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模糊的东西跑过来。
又顺势从杂物中举起一把尖腿椅子。别管那是什么,只要注意到她是昨夜的外来者,武器在手,砸就对了。
「我真是讨厌你们这些东西,明明不是真的,在实验中竟然会伤害我。那时候我被绑着,你们当然可以伤害我。」
椅子腿刺进肉块,拔出时阻塞感传来。那团东西变成烂肉,但是……「还不够碎。」又站在那里观察,她没疯,观察得细致。
「想涂抹地板还不够。」她叹着气继续砸,心想怎么就非得做这种苦差事。
都是宇宙,都是柠害的。一开始这两个是一个,现在,一个变成了两个!如果说柠是宇宙,但她记忆不全。如果说如今被剩下的宇宙规则可以代表宇宙,可那只是个程序。
不知道该对什么发作的怒火让她想快点从迷宫出去,好去找随便哪个算账。
碎肉变成肉泥。
又四下查看,没发现任何能用的工具。这里没有拖把,没有刮刀。
「……只能用我的手了。」
重重叹口气,两手合拢抓起一把肉泥,捧着往卫生间刚出来那个格子走。
开始涂抹门板。整扇门渐渐被涂抹成红色,散发气味。
「它们还会再来吗?」又在思考要不要把格子间的墙也涂上,她想睡个好觉,不想让鬼从这边穿过门。然后半夜被鬼吵醒。
那种恐怖片里明知外面有鬼晚上还不睡觉养精蓄锐的蠢事已经够多。
鬼也会怕的。
甚至,比人更怕死。因为它们曾经死过。看见自己的同类被碾碎了涂抹在门上,怎么不怕?
……她怕不怕?
哈。
怕死了。
当初那场实验,在发现鬼怪攻击对她最没有用时,她们立刻改变策略,让她去杀鬼。
天天血里来血里去,后面还给她吃辣椒罐头,看见红色的东西她觉得很下饭。但是辣椒罐头根本不是给人吃的。
她并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正常。
她想要活。
不想死。
她不想死。
那只有残酷对待敌人。是疯子也好,什么都行,不会有影响。
唯一影响她的只有死。
那么,现在。
柠在这个夜晚的,哪里?
定了定呼吸,干脆大喊:
「柠——你在——哪???!!!」
拼了,与其一个个找,等着鬼冲上来找她麻烦,不如大吼一声,让这些可能会注意到她的鬼通通聚到一起引开。
大喊之后,尸山血海拧成一股巨浪,拍打着向她涌来,汹涌,晦涩。散发苦涩气味的回忆浪潮,等待吞噬,同化她。
这速度,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
「……宇宙规则,我跑得这么慢,鬼跑得比我快十倍不止,凭什么?」
【已修正】
浪潮涌来速度一下减弱,又赶快逃跑,跑过转角,前方有柜子,直接钻进去。
鬼打不开这类有门遮挡的空间,而且进不来。
就算走廊上的隐蔽处很可疑,但为了维持平衡,鬼不得不视而不见。
呼啦啦脚步声从柜子外流淌而过。
呼。喘口气得了。一口气还没喘完,求助和惨叫在外面响起。
「你在那里吧!你躲在哪?救救我……救救我!!」
又没有离开躲藏处,安安静静喘她的气。
真吵。
既然被鬼吃了,那就痛快点让鬼杀死离开场地不就好。非要大喊大叫的,叫得这么惨,谁听见敢去凑热闹?
惨叫哀嚎至少持续了五分钟。
疑惑开始浮上心头。
……叫这么惨,得受多严重的伤?如果是血管被咬开,还有力气叫这么大声?如果不是即死伤害,叫这么响有必要?
——外面那东西在引她出去。
要是给她热武器,她真想崩了柠。
一些鬼更加变通,坑蒙拐骗样样行。
「你死定了。」在脑海中骂人。
等了等。
灰发少女悄悄溜出柜子。
地面上大面积血污,一只黄眼白红瞳孔的眼睛在那滩血中瞪着她。
走过去捡起来查看,是非常逼真的玻璃珠。
放进口袋。
现在,她可没办法了。柠不知死哪去,这个夜里房间外鬼遍地跑。问题是,她也不想在活动中消失,她要活下来找这家伙算账。
该怎么做?
