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终于回来了?」又开门见山嘲讽宇宙。
她刚把江白雪送回家,转头发现宇宙在她脑子里就来气。
正好天也亮了,还睡什么睡。
「我要去趟市场,你有话快说。」
【刚刚出现的那个?】
「不是,是同类组成的卖杂物地方。」
宇宙像是深呼吸后大喘气,郑重而严肃地说:
【时间,被分离了。】这就是它消失时寻找到的答案。
「……我想想。」又边思考边说,「你,无法感受时间。」
「所以时间被切割后,会发展成不同的走向,你对它毫无办法。那么必须有人帮你把多出来的时间吸收掉。」
「宇宙,你看看,哪个同类能帮你这个忙。你别说是我,支配意识我还有办法,吸收时间你另请高明。」
【……】
宇宙不说话。
又也无话可说,往休息站附近的另一个市场走。
市场是同类们自发形成,进行交易买卖的场所。
宇宙中同类形形色色,偶尔也会有像余愿一样能够制作些什么的同类。
又去买制作捕捞网的材料。
又平时,会制作捕捞网。她的捕捞网口袋尖尖有一颗黄色星星。是自己缝的。
每次挥舞出去,就有星星飞过。
因为不是宇宙组织的市场,这里摊位时不时增殖加高,路也延伸的很长。有时就会这样,在窄得可怜小巷子里遇见对面走来的人。
又对面,摇摇晃晃走来一大摞彩色盒子。
这是个形容,实际上,那是一名怀中抱着的东西摞起来比本人视野还高的同类。不光是怀中,手臂上也挂满袋子,背后还背着大背包,背包大得从人形背后鼓鼓胀胀几乎破开。
行走艰难的同类过来了。东西多,走得不慢,好像很习惯这么走,摇摇晃晃的。
又想躲,这条巷子没多宽,如果她想躲这名同类,得后退出去,一直退到路口,这里离路口很远。
……或者,她可以试试原地起飞,看看能不能两脚贴着两侧墙壁爬到一人高以上,让这名同类安全通过再下来。
再,再或者。她可以试着紧贴墙壁。把自己变成一个扁片片,看看能不能让这名同类勉强过去。
可她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人明显没看见她嘛。
要撞了。
好了,撞了。
礼物盒满天飞。一大堆东西洒出来,落在两人头顶,地上,甚至有的挂在墙上。
都是些很普通的生活用品,商会卖的那种。
「……」又说过,宇宙中一切原有东西都是摆设,商会卖的假货可以想象成一串宇宙创造世界的数据,数据怎么会坏?
如果你买一卷卫生纸,用到死它也不会变少,因为你根本没办法真正地使用,你甚至都可以永远不上厕所,所以它只是个摆设,作为卫生间这个场所中重要道具存在,看着安心。
所以,这个人买这么多就很奇怪啊。
「哎呀!」那人第一反应不是去拍职业装上的灰也不是看看撞了谁,摔倒起来第一件事是去收拾她掉出的东西,跪在地上捡。
「……」东西掉地上肯定会脏,就算地面一尘不染,地上脏这个概念深入人心,东西再捡起来也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
那人痛心疾首,很可惜地摸索着,把东西放回盒子里,挂到上面二楼窗台的东西她捡不到,更痛心了,在窗台底下张着嘴恋恋不舍往上看。
「喂,你让一下?」又不知道这名同类能不能沟通,试探着问。
「嗯?」那人这才回头发现身后的灰发少女。
又举着捕捞网。
捕捞网很长,把挂在窗台的东西勾下来。
那人立刻跳起来接住,十分宝贝地把东西收好。
悉悉索索都收拾完,她才站起身,和又打招呼:「谢谢你,我是海沧。」
「又。」又打量海沧,心想,虽然怪了点,但好歹能沟通……「你是海陆妹妹?」
海沧微不可查一怔,然后若无其事让身体放松下来。
「是的。」她柔和地笑,「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是海陆的妹妹。」
又观察得仔细,在说出海陆的名字时,海沧简直僵住了,但她掩饰得非常好而且自然,甚至十分讨巧地告诉每个询问者,海陆永远是她的姐姐。
「我听说,商会在打折?」又问。
「是的!半价!非常便宜!」说到这个海沧兴奋起来,「五折起!只要要人里面挤来挤去,就能买到五折商品!」
「……好的,谢谢。你通过吧。」
又和海沧错开身,海沧在她身后摇摇晃晃越走越远。
「商会特卖上轮已经结束了,这是新的时间。」又自言自语。
「你一定得让时间合并,否则,」她是在说给宇宙听,
「我千辛万苦买的衣服到下个时间还得重买一次。」
