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主母 第167章 风起

一整天，又入夜。

山谷里头连阳光都很薄，冷飕飕的瘆人。

好在这谷底恰好不在瘴气范围，瘴气统统笼罩在上方，反倒成了某种保护。

沈宁音从一开始的震惊和失措渐渐冷静下来。前世最艰难那两年，冷元景被下放去穷山恶水，成日里长吁短叹什么也不肯做。沈宁音一个知县夫人，为了保住他的官声，事事亲自操持，自然也照看过伤者。

可即便如此，沈宁音也全然没见识过伤得这般重的。

薛岚浑身大大小小的伤，最严重的一处，是腰部，被划开一道口子，男人拿撕破的绸缎狠狠塞住了，又里三层外三层简单处理过，否则，只怕早把肠子漏出来。

白日里将将查看时，沈宁音脸都白了。若非她确实听见了薛岚虚弱的声音，否则她只会把他当成尸体。

薛岚那时在说完三个字之后便已昏死过去，若再拖上一两个时辰被发现，又或者是换一个人来，只怕他此刻尸身都要凉透了。

沈宁音很花了点时间生上火，拿蚌壳煮了水，给薛岚处理伤口。将腐烂的血肉挖去，用专门的手法细细缝了两三层。

没有麻沸散、没有专门的银针，薛岚还发着高烧，每一刀每一针，都像是在死亡边沿徘徊。

这样简陋的条件，已然是沈宁音能做到的极致。大约薛岚这会儿还能留□□气，他祖上也不知是积了多大的功德了。

靠着这山谷里头的药草丰富又人迹罕至，那些药草都有极罕见的年份。这才吊住了命。

沈宁音的腿受了伤，不良于行，好在核心的几味保命药草山洞旁边刚好采到。

但薛岚能不能活，沈宁音也没底，得看老天。

篝火跳动，虫鸣声让夜色更添浓稠，白日里缝针裹伤，精神高度紧绷，沈宁音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嗷呜——”

狼嚎声在空寂的夜晚愈发瘆人，沈宁音条件反射地一抖，吓得几乎要将一颗心都跳出来！

她竟然睡着了！黑漆漆的山洞冷得要命都没将她冻醒！篝火已经熄灭，没有了火源，在这种地方碰到狼群，十死无生。

外头很轻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带着偶尔的低吼。

沈宁音头皮发麻、下意识将人护在怀里，黑暗里，许是因为疼痛，薛岚的眼皮子动了动，她并没有注意到。

沈宁音拼了命冷静下来，就这样，她果真发现了生路！沈宁音松开薛岚后果断扑向地面的灰烬！扒开灰塘，高温的灼热感透过肌肤，她没去感受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得到希望的惊喜。

人越是紧张，便越容易出错漏。尤其是希望近在眼前的时候。

山谷潮湿，合适的火绒并不常见，先前也是运气好，发现了一个空鸟窝，现在黑灯瞎火，到处都有致命危险的情况下，上哪儿去找鸟窝呢？！

沈宁音蓦然摸到了自己裙裾，她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不分明，但沈宁音记得料子……

干燥的丝绸，是极好的引火材料……沈宁音刚想去撕，皱了皱眉，又瞄向了地上的薛岚……

山洞再次明亮起来。

至少，夜晚能安全度过去了。

沈宁音失踪的第二天，冷家收到了冷元景正从上京姑苏消息。当初冷阮两家说定儿女亲事，一家文人，一家商贾。

商贾末流却是姑苏富户。冷家书香门第，两家亲事，众人都觉着阮弦思配不上冷家。后来阮弦思摇身一变成了上京高门之女。原本在犹豫的冷家人便用上了心思。

是以，阮弦思虽姓了沈，姑苏城里冷家跟阮家却是关系极好的。冷元景回来的消息阮家人也是第一时间就知晓了。

染竹也又听说，她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非同兰香一样对沈宁音的担忧，而是要抢先另谋出路。

兰香回来看见的，便是染竹在收拾细软，看着她将银子往包袱里塞，兰香气得冲上前一把抓住她：“染竹！你这是做什么？！”

染竹冷冷看向她，对上染竹冰冷的目标了，兰香下意识地瞳孔略缩。染竹便趁着机会用力抽出了手：“我做什么不用你管。”

兰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干嘛？这些银子可是少夫人带过来的！”

“那又如何？”染竹抬手推开兰香要来拉着包袱的手，咬牙道：“少夫人如今生死未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做奴婢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兰香不敢置信地看向染竹：“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三长两短？说到底，你和春渠陪着少夫人出去一趟，竟然只有你一个人跑了回来！你不应该先给个解释么？”