嗯,找到很多同类,管是宇宙中的同类还是这里死了的人,混入其中,等鬼来了随机推出去几个牺牲掉。
但很遗憾,她不是力量型人才,估计是会被推出去牺牲的那边。
「……」这有滩血和碎肉。
打个滚,装鬼吧。等后来的人发现这里有这么多鬼后,没准会选择第一种办法。
身体染满血污,头上长着三只眼睛的灰发少女出发了。
「鬼!鬼!」
几人在面前逃窜,可说慌不择路,又饶有兴致跟在后面,看这些人逃进卫生间。
她等一小会,慢悠悠跟进去。
一进去发现几个人竟然藏在关门的隔间里聊天。
「这里是真的有鬼!真……的——」说话的人发现她进来,闭上嘴。
气氛无形中紧张,脚步声清晰可闻。慢慢掠过隔间外的地面。
又装模像样走着,咚,咚,一下一下敲隔间门。
不说话。没有人开口说话。
最里面那间水声传来。
喂,这里是卫生间。喂!
又转了一圈转身离开。
就算没有味道,真是好过分。鬼来了还放水!没礼貌。
灰发少女怒气冲冲,浑身杀气走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个东西。
太好了,怎么看怎么不是人。
那鬼僵硬打量她,在怀疑她到底是人是鬼之间徘徊游离,
嗯,这些到处抓人的鬼,应该有个头头。就是刚刚穿过她的那个。
被抓起来的人,肯定在什么地方。
被抓走算了。
又扯掉前额的玻璃珠,鬼明显一怔,扑向她。
真好,鬼拖着她走欸。
开心得脚尖一晃一晃,怎么还有这种好事?早知道鬼能当坐骑,干嘛还自己走。
就是嘛,走廊上都是血,滑滑的,像冰面一样,被拖着也不疼。
鬼把她拖进实验室,有很多瓶子容器,五颜六色的。
是药剂吗?
在这里,这个地下建筑,曾有什么人在研究药剂。
传说过去的世界有能和魔法抗衡的魔药,就是说,在魔法世界中药水同样蕴含魔力,携带能量。
有人试图研究针对某种病症的药。
鬼把又押到实验台旁,拿起一杯无色无味的透明药剂,压着她喝下。
「……」有点太客气。
有没有听过,不要拿陌生人的食物。
又开始不高兴了。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真没道理。
耳鸣让她感到安心。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从宇宙带来的耳鸣,持续不断,不分何时何地,必定回应她,提醒她。她在宇宙中。她无可奈何,她甚至没有任何设备能来播放噪音掩盖耳鸣,只能听它响起,在枯燥的时间中响起。在每次醒来后的两秒内如约而至。
又抽出她的小刀,割开鬼压着她的手。愤怒的她把那认知成布娃娃,墙面是一块布料。刀刺穿布料轻而易举,鬼被她钉在墙上。
形式对调,她逼着鬼喝那下杯水。
……知道吗?无色无味像水一样透明的,往往都是好东西。
鬼在那杯水下肚后,身体融化成真正的水,是雨后地上一汪倒映蓝天白云的积水。
果真是好东西!
又仔细观察杯子和液体,从林立的瓶瓶罐罐前走过,有的罐子比她还高,墙上挂着很多巨大人脸面具。其实,她会有好奇的。好奇看破统一规则后,眼前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具象化。
找到了。
透明液体,和能装下它的罐子。背在身上。
一边,是热水,一边,是硫酸。
可别用错了。
继续找人咯。
顺便从实验室拿上一根长金属管,目标是卫生间里,每个格子间。
这根管子好用。又从第一个格子间开始,蹲下来把管子从门缝伸进去,一个一个扫。
这比她砸门快多了。
之前那鬼还试图变成扁片片进屋来呢,说明一定程度上的入侵不算违反规则,那她借助工具扫门缝也不算违规。
手感不一样。扫到活人是打在石头上的感觉,触感硬邦邦,石头纹丝不动。
被她扫到的死人也不会发出声音,就是普通的打在肉上的感觉,但她也不用多大劲,死人迫于威势只得忍气吞声。
都不是。
不是。
柠,去哪了?
