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砰’地在他面前关上。
琼华的头发动了动,那只小鸟又探出头东张西望:“这凡人看着很普通啊,一个鼻子两只眼的也没什么特别嘛,何必非要下凡来?”
“两个鼻子四只眼那是妖怪,”琼华反驳:“她哪里普通了,长身玉立,眉眼也好看,方才她还给我找鞋穿……”
琼华是王母最小的孩子,生得金尊玉贵,从来不知愁滋味。
当初在天宫时,他偶然透过司命的铜镜看到了站在碑前的姚令月。
失了双亲,孤苦伶仃,没钱葬母只能将自己卖做长工……
心里的怜惜就像小泡泡一般冒出来,他虽是天上的神仙但也是男儿身,情窍一开竟偷偷下了凡。
“孤零零的,像是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多可怜啊,”他摸着衣角小声说:“如今我们两个作伴,就不孤单了。”
琼华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心里满是憧憬。
小鸟叽叽喳喳:“可你是私自下凡,王母知道了要罚的,就算王母娘娘那里顾不上你,你无媒无聘早晚也要吃亏。”
琼华笑了,并不放在心上:“那有什么难的,嫁给她做夫郎,不就名正言顺了。”
“都说凡间女子多负心,万一她辜负你怎么办?再回天庭要走九千九百个日夜呢,值得吗?”
琼华浑不在乎:“当然值得,我喜欢她嘛。”
“什么是喜欢?有多喜欢?”
琼华有些苦恼,他年纪小不懂情爱,只能以物相比:“就像喜欢我的彩霞羽衣,琉璃盏那样喜欢?”
“那不一样,她是人,不是东西。”
“哪里不一样了,一样的……”他心里懵懂说不出所以然,干脆敷衍过去。
反正都是他喜欢的就行了。
琼华挪了挪身子,屋子好黑,床榻也好硬硌得他腿疼……
月娘怎么还不回来?
他悄悄下了地推开屋门。
只见院子空空哪有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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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笆墙外,姚令月正赶着几头牛往外走。
“如今他的羽衣坏了回不去天上,那这故事情节我算是过关了吗?”
系统没吭声。
牛郎织女成了牛娘织男,也不知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系统此刻正在紧急请示合不合规。
姚令月也不着急问,甩了甩鞭子,把最后一头溜边啃麦苗的牛赶回去。
她家就一头大黄牛,多出来的这几头牛是替村尾的李寡夫家放的。
刚穿过来时姚令月躺在土炕上不吃不喝,准备把自己饿死。
姚大娘虽然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却一日三顿给她灌米汤,硬生生吊住了她的小命。
春日多雨,潮气横生。
那天,姚令月忍着腹中饥饿假寐,听见门开了又关上,姚大娘的脚步声远了,不用问准是要去赌。
屋里安静下来,姚令月睁开眼盯着桌上一盏灯,灯火如豆。
几间茅屋破败不堪,墙中混着草杆,梁上结着蛛网,窗扇枯朽雨水一打,窗纸就破一个洞。
姚令月烦躁地闭上眼,数着日子等死。
可死没等来,先等来的是砸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门板快被敲散了:“姚娘子在家吗?你娘出事了!快去看看!”
姚令月猛地坐起来,脑子里嗡嗡响,她顶着瓢泼大雨去开门,邻居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跑:“快跟我走!”
屋外大雨倾盆,她连蓑衣都没来得及穿就被带到了村里的祠堂。
男人们不能进祠堂,便规矩地站在檐下躲雨,女人们则在屋里围成一个圈,见她来了忙不迭往两边让。
姚大娘躺在木板上,盖着白布只露出一张蜡黄的脸。
她赌完钱往回走,路过村东头的小河沟,雨天涨了水一脚没踩稳,栽进去淹死了。
“正好赶上了下雨天,周围都没个人看见她摔下去,不然,唉……”村长走过来,粗粝的手拍了拍她的背:“你有难处跟我说,不要怕张嘴,咱们女人家哪有过不去的坎。”
姚令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拖着木板回了家,她坐在桌前又看见那只盖着竹篾的瓷碗。
掀开一看,里头卧着两个圆溜溜的白鸡蛋,还温乎着。
姚大娘走时说什么来着?
她说:米汤都不爱喝,就你金贵,这鸡蛋总爱吃了吧,赶紧吃等会凉了……
姚令月握着冰凉的鸡蛋,沉沉地叹了口气。
寻死的事先往后放放,眼下总得让姚大娘入土为安。
可她翻遍了整个屋也只摸出一吊铜板,棺材都买不了更别说办白事了。
她在村里挨家挨户地借也没凑够钱。
还是村长李大娘给她指了条路:“去求求村里李寡夫吧,那小爷们心善,手里也宽裕。”
李寡夫去年才嫁过来,先是死了妻主又死了公公,才十九就守了寡,也没留下个一女半男,家里只剩下他和一个干活的小郎。
但他嫁过来时嫁妆还算丰厚,起码比庄稼人好些。
姚令月硬着头皮去了。
李寡夫果然很好说话,二话不说让人取了几吊钱给她。
纸钱一洒,闹哄哄地办完了白事,姚大娘也算入土为安了。
钱姚令月没白借,她替李寡夫家放牛,他自己不好抛头露面,小郎还小每日出去放牛割草也不方便。
姚令月便每日几头牛一块赶,太阳下山了再赶回去,顺便割几篓子草带回来,干点捎带手的活计,相当于半个长工。
李寡夫家。
姚令月正准备敲门,门却先开了。
一张脸从缝里露出来,苍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眉眼细细的透着些秀气。
是李寡夫。
她上回来借钱时双方只隔着帘子说话,让小郎将钱递给她,这还是头回照面。
“你是谁?!”