说完,她向商会方向百米冲刺。她非得去买套衣服不可,谁要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曾经穿过的衣服啊!穿别人衣服就够不好受了,如果那个别‘人’曾经根本不是人呢?感觉就像浑身长刺一样,舒服不起来。
「……」这个时间,的确和她上次来有点大不一样。
人很多。
可能是清楚知道自己上个时间没赶上和上个时间赶上了但是困惑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件事,如果没做过那脑袋里现有的记忆是不是一种暗示,这么想的人很多。
所以结论是曾经没赶上和赶上了但觉得还得再做一次的人都来了。
热闹得很。
最后,又拼尽浑身解数才抢到一件衣服。
从无数的手和密密麻麻厚实不透风的人群里。
要知道,敢于面对这样的人群着实需要勇气,就像新年时挤到购物商城等着结算的占满整个结算大厅的人群里一样。
又得到了内伤。
精神伤害,还有胸腔里微不足道的心跳。
「……我的心脏还在跳呢,宇宙。在人群里当夹心饼干总会让你觉得你活着,就算你把一个要捅自己几刀的自虐狂拉到这来,也只能在人群中等着被挤麻的手脚恢复知觉。」
但是穿了新衣服的又心情很不错,她甚至提出一个假设:「你说,如果我把这个曾经属于什么人的衣服摆在路边,你要找的那个东西会不会发现?或者,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宇宙中造成混乱?」
【……】
【你最好别这么做。】
「想也知道不行。现在你基本上是个废物,万一那东西暴动谁来扛?」
【……】
也不知道宇宙是不是在后悔。
早点听她话说不定现在还是一样惨。
「等会,既然时间重来一次,美术馆那边开门了?!」
【开了。】
「……好吧。」又自己嘀咕,「你看,这事绝对和美术馆有关系。」
之前看见的景象,创造它的人,让它再现的人,很可能是时惜。
到了。美术馆。宇宙是很大的。
但想走到就能到。
「……」
人。
许许多多非常多铺天盖地那么多的人。
美术馆再不是平常的白色建筑,如果从上面看,地面是由人组成的地砖。
灰发少女心里把宇宙再次痛骂一顿,挤入人群,在人群中脚不沾地随波逐流。
脸上表情臭得很。
好在这股不同寻常的人潮在进入美术馆院内后被维持纪律的警务站员工分开,两只脚踩在地面上。
又第一眼看见陈心取。
陈心取不光在。
还骑着匹马。她身后许多警务站员工也骑着高头大马。
如果一大群人中有白马公主,那还是挺显眼的。
为什么是马呢……为什么,是有翅膀的马呢。
那种童话中才会有的,说不定会长着角的马。不过宇宙中的马只有翅膀没有角,可能是因为宇宙不是童话国度吧。
所有的无言以对在这一刻达到不吐不快的顶点。
又在脑中幽幽说:「知道吗,我的人生理想是当个废物。」而不是在诡异童话里穿行,面对不可理喻可是也非常合情合理的状况接连发生。
【她不是,好好站在那里吗?】
「……」感情,宇宙没看见?那匹马啊。
这么显眼。
下一步是什么?她能看见神话中的神兽?嗯,今天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啊,这天已经重复三次了呢。
又走到陈心取身边。
女警是英姿飒爽的女警。
又仰望陈心取,没什么表情。她是想摸摸看马到底是什么,再一想,她脑袋里装着宇宙,宇宙还有个魔法在她身上,如果她一碰,说不定马就像南瓜马车,在午夜十二点钟声时真的变成一个大南瓜。
南瓜马车变南瓜她能接受,马变成……变成食物就让人有点不舒服了。
陈心取想和她说话,但是——被制止。
老婆婆,从马群后走出。还是老样子,背手踱步。
「嗯……这倒是不坏。」又解开自己身上装饰,一股脑塞给老婆婆。
老婆婆问都没问,就像知道又想要说什么,接下递过去的一身装饰品,装饰品与她有所接触下一刹那,凭空消失不见。
老婆婆在身上翻找,她身上看起来根本没有大口袋,但她把手拿出来时,却递给又一只黄色橡皮鸭。
「收下它,寻找它的同伴。」老婆婆几乎是命令语气。
又面无表情捏住鸭子。
橡皮鸭两只黑眼睛凸出来,发出一声:「嘎!」
「哈!」灰发少女笑了。捏着嘎嘎叫的鸭子向建筑里面走。
为什么笑呢……就是。
在宇宙里啊,尤其是现在不怎么清楚情况的宇宙里。很多东西,都是具象化出来的。之前又脑海中划过一些关于橡皮鸭的恐怖故事。
那个故事并不是她读到过的知识。应该是通过什么东西传到她这里了。
所以眼前的橡皮鸭,绝对不是看起来的嘎嘎叫小鸭子。
是什么东西呢……她,到底把什么东西,给当作是橡皮鸭了?