终于,当金属管扫到一片阻碍时,又知道,找到了。
蹲下来看,格子间里空无一物,但金属管确实戳到东西。
报复般地,来回戳好几下,里面那东西跳来跳去,哈哈,知道没有马桶蹲不住厕所了吧!
在她支配的规则里,卫生间没有一个无障碍格子间。
想得美,半夜离家出走的东西!
「开门。」又不耐烦踹门一脚。
门吱呀一声打开。
柠扶门喘气:「听这语调,就知道是你。」
又好好检查,审视这家伙一遍,很遗憾柠没有半点受伤,太遗憾了。她把遗憾直接表现在脸上,是无声嘲讽,「怎么在这?」
「有东西追我跑,我觉得我能看见它,使劲盯着看。」
又不禁皱眉。柠竟然敢直视那东西。是不是宇宙化身成人都这么猛?
「然后呢?」
「然后……」柠说到这里很不愉快似的,不说了。
「快说。」又这回是命令。
「我看见你,嘲笑我……」柠声音很小。
哎呦。看来,她成功给宇宙留下亿点点阴影,不错,是个好的开端。
「好了,跟我回今天。」
「今天?」
「时间过去一天,我从另一边过来的。现在对我来说是昨天……」顶着柠控诉的目光,又不急不缓承认,「嗯,你想的没错。昨天的我没管你,好好睡了一觉。」
走廊上是猎杀狂欢,柠是不可能对恶心景象有什么反应的,又自己还是造成这景象其中一个罪魁祸首,两人像日常散步一样走过走廊。
走廊上不管是血迹还是人群,连成血色的圆圈,头尾相接。
「第三次了。我们在兜圈子。」又停下来。在她眼中,路更加直接,不需要鬼打墙,直接是一个圆圈。她们在圆圈走廊上散步,没有上层楼也没有下层楼。只是她知道自己在走圆圈,却没有打算立刻说出来。
「我以为……这条路,就是一模一样的。」柠困惑的表情一本正经,「原来不是啊。」
「你想想,循环是什么东西。我也好好想想。」又这么说着,真的找地方坐下来,仔细想。
循环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反复经历同一段过往?那么时间乱序,是不是也算循环。
在时间乱序里的活人,被记忆中过去的自己同化,一直无法发现自己已经经历过这些事。
循环是为了同化吗?重复这个过程?
那么真正的,不被掩盖的循环,是什么东西?
「是一段过去。」
眼前重复的走廊像鸡尾酒般上下分层,沉重的部分沉淀下去,轻盈的部分向上升起。
时空,在灰发少女眼前分离,她发现这是一段她可以像在触摸屏上点击播放般的过去影像,只要点击,就能观看。
这是最直观描述。否则,一个人怎么能够看见时空?