李寡夫还在守妻孝,白巾子裹着一把细腰,身段漂亮且颇有姿色,总是半夜里被人摸门。
此刻见一个高挑的女人站在门外,赶紧缩了回去:“大白天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快走,不然我喊人了!”
小米听到叫声跑了过来,见到姚令月松了口气:“青哥别怕,这是替咱们放牛的姚娘子。”
又对姚令月道:“青哥胆子小,姚娘子你别介意。”
“我,我没看清…”李寡夫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别往心里去,”姚令月摆摆手,规矩地转过身:“我家里出了点事所以提前将牛赶回来,牛都已经吃饱了,草我也给你们割好了。”
小米连忙推开院门:“姚娘子快进来,把牛赶进棚里就行。”
二人擦身而过时姚令月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她知道寡夫家的规矩多,得避嫌。
李寡夫却忍不住偷偷抬了眼。
他听村里人说过放牛的姚娘,以为是个粗野貌丑的农妇,怎么却长了这样一张俊俏的脸……
眉目明秀,大方坦荡。
虽然穿着粗衣短褐,却如碧梧翠竹。
李寡夫脸色一红,暗骂自己轻浮,赶紧挪开了视线。
姚令月将牛赶进牛棚就准备回家了,出门时又被小米喊住。
“姚娘子,我同青哥要回娘家,这几日你先不用来了。”
“好,我晓得了,”她嘴里答应着,抬头看了看天色提了一嘴:“太阳快下山了,你们若是要搭车就去搭村口李大娘的牛车,她脾气好收钱也公道。”
这次李寡夫亲自道了谢,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红润。
小米锁好门,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问道:“青哥,咱们也走吧?”
“嗳,”李寡夫紧了紧颈间的细布:“她竟然这么知礼。”
小米摸了摸脑袋:“可村里好多人说姚娘子跟她娘一样,是个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
“流言如何能尽信,”李寡夫低头,自嘲一笑:“村里人还说我,是个只会勾引别人家妻主的贱货呢……”
村里的男人们因为要下地干活,脖子上鲜少遮掩,他因为年纪轻又守着寡,日日将脖子裹得严严实实。
越是这样,越有人嚼舌根,说他故作姿态,妖妖调调地勾引人。
只恨生个男儿身,百年苦乐由她人。
小米想了想:“姚娘子毕竟是女子,兴许是小时候游手好闲,大了可不得顶起门户六……青哥你也是心善人,别听村里那些长舌公瞎说。”
“她能为了给她娘买棺材借钱,能坏到哪去。”李寡夫又看了眼姚令月几乎快要看不清的背影。
往日总是愁苦的脸上带了点笑。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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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令月往家走时顺便将系统喊出来:“客服,客服在吗?”
“你方才说可以送我回家是真的吗?不能是因为一时情急骗我呢吧,况且你既然让我演戏是不是得给个剧本,演岔了怎么办。”
‘我不是客服,’系统已经加载完女尊世界背景,沉默了一会:‘我不会骗人,请宿主放心……虽然当前故事背景不同,但大框架是没有改变的,之后的故事,到了节点会自行触发。’
姚令月撇嘴:“还不能剧透了……”
正思忖着,眼前晃过片红粉青绿,是一群人在河边浣衣。
都是男子,岁数大的带着十二三的小郎来洗一家人的衣裳。
他们手脚利落地将皂角掰开,扔进衣服里用棒槌敲打,枯燥的事也干得热火朝天,很快河沟边就有了一座座‘小山’。
小男儿细瘦的胳膊拧不动湿衣,便喊同伴来搭把手。
这里的女子不爱膀大腰圆的汉子,偏爱身段窈窕、性情温顺的,故男儿家都不敢吃太饱,生怕粗笨了。
如今春衫被河水一浸,露出些许令人无限遐想的身段,盈盈绕绕、红花绿柳。
姚令月一腔郁气因为眼前鲜嫩的颜色得以舒缓,专注地看了两眼,才收回目光慢悠悠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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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院门,一道身影“噔噔噔”踩着草鞋跑出来。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琼华桃花眼圆溜溜,此刻含着几分委屈和气恼:“我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他一意孤行下凡来,如今处处陌生,唯一熟悉的便是姚令月,此刻如初生的雏鸟般,本能地想围着她转。
看不到她,心里便慌乱。
姚令月被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搞得有点无所适从,走上前用袖子揩了揩他眼下的泪珠:“我去李家还牛了,能出什么事?”
“哪怕同我说一声呢,”琼华气恼地扭开脸,手指却悄悄抓住了她衣角,生怕一个错眼又不见了:“那你以后去哪都要带着我,不许将我一个人丢下了,屋子里好黑。”
他说着,忽然把脚上的草鞋踢开,光着脚踩在姚令月脚面上:“还有,这草鞋太硬,扎得我脚疼,我不要穿了。”
他一伸手,一截雪白的腰便从衣裳底下露出来,细俏的腰将窄胯显出几分挺翘圆润来。
姚令月喉咙滑动,瞥开眼。
“那也不能光脚啊,”她无奈叹气,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方才还嫌地上脏这会儿倒不怕了,你倒是灵活得很,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换身干净衣裳。”
被稳稳抱在怀里,琼华安心下来。
虽然还不懂情爱,倒先懂了什么是依赖。
他把脸贴在姚令月的肩头,声音闷闷地:“方才我开门,院子里半个人也没有,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
他湿透的衣裳还没换,一缕缕发丝黏在颈上,黑白分明。
琼华越说越气,忽然一口咬在姚令月肩头:“我要罚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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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