像是做出回答,橡皮鸭被捏得发出一连串:「嘎!嘎!」
嗯。真是太好了。鸭子足够可爱,如果是诅咒娃娃,那她就得烧了房子才行。
一进入美术馆大厅,她简直惊呆了。
人,还是那么多人。
「……我到底为什么非来不可。」
人从墙壁前匆匆而过,墙壁上贴着美术馆最近几日活动时间表,又想凑过去看,可根本停不住脚。人群把她带向大厅深处。
「算了。」
她干脆闭上眼等着看这群人把她带去哪。
「颜料,用完了。」
脚步声啪嗒啪嗒回响,不知什么人在耳边说。
那声音很耳熟,非常,非常。
就像平时总是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那样自然。
又回应:「这样啊。那我去取。」
「是吗。拜托你了,就是这个房间。」
声音在耳边消失,又睁开眼睛。
面前,有一扇门,露出缝隙。
门上标识写着:
仓库。
下面是存放物品列表。
就在又阅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力道。
不偏不倚,把她推向看起来没有关严实的仓库门。
门内没什么光。
黑暗扑面而来。
不是时间到了晚上,而是,整个房间是黑色的。
没摸到开灯按钮。
「我……?」似乎是不敢置信。
也似乎是认清现实:「我被关住了?」
仔细看。不完全是黑色,墙壁上有一块方形轮廓,略微透出苍白的光。
那些光很少,是空气中被稀释的空气,微不足道。
又立刻蹲下来。
摸到了。
软管。
是颜料。
黑暗在每个角落蔓延。
声音,
声音。
不断。
在每片只有一点点光的黑暗里。
曾经,她看见,洞口有一丝光亮。但她到不了那个地方。
只有一步之遥吗?
最后的记忆是,光亮离她远去。
耳鸣。
光亮,不论何时回忆,都只能见到远去的光,那一点点亮光被向后抽离,不是她在远去,是那道光。
她在长长筒状物的末端,前方有一抹光。
天空被黑暗扣下,两片厚重金属壳子,把她压在中间。
她被关起来了。
她总是被关起来。
赤身**。
在无法张开手臂,无法呼喊。
无法挪动脚步追逐光的地方。
一次,又一次。
她看着天空合上。
她会缩在长筒底部。抱住脑袋。
时间久了,只有脚下。脚下站立的地方,被体温捂热,她站在这里。不再挪动双脚。
她生长在这里。
她是一棵树。
她……是吗?
好像……好像是的吧。
她是一棵树!
所以,在倾斜的地方,没有土,没有光的地方。
活下去。
……那是,谁,某个人的意识。
所以,她不是一棵树的,对吧。
那,她一定是一个孤魂野鬼!
所以,所以在这种地方。
外面有光亮。出去就会消散。
不然,为什么没有人放她出去?
她,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直到世界末日——直到她魂飞魄散。
……
是吗?
哦,原来如此。
这里,有一行字。
这里,有一行字哦!
是什么人,什么人留下的呢。
我……永远……是……我。
什么?什么?
她为什么在这!
……知道了。
这是义务。
‘这是你的义务。’穿着一身整齐黑纱的女人说,‘不要误会,这身黑色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这个你。我的孩子。我用它迎接你的新生。’
‘……’她想说什么吗?为什么说不出口?
嗯,因为被绑着。
被绑着所以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是在哪里的什么人呢。
‘来,看这些字。’女人慈爱地抚摸她脸庞。女人的眼睛,像橘红色的极光。
曾经,也有个人,用这种眼睛望着她。
那个人……
去哪了?