「你不看?」见到又把影像推到一旁,柠感到奇怪。
「还不是时候。」
「那,你看看也无所谓啊。」柠很不死心。
「……」又轻飘飘看了柠一眼,相比之下,她的沉默更加明显,「先跟你说说我的发现。我觉得,海韵和海陆是一个人。」
「哦。」柠问,「然后呢?」
「然后,我这有个打不开的密码锁盒子,我可能有一半密码。鉴于另一半是六位数,还是不要一个一个试的好。」
「砸开它。」柠已经自然而然说上肯定句了。
又神色复杂而鄙夷:「你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就知道我有没有。再说,不找密码,这简直是作弊,根据运气守恒定律,就算砸得开,下一秒肯定遭报应。」
没准下一秒当场来个吃人鬼,不光吞了她,还吞了盒子里的真结局道具。要知道,这个世界一定程度上受想象支配,然后……估计还连接着什么真实存在的世界。
构筑世界的,不只是迷宫,还包括一份真实的,正在持续生效的信念。
怀抱信念的那个东西,还活着。
场地本身就很奇怪,它半真半假。
「你老实说,为什么选择这时候变成同类?」问是这么问,但又心中已有推测。
「忘了。」柠很无辜,「还是宇宙时记得,想记得的。现在,忘了。」
「……真没用啊。」又不得不感慨,然后温和地问,「你,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那就,会的吧。」柠回答暧昧。
又无言点击播放那段过去。
景象抽离。
眼前,是一条遍布擦伤的手臂。
小小的,是个孩子的手。
她甩开那条手臂,抓住紫发小女孩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遵守时间?」
「摔倒了啦。」紫发小女孩不在乎地摊手,「普通地摔了。」
「那怎么不去处理伤口?」
「和你见面后就去。」
「见过面了,快去。」
紫发小女孩被她催促着走了,不过,仅仅是一会,再次回来。
「我看看。」她一把拉住小女孩那条手臂检查。
「欸?」小女孩被她拉得一惊。
她也足足吃了一惊,手臂上,光洁如新。
她愕然盯着小女孩,小女孩还是和刚才同一副表情,无所谓地摊手:「怎么了?」
「……你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复制人什么的,不过医学假说。所以你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双胞胎?」
小女孩皱眉,却笑着:「这,得问你自己呀。」
再次找到紫发小女孩时,是在医院走廊上,她不由分说拉起对方就跑,跑到医院大楼外的花园才停下。
她们直接站在花坛中,花朵被踩在脚下零落成泥。
「告诉我怎么回事。」她命令。
小女孩先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无所谓神情。
慢慢,神情冷却下来,自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张惊恐的脸,
「我……我好像,被那个人发现了。」
「谁?」
「班上的小孩。」
得到名字,她不再追问,挽起衣袖,伸出和伤口同一侧手臂,对比位置。
小女孩看向她的脸更加惊恐:「你,你要做什么?!不,不可以!」
她无视对方哀求,在手臂上相同位置摔出擦伤,血迹点点渗出。
「我去处理一下,这不是你的错,是必要的牺牲。如果我们不一样,会被发现的。」
一些画面闪过。
还是这个花园。她手中拿着一个崭新的小匣子,「这是时光胶囊。」
紫发小女孩不敢触碰这个匣子,静静站着,凝视这个无比夺目的漂亮首饰匣。里面的首饰,被随意扔掉。
「来写点什么吧!」她掂了掂匣子,「它是金属做的,还有十二位密码,我们把它埋进土里,几十年后再挖出来看。」
紫发小女孩不会反驳她,低眉顺目地问,「写……什么?」
「唔……」她立刻想好答案,「就写以后要做到的事。」
紫发小女孩听话地开始写,写好得很快。
「密码就设定我们的出生时间好了,我记得你的,是这几个数字,对吗?」
听她说出准确答案,紫发小女孩折起纸条的动作轻微停顿,点点头。
「约好了。我们五十岁时来打开它。」匣子被埋进土中,她自顾自说,「这些年……不让她们翻修花园就可以,就说,我喜欢这里。」
强行命令影像停止播放。
「你为什么要来做这个烂好人?」又问。
「因为总要有人来做吧。」柠理所当然地说。
啊,柠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她曾经是宇宙。宇宙不会做任何一件烂好人的事,它本就不是人。
「你足够狡猾。你给我看海陆视角的记忆。你约定了什么?」又发现了。
这个柠是海韵。她找到循环的答案是为了同化,那么,从进入循环开始,她就在被同化,所以,把海韵看作是柠,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海韵顶着柠的脸,点击屏幕,影像继续播放。
「今天是,哪一天?」海陆问。
「答案是,我不知道。」海韵回答。
「我们,死后会上天堂吗?」
「我不知道。」回答仍旧不变。
「我先走一步了。」海陆微笑着。
于是海陆离开。消失在世界中。
留下海韵独自叹息。
「知道我想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这么死去。」
「我不想这么死去。我想要活着。如果……一切不曾发生就好了。如果……世界,还有希望就好了。」
「喂。」又打断海韵的喃喃自语,笑意吟吟问:「你约定了什么。你上天堂了吗?」
「我并不想成为什么拯救世界的人。」海韵说,「但我别无选择。现在,我可以回答那个问题了。」
泪水落下,海韵哽咽着说,「我们不会上天堂。」
可是灰发少女无动于衷。她在等另一个答案。这个人说了会告诉她。
「……这是你的密码。」留下这句,泪流满面的海韵像突然出现时一样消失。
打开小匣子。
里面,有三块折叠好的纸。
拆开来看,每张纸上字迹不同。
〈希望在彻底发疯前死掉〉
因为不确定能不能做到,所以是希望。
〈我会改变世界〉
某种程度上来说,世界确实因此改变。
〈……取而〉这张纸上有泥土手印,后面的字看不清。
所以,挖出的人是写下这张纸条的人。因为,既然选择挖出时光胶囊,只会在乎自己当年写了什么吧,也许十几年过去,忘得一干二净,想打开看看。
想在这个计划执行前,用已经知道答案的心情,反复确认。因为,不是那么自信的,对吧?