染竹看着兰香：“与其担心少夫人，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咱们是大丫鬟，死契又捏在沈夫人手里头！将来说不得会落到个被发卖的下场！谁家的贴身奴婢不是从小培养？咱们还能有什么出路？”

染竹咬咬牙：“不如拿了银子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姑苏城出了那么多事！便当做是遭了难溺了水，尸体冲得不知处。”

染竹拿出一个银锭递过去。

兰香红了眼睛，抬手就拍掉了染竹手中的银锭：“我兰香虽不如你聪明，却也不是这种背主之人！”

染竹脸色阴沉下去，好一会儿方恢复了正常：“那是因为你家老子娘在少夫人出嫁后做了管事。少夫人那么信任你，连你父母都暗中给了安置！那我呢？！”

兰香看着她的神色，一时说不出话来。染竹捡起地上的银锭，红着眼圈，手指攥紧抬眸道：“凭什么少夫人这么偏心，什么要紧的事情都交给你！明明我什么都比你强！可你的爹娘做了少夫人庄子上的管事，我爹娘都还在沈家！”

看着染竹扭曲的脸色，兰香是失望的，沈宁音的安排，兰香从来不问为什么，可其实夜深人静的时候，兰香偶尔也会疑惑，为何少夫人放着染竹这样一个事事稳妥精细的大丫鬟不重用，偏要提拔自己这个冒失的。

如今，兰香明白了。

兰香捏了捏裙裾，她发现染竹转回去，抬手将抽屉里的银票、现银统统扫进了包袱内。原本里面还能剩下个三分之一的。

染竹给兰香、给旁人只留了那三分之一，大约是以此来换个心安，可现如今，面子情染竹也不打算给留了。

兰香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你不能走！更不能拿走银子！”她拦住染竹。

染竹抬起眼，眸子里泛着决绝的凶光，她没说话，只是看着兰香。

因离得进，兰香发现染竹额角有一块红色的疤痕，这伤疤还很新鲜，因没有用布条缠绕，远了看着并不明显。

染竹伸手碰了下伤疤旁的皮肤，皱紧了眉头，突然将兰香推开：“用不着你管！你愿意将来被发卖那是你的事！”

染竹跟着沈宁音时日最久，地位也最高，祁秀院素来井井有条，下人们也都十分规矩。

如今她与同是房里伺候的大丫鬟起了冲突，下面人根本也不敢掺和。

兰香喊了半天，也无人敢上来应声。她再转头去看时，染竹已经背着包袱走了。

“跟着她！看她去哪儿！”兰香气得肺疼，但也没忘叫人留下染竹的下落来。

等吩咐完，兰香深吸口气，咬牙整理财物，还好，沈宁音失踪之前早就将大部分银钱用作购买姑苏的货品、筹备商队，能剩下银票并不多。染竹拿走的除了零星的银票，大部分都是银子。

银子最不好藏，也背不了太多。

而沈宁音身边值钱的，其实是那些锁在匣子里的首饰。只是这种贵重东西往往都要登记造册的，典当不了，熔做金银，姑苏城人生地不熟的，拿出去说不定直接被人杀人夺财，得不偿失。

盘点账目这等事儿需要静心的，兰香当下哪里有空关注这些？只收拾了必要的物资就领着人昼夜不停去寻主子。

转眼又是一个夜，姑苏城外，万籁俱寂，各方势力都默契地在寻找着什么。

“谁？！”一道身影掠过时，兰香壮着胆子喊了一句，没人回答，她便追了过去。

扑鼻的血腥味突然传过来。

兰香是心脏一紧，骇然发现不远处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好多尸体，尸体堆上立着几个拿刀的面具男。她瞳孔一缩，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几个面具男将兰香一行人来回扫了两遍。兰香直觉地从这几人身上发现了杀意，这浓郁的杀意甚至让平日里嚣张惯了的大丫鬟也是嚣张不起来了。

半晌，其中一个面具人低声道：“算了，莫要节外生枝。”

很快，几个人飞快离去。

兰香觉着腿软，抬手摸了把额头，发现都是冷汗，她才知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来。

万幸的是，兰香将上京城带过来的侍卫统统都带了出来壮胆的。

“兰香姑娘，这儿怎么办？”有人惨白着脸色指了指地上的尸首。

兰香哪知道怎么办？她沉默片刻：“不管它，咱们先去找少夫人！这些人不是善茬，若然他们先一步找到少夫人，只怕要对少夫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