‘你是个怪物。’
啊,对了。那个人丢下这句话走了。
理由,是什么呢?
……
‘我,没想到……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可是,就算把这句话说成百上千次,你也不能把我养育你花费的钱还来。’
‘我会还给你的。’
‘呵呵。说什么傻话,钱可以,我的精力,我的时间呢?’
‘……’没想到会被这么问。
是的,是不是?
没想到,一直以来叫做妈妈的那个人,会这么说。
‘……’
‘再见了。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母亲。那个人不是我。好好听我妹妹的话,她是你生物学上另一个基因提供者,给你个建议吧,不要叫她姨妈。要叫她——’
女人又在摸她的脸了。
原来,女人对这张脸这么满意的吗?
‘我的孩子……你的身体,是这样美丽。可你的灵魂,污秽得最肮脏的罪犯见了都要羞愧。’
‘我的孩子……不要担心,很快,你会迎来你的新生。在全新的身体上。我是你的母亲,要负责净化你的灵魂。你是我的孩子,要承担你的义务。’
‘这样,你才是个有用的人,是最好用的工具。我才会爱你。啊,我的孩子……我是多么……多么期待你的诞生,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定是那个逃跑的人对你灌输了什么,我知道的。嗯,我曾经,也非常爱她。我的……姐姐。但她是失败品。派不上用场的工具,是废品。你一定不会成为废品的。’
‘来,快念念这些字。快点,我的孩子,你一定还记得,对不对,这是你诞生一百个小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母亲。’
‘答得好!你果然记得!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爱你。你也会这样爱你的孩子。现在,回答我,我是谁?’
‘姨——’
‘你在说什么?’女人折断她的骨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不管从抚育还是基因上看,我都是你的母亲。来,我的孩子,重说一遍……’
……
……
字。
好多字。
好多,字。
那些字,那些字就像混合在一起,起的话语,由不同声,音不同音节组成同样,一句话,同样无,数句话。一句接,一句,一句,又一句,询问,打量,命令,哀求。混合,融,合,挣扎,着拧在,一起。一个字眼……接一个字,眼,组成毫,无意义的,词句,
无*——
*什——
*是我——
救*——
去*——
不在*——
*忘记——
耳朵*——
达——
为**——
最后,
那个成百上,千种声音问,问,我
你是,什么
我是你的,梦,
我在,你体内,
不同的意识,在说话,我的意识,意,识散成了许多,人,人,不同声音,零散地,无意义地问,我
我是,你,你,你——
是什么?
是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房间中,少女痛苦地忍耐。
一次次扎入精神的提取。
灵魂能够意识到,思维能够进行思考,抵御被入侵的同时,少女一遍遍无比确认什么是她自己的念头。
那些东西,复制她的思维,复制,复制
她不断重复,重复,重复下去
即便,思维被斩断,意识无法凝聚,每一个字,每一个随之下意识产生的念头,支离破碎,为此忍耐,等待,同时
坚定地去想,去驱逐
驱逐,为此付出代价,
哪怕,那是永远的疯狂
毫无理性,只要
只要我永远是我,我,
我,
我。
只是。
我。
我只是我。
我永远是我。
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只是是是是是是只是我我我我我我
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只是是是是是是只是我我我我我我
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只是是是是是是只是我我我我我我
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最后,她以舍弃理性为代价,在意识与思维彻底被纂取前,通过舍弃,甚至是遗忘她本身已经不再具有理性,也不再能够记忆疯狂,这个事实。放逐了她的灵魂,她的自我,
实现了她的目标。
她的世界,空白一片。
我永远,只是我。即便忘却。
一样也是。
何等傲慢。何等疯狂。
何等……奇迹。
少女就这样活了下来。超乎所有进行实验者预料。
因为。这只是一场灵魂上的实验,灵魂,怎么会伤害身体?
少女因痛苦而扭曲的躯壳让她们震惊,无法理解。本该,少女只是进入实验场,在那里坐一下,然后,就会变成被抽取了灵魂的空壳,身体不再完好也没关系,她的灵魂会被重新洗涤,放入新的,会被好好教育,茁壮成长的生命体内。
可事实上,少女的身体扭曲到看了觉得不可思议地步。
但少女的灵魂已经一片空白,不再有思维意识波动。
实验,成功了。
最后,实验似乎取得成功,少女的家人把失去理智,身体因为痛苦扭曲变形失去价值的少女遗弃在外,送出解除关系声明,去培育那个复制了少女全部灵魂的新生命。
少女被一直盯着动向伺机闯入夺人的友人带走,送进救护所。
而少女,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少女。
又如何得知这些呢?