视线再次回到地面,又还站在那条走廊。不同的是,眼前,直接是一扇门。
海韵把她带到这来,这是一扇……
她只需要推开,就能看见此行目的。
因为这是一扇形式上的便利之门。
柠被捆成茧,绑着吊在天花板上。
某个瞬间,抓住这家伙的鬼是个小孩,很可能是人。
还是,还是变成模糊一坨吧。
鬼变得模糊起来,一团阴影中镶嵌两颗明黄色玻璃珠,声音飘荡不定:
「你刺向自己。我就放你们走。」一把镊子丢来。
又沉默接过,「好吧。」
请让她美化画面。
她是做了一些事的,最后,她得到两颗很漂亮的玻璃珠。比如,用刀捅了对方的事,对方好像死了的事,还有要不要也捅被绑着的那家伙的事。
又划开绑住柠的绳子,如果真被这种东西绑得结实,只能说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行了,我们赶紧回去。」拍拍柠被绑出印子的脸。
「你用什么杀死鬼?!」柠是困惑,不是惊恐。
「想象。」又想象自己帅气吐出这个词,然而实际上,她满身血污。
想象是最强力的武器。
「可是,我被抓了。」柠委屈巴巴。
又阴森森冷笑:「其实我该告诉你的。你猜装死能不能骗过鬼。」
「不能。」就是这样柠才会被抓。
又打了柠一下:「如果鬼是真的当然不行。所有人都携带能量,鬼能够分辨。如果鬼是人,这个办法好用。前提是鬼不会刺你。」
「那你……」柠这次真的确认。灰发少女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又把玩那两颗漂亮玻璃珠:「我说我打不过鬼,没说不敢捡尸。」
「真是奇怪。」柠找不到答案显得那样困惑,「我收集到的资料显示,人类会因为和自身形态相同的东西遭遇不测而感到恐惧。」
又忽然发现自己分外欣赏这份不知所措,如果宇宙没能得到答案时有模样,就是这样的脸。
心情大好地给出回答:「我没有家人。没有认识的人。不会因为失去任何东西感到生理不适。不如说,就算有我也无所谓。」
这样的存在是怪物。但并不是没有。为了社会治安着想,很多人中会诞生那么几个吧。其实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有的人会忍耐,有的人不愿意。
但她。
她想要活下去。在发现现实中的自己无法活下去时。
只好做宇宙中的外星人啦。
「你真的是吗?」柠问。
「嗯。」又说,
「你永远没办法杀死一个真正想要活下去的人。那时候,它们不是人。而且一心想要活下去的怪物。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因为环境恶劣生存艰难。但是那些活在平和时代的人们却指责它们不是人,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祖先也是从这样的时代活下来的人吗?」
「我会活着。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我不想人生一事无成。我可以是失败者,但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是。」她终于说出真心话。
那些,来到宇宙后,宁可一言不发两年,都不愿去面对的事实。
她会在宇宙中荒废下去。她会一事无成,永远活着。
