱笼可就这一只了。”
“几时去?我陪你去,等料子拿回来我也能帮着你抽丝,两人做也快些。”梁娘子似乎是妥协了,却不知是因真的接受了,还是因为心疼闺女。
冬云却看清了亲娘脸上的不甘,她没有点破,而是笑着点点头。
不管她如何想,现在能有活接就是好的,而且她愿意去,证明她也在慢慢改变。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
冬云已经很知足了。
*
下晌里,朱颜在门口亮堂处搭了桌,继续修复夏衙内的扇子。
经过阴干,原本洇了墨的地方已经从团糊变成了干燥状态,朱颜用手试了试,确信干了,才捏了颜料块调成糊。
一遍遍在草稿纸上调整成品颜色,浓了滴水,淡了加颜料粉,如此三四回后,终于挑出无限接近扇面原本颜色的颜料墨汁。
这些色彩与画风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因此这个步骤反而才是最得心应手的。
只是扇面比画纸小许多,又是纱面贴纸,作画要局促许多,却同时要注意颜料色彩的衔接,她虽有自信却并不自傲敷衍,仍旧一点一点地下笔。
等描补完第一遍,她拿到更亮的地方细细查看,见补的差不多了,便放到一旁继续阴干。
等着干透后再行决定要不要上第二道颜色,或许颜色还不够。
却见西屋的周娘子就跨出屋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瞧见朱颜的桌案上摆满了颜料笔墨,顿时凑了过来:“听说你在灯笼铺子做事,不知道手艺如何?我还想着去一趟,才想起来你就是灯笼铺里的,要不我就不多费事了,你做是不做?”
周娘子生得面庞白净圆润,笑起来还有酒窝,说话时始终带着笑容,看着就让人亲近。
朱颜擦了擦手上的颜料,笑着问:“不知要做什么灯?我不会编灯笼,不过写写画画还是会的,周娘子要是放心,我当然愿意挣这份钱。”
周娘子想了想,就说:“我官人他八月要下场,现在日夜苦读中,我瞧着夜里的烛火不太亮,想着给他增个宣纸的桌灯,可单素面的又太寡淡了,便想去灯笼铺里问问有无手艺好的画匠能接。”
朱颜心里一跳,想到了什么,就赶紧将自己专门用于花样展示的草稿纸捏了一叠递了过去,问:“你看看,不知周娘子要画什么样式?”
“最好是蟾宫折桂、鲤跃龙门、五子登科之类的,”周娘子将早就预备好的打算说了出来,说话时手里也翻看朱颜递过去的示样图,虽然都是花鸟类,还有小幅美人图,可觉得还不错。
她看了两页,发现没有自己想要的,就直截了当,“样式有些复杂,时间还有些紧,最好是六七日之内就能做出来。”
“我能做。”朱颜将话说定,“不过六七日做太紧张,若周娘子信得过,十日就定能做好。”
她这话并非胡诌。
李三婶面铺的灯笼可以到时候和冬云那头做好了一起送。
夏衙内的扇子也不着急,王掌柜那边虽然并未有单子,可预留几日的时候也是够的。
周娘子并不问价,朱颜也不好问,就将这件事先记了下来。
谁知傍晚时分,周娘子让女儿棠姐送了青色布包过来,说是都在一个院里住就不需要定不定金的了,直接付全部酬劳。
朱颜回屋里打开布包一看,里头装了正好一百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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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