友人是不会说的。无声的爱,何必要知晓。
我只深深地后悔,后悔,没能,没能让你……
从未遭遇伤害。
再然后,两人各自不知晓的事实降临。
少女遇见了柠檬宇宙。
友人因少女再度意识空白陷入恐惧。一边想,想要追随少女去那个少女已经找到,愿意前往的世界,一边为少女而愤怒,憎恨,想要去报仇。
这样煎熬着。
喂。
你该,醒过来了。
「回答我……」
「回答我。你是谁?」
「……」
「是吗。为什么,不回答?」
什么也看不见。
不,能看见。
能看见看见无数次的朦胧光线。
每天,每天,只有一点点不知从哪里投射进来。
这一丁点,几乎不存在的光,比,纯粹黑暗更让人难过。
因为,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明亮。
「我是我。」
灰发少女说。
她缩在角落里。
她手指蘸着颜料。
她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是又。」
「是双的一半。这个我,是一半的我。」
耳鸣,更加尖锐。
每当日日夜夜回荡的耳鸣在只有几秒的短暂间歇不响时,她都紧张得不敢呼吸,不敢动。生怕因为这些动作让清净的几秒钟提前结束。
然而,也是每次,耳鸣都会在这无声的紧张期盼中,重新作响。
于是……每次耳鸣重新响起,都是吐出呼吸,心落回原处的时候。
知道了,哦,原来耳鸣一直陪伴着我。
她的耳鸣,从一边耳朵。
传遍:
整个脑袋。
安静的室内。安静,安静。
安静缭绕。
安静是挂在蜘蛛丝上的砝码。安静随着呼吸,从左耳贯穿到右耳。砝码是她的大脑。
然后。
可怕的哭声在门外响起。
世界上最可怕的哭声,是婴儿在哭。
「……啊。」
【你为什么听不见我说话?!】
一并传入的,还有宇宙的呼唤。
「怎么了?」又若无其事地问。
【你在,害怕什么?我不理解。】
「……如果人类长期被关在黑暗中,会领悟许多人生哲理。不过,你应该知道,领悟大道理的人都会很早死掉。」
【你恐惧死亡?】
「……是个人都会。」又说。「是个人都会呢,宇宙。」
门外的哭声不曾停歇,好了,现在看看她该怎么出去。
对了,她是怎么进来这的?
就是……什么也没感受到吧。突然间就进来了。
「我知道那是谁。」
【是谁?】
宇宙根本没有察觉出身后有人。
又借助朦胧光线从工具箱里挑出一把趁手工具。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看不出来,但有长长的柄,像一根球棒。
「推我进去的是我。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你看过我脑中的东西,只有是我自己,我才会没有排斥反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使你陷入险境,回忆起不好的事。】
她来到窗前,观察窗户。
窗户……说起来,有件很有趣的事。
许多童话影视剧中,出现过玻璃窗。
如果推测真实年份,那些童话诞生的时间,人们应该还在用皮质或是纸质的窗户。但这么拍摄起来会很麻烦。
所以……眼前的窗是玻璃材质,又通过不断观察,给窗户下定义。
只是普通的玻璃窗,外面没有护栏网。
宇宙中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形式,都是原本生活中平平无奇的东西,谁会站在路边观察别人家使用的窗户到底有什么不同?没人好奇窗户厚度。
这些不被好奇,不被观察的东西,组成了宇宙。
可一旦加以观察,很容易陷入微妙的漩涡中。要么,被吞噬。
要么。你定义它。
又就这样定义了窗户,是非常好打碎的大玻璃窗。她高举起工具,对准窗户用力挥出——
碎裂声中,回答响起:「那个我似乎知道什么,比如……这么做,会得到更好的结局。」
宇宙被震惊了。
【什么?】
又裹着布片清理窗框,观察下方景象:
「很简单。可惜宇宙,你不知道。如果一个人只是想回到过去,会为此做任何事。」