哈。永远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人生是因为时间有限才珍贵。如果一万年后的一天和一万年前一模一样,那时间岂不是毫无意义。
时间啊……时间。
她为此等待,等待无数次发生过,早已知晓结果的事重新发生。
当个外星人也不错。
「不要。」柠拒绝了她,「现在还太早,不可以。」
「……」又惊诧,无奈发笑:「你别太诚实啊,柠。」
这主意打的。现在不行……是吗。
在涂满血的格子间门口,柠看着门上血糊糊中隐约可见的血手印,嘀咕:「还是得准备工具组,有碍观瞻……」
「行了,」又推着柠走进去,「我知道白天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你被我直接从昨天晚上带回到今天晚上。」
今夜的走廊静谧无声。没有血迹,没有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走过一扇扇一模一样的门。在建筑最深处,尽头是仓库的那个房间门口,站着今夜第三个人影。
「有东西。」柠停下。
「没事,」又轻描淡写拍她肩膀,「这是我妈。」
柠只觉得不可理喻,她出去一趟才多久,「你哪来的妈?」
「认的。她想要孩子,我想要妈妈,这不是正好。」
女鬼站在门口,心花怒放地整理一套衣服。
是庄重正式场合穿的那种,附赠小皮鞋。
看见又走回来,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拎起鞋子,给她展示自己的战利品:「礼服!」
又原本无所谓的,看见女鬼这么高兴,她也觉得不错。再一想,路上没见过穿这么正式的人人鬼鬼……哪个东西这么倒霉被妈妈抢了衣服耶!
当然是敲门的不速之客啦。
女鬼不光抓了那东西,还扒下衣服。因为那东西正好,穿了一套礼服啊。
「是给你的,礼物。」女鬼把那套礼服推到她面前。
「……」原来,不是要给自己穿吗?又不知该不该接。
「我不想穿被穿过的衣服,抱歉。而且,不太想看见没穿衣服的人……把衣服还回去吧,好吗?」最终,她谢绝这份让她不知所措的好意。
但女鬼没有生气,没有像记忆中的人们一样,露出生气,或是被打扰时的样子。
女鬼只是点点头:「嗯,这样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拿着衣服走进门里去了。
等了几分钟,门再次打开。
女鬼身后,一眼望到头的房间内,唯一一把椅子上坐着个人。
是海陆。
海陆打招呼:「你好。」
「你怎么在这?」又的推测被打乱,她以为,海陆就是海韵。
「来看我妹妹,可惜她不在。」海陆面上不见遗憾,仿佛这不是多重要的事,可有可无。
时间轻轻流动。
黑铃目送双蔓远去。桌前,她静坐一会。
双蔓不需要她亲自送回,她身上装置的设备,可以买下不知多少个重要星球。
太阳坠落都比双蔓被绑架的可能性要大。那可是……姨妈的毕生希望,可不会允许自己的希望遭遇不测。
就在那个视频通讯后。
就在,那之后。
她内脏开始颤抖。
她安安静静结账,走出咖啡店,穿过一条笔直小巷,走向她的公寓楼。
她讨厌电梯,平时,都会走楼梯上去。
黑铃拿出门卡,刷卡进入电梯。一动不动站着,等待开门声响起。
电梯门开了,她拿出攥在手里的门卡向家门伸去。
门卡把手心划出印子,她倒在门口地垫上,最后一刻,按响急救按钮。
故事,应该继续吗?
……是的,至少这个片段,会继续下去。
黑铃在病床上醒来。不出意外,看见床边那一长串账单。上面写着她需要支付的款项。
但是她没有立刻拿起来看。医院,每次都附赠一张详情介绍宣传单。黑铃率先拿起的是宣传单。
[如今是统合历××××××××年。
是统合机构体系下,世界和平发展,整体即将迈入下一个文明等级的新时期前夕。
统合机构,即教育,治安,科技,制度,环境,医疗,人文,七个机构统称。
世界形态完全分配,信奉人类本身是能源,每个世界居民成年后必须为了世界,通过考核加入其中一个机构奉献能源。
回馈世界,享受生活。]
没有裁剪工具,她用指甲沿着字迹一点点撕下完整的字。再把它们一字排开,拿在手里变成长长一排。
这行字,意味着,她在哪。
每次急症患者醒来,看见这行字都会意识到,这里是医疗机构。自己再一次绝处逢生。
有些患者呢,醒来后会不同程度丧失记忆,所以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治疗方式。就是,医疗机构的小手段,告诉患者,对自己有信心些,每次醒来,都会增加债款,永无止境工作,活下去还债。
[黑*救护所,铃*区****号实验体,签署人:双*
本次费用如下:……]
长长一串账单,透过头顶灯光模糊不清。黑铃笑了笑,把账单丢在一旁,闭眼。这里……是哪里。
谁都不在。
病房空荡荡,安静静。
耳鸣一直在。
「我厌倦了无休止的声音,我不想听它,只能找事做。但我不能永远不休息,一旦我停下工作,声音永远回荡,于是我只能无休无止工作,虚度时间。就只是,为了活着。为了维持活着这个状态。」
「我再也不会快乐地活着。那么活下去有任何意义吗?」
「只是苟且偷生的话。毫无意义吧。」
「如果我现在死了,我的故事还没能讲完呢。」
时间在话语中震荡,平静水面泛起涟漪。
她觉得,在这种耳鸣中心神安宁。感到无比安详。她很想,很想再度过几个在耳鸣中这样的夜晚。在耳鸣声中入睡。手指生理性抽搐。焦虑,烦躁,无法入眠。在这个夜晚,消失不见。
耳鸣是她最好的同伴。心落回肚子里,神经渐渐和耳鸣同频。
耳鸣,耳朵有发麻,被什么笼罩住的感觉。其实或许每个人都在耳鸣,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听不见耳鸣的频率。
因为她从耳鸣的世界来看,耳边的声音只能这样解释。
她觉得如此安心,睡不着也没关系。那都,不重要。在打字时,她完全忽略了耳鸣。她如此沉醉于那个笔下世界,完全忘却时间,忘却——如今她从不曾身在宇宙中。
一切沉醉,不过自导自演。入梦的瞬间,她躺在床上,感到身体摇晃。下一秒梦境迅速吞噬她。只有靠近梦的边缘,才能听见隆隆鼓声。
好了。
已经在耳鸣中摩拳擦掌的黑铃准备就此陷入梦乡,在这种安心中安然入睡,只下一秒她便忘记刚刚打下的字,和自己脑海中一切思绪。有时她觉得耳鸣消失,其实不是,是她的头脑习惯了它一直在响。
「我这辈子,没打算活得太久。原本打算活久一点,但是后来听天由命。」
时间震荡不止,水面出现裂痕。
她已经尽力吃药,治疗恢复,积极生活了。
她的人生,其实并不值得太过认真活着。
她看清的时间,已经足够多。
所以死去并不是多么难过的事。
不是她屈服于坚持这六年就是她的极限,而是,就只是,她对报仇后的人生不感兴趣。
她对所有她的人生,都不感兴趣。
也许她想好好活着,也许她没办法。那么她无事可做,至少还能大吃特吃助眠药。吃完能睡几天是几天,醒了再说。醒不过来那是命运欠她的。
「我也怕死,想到不知何时会完全不受控制失去生命体征倒在哪里,怕的不得了。」
时间开始分裂,瓦解。过去与未来首尾相连的时间出现裂痕,裂痕越来大。
是可以求助,但是她不想。或者省吃俭用背负债款。也没关系。但是她不想。她受够了。实在是很无意义的事。
她,她真的很想讲完她的故事。其实,只是想讲完她的故事。
她对以后的人生,没有任何期待和打算。所有她的打算,都消失在从前的人生里,她意识到,那不是她需要的人生。
她不需要未来。
等到所有事做完,身体再也无法支撑时,她打算做什么呢?
就算实验能被揭发,就算她成功了,她,她又能得到什么?
「我的健康,我的岁月?」
「我还是一无所有。」
「人生所有能拥有的事物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她自己了。」
「原本以为,至少要七老八十才会和自己告别。」
她看见时间彻底显现裂痕,过去的自己回归过去,未来的自己在未来。
她的打算。是什么?她已经……说过了。
唯独,没有现在。
「在开始讲故事前。我已经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无非只有一个答案。我会在结束前死去。那么用什么方式不重要。」
是很想哭。
直到这时,才惊觉,她怕得全身止不住颤抖,多余的水从肺里漫出,她的胸腔空荡荡,空气在胸腔内和外界共鸣,迫不及待喷涌而出。于是她的身体干瘪得发出回响,她开始抽搐颤抖,等待反胃感过去。
她已经向她的命运低头了。
失去健康的那一刻。
进入宇宙的那一刻。
她都没有哭。
所以,此时此刻,她有什么好哭的呢。
所以,她没哭,只是有一点泪水。
擦掉就好了。
「我一直在的。一直在,面对我的现在。」
「我不会停在中间。我希望如此。」
「所以,我要赢。我无比,无比渴望赢得胜利。」
又抽出背带上那瓶腐蚀液体泼向海陆。
海陆猝不及防,被劈头盖脸泼个正着。
又拿出那把紫色折叠伞,狠狠痛击她的队友,柠。
呈现痴呆状的柠疼得摸脑袋,不知道自己刚刚遭受到怎样攻击。
又看看女鬼,女鬼……安然无恙,对突然痴呆的两人还在思考中,精神攻击对她不起作用。
……不愧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你干嘛!」柠捂着头惨叫。
这下是真的很用力,不知道疼的人都疼了。
「她可不是海陆,看不出来?」又痛心疾首队友是个废物。
「一模一样,怎么不是?」柠梗着脖子喊。
「……」又沉默不语,欣赏捂着脸的海陆,不,是昨天门外那个东西。
哎呀。
最后那天,海陆穿着这么郑重的衣服吗?
怎么可能。就算真的是,伤害她也要付出代价。
又语重心长教导柠:「如果有人说,我一个月后要去参加葬礼,所以需要一套严肃的衣服。这句话有没有错?」
「没错。」柠说,「从大部分资料上显示,人死去确实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
又心里忍不住想再打柠一下:「你怎么知道谁一个月后就会死,你是死神还是刽子手?」
柠终于品味出点不对劲,盯着那个东西直瞧:「那她怎么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是神,和你打包票……啊,她是刽子手!」
就是这么回事。一直以来操纵规则的,可不止是海韵。
海沧,是她妹妹。血脉相连。
那些让人去打破的规则,从那时起……
「你在知道迷宫投射者是海陆后,就进来了。」
海沧拥有和海韵一样的力量。破坏规则正是海沧所期待的,能影响迷宫的办法之一。
但是,又没有把话说得十分刻薄。
她懒得说,
说什么,她不是海韵也不是海陆,凭什么代替本人了解内情?
只是一模一样罢了。
「我……」捂着脸的同类还想狡辩。
又反问:「你知道抓错人的鬼是谁,鬼实打实抓错了人,这是证据,还解释有点蠢吧?」确实蠢啊。人都被她杀了,变成鬼不找她报仇找谁?
「……你说得对。」那名同类轻声开口。
拿下捂着脸的手,「不是我想要这张脸,而是进入迷宫后,我才发现,我还是原来的样子。」
破坏面具意味着打破规则。规则之下,是海沧的脸。
海陆。还有海沧,长得完全不同。
只限于在宇宙中。
「这样吧。」又提出一个诱人建议,「你带我去终点,不用你带我回去,只带我去该是终点的地方。」她必须找到离开迷宫的办法。
她要彻底,彻底脱离这个世界。
她已经陷入太深。不快点离开,会被同化。
「如果你母亲,太后过来了,我帮你想办法。或者,我帮助你想象,你来杀掉它也行。毕竟,那东西本就源于你塑造的鬼怪传说。」
海沧慢慢清理自己脸上伤口。伤口复原,她的脸完好无损。
这是想象的力量,作用于自身,还有其它任何‘活着’的东西。
她……只是输在没能战胜恐惧吗?
「好。一言为定。」
神情看不出任何尴尬不适的海沧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