窗户下方,是看不清有多遥远的街道。
比起去撞门,不管门是木头或是金属,又都很清楚,她撞不开一扇锁住的门。
而且,撞门非常痛。她不是活死人,她有痛感。
相比之下,跳窗更好。
【你要做什么!】宇宙发现她意图,在脑中尖叫,【你会出事的!】
又坐在窗台上,将双腿扔出窗外。
「我不想回到我生命中任何一段时间。」
灰发少女从窗台一跃而下。
真高啊。
落下来的话。
「所以,不管是哪个我,只要为了能够让时间不再循环,会做任何事。」
【你不会死!但会消失!所有迷失的同类,都会消失!】
宇宙对她说了实话。
这是个真相,至少。
宇宙中的东西都是形式,跳楼也好,伤害身体自我了断也好。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
但不是有那种说法吗?精神创伤无法治愈。如果一个人在幻觉中反复死去,现实中说不定真的会死。
人的精神,在苦难中被消磨。
来到宇宙的同类,每个都曾经否定自己。一再否定。来以此确认自己真的活着。
同类们不愿意接受自己活着的事实,不得不接受自己有一天会死去,而且这样下去会比别人更早死去的事实。
当自我否定失效,当最后一丝自我意识消散。
这就是宇宙所说的——
【那是死掉!】
话语在风中并不真切。
风声倒灌进入耳朵,暂时取代耳鸣。声音,景色越来越近,失重感拧一股尖锐的线。等待在最后一刻爆发。
咚。
落地声。
「想什么呢。我在一楼。」
又哈哈大笑。
「你看见的是假象。我让你以为我在那么高。但我把腿放出窗外,跳下来。仅此而已。」
回应她的是宇宙无话可说。
【你太恶劣了。】
「这就是人类。」
【不,你不是。】
「……」
不可否认的是,跳下瞬间,她真的看见不可见底的深渊。主动追求死亡。
不就是,放弃自我意志?
但是不行。
还不行。
哈哈哈。她怎么会因为被自己关进小黑屋,寻死觅活?
哪怕是万丈高楼,
如履平地。
不可以吗?
「好了,颜料在这。」
颜料盒子上面有个手印。
是刚刚跳楼时留下的。疯子也会紧张。
身后是一楼大厅。
又重新从大厅入口走进美术馆。
还是人。
怎么,这么多人。
头痛。
密密麻麻的人啊,灰发少女不得不随波逐流。
可恶,可恶,当初再长高十厘米就好了。
在人群中,又……
发现了一个婴儿?!
还在哭。
皱皱巴巴包着尿布的小恶魔在哭哦?!
「……」
婴儿就在又脚边。奇怪的是,没有人踩中,甚至都没有人发现它。
「……」
有没有小木棍,戳一下。
有了。
又打开颜料盒子,拿出一管颜料,试探性伸向婴儿。
婴儿哭得正开心,看见颜料伸来张嘴咬住。
不哭了。
颜料噗一声被挤压出来。
婴儿一嘴红色。
「……」
「你,连婴儿都不放过?……」
【怎么可能!胡说!】宇宙急眼了,声音拉得很高,着急辩解:【那么小,没有能量,还是个小废物!谁会带婴儿过来,我这里!不可能有婴儿!你看!十岁以下的小孩子都没有!】
「……」虽然有狗急跳墙的意味,但是,「很有道理。」
又抓起看起来好像吃了红颜料实际上根本只是在装样子的婴儿。
她找找,肯定哪里有走失儿童中心……不,是失物招领处,应该是的。可不能送错地方。
抱着个小恶魔,灰发少女凄苦地继续随波逐流。
人啊……人啊,
为什么世界有这么多人?
「喂!」
衣领,被抓住了。
一股力道把又从人的海洋中拽出来。
灰发少女两只脚抖了抖,被一条机械手臂拎着,放到另一名同类面前。
啊,有了。这个是同类。
「你嘴撅得好高……」
机械手臂把灰发少女翻转过来,正面相对,操控机械手臂的余愿从来没见过灰发少女还会露出这种表情,惊讶得说不出话。
又就像晾衣架上被命运夹住后颈皮晒干的玩偶,或者是被大猫咬着的小猫。
弱小,可怜,无助。
苦着脸,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刚刚吃过人的婴儿。
「我不行啦!」
余愿处在一个好位置,周围没有人,还铺着地毯。又往地上一躺,碰瓷。
小恶魔趴在她身上,学她的样子装死。
「诶,你要参与试用报告?」余愿掏出小本子问她,「可是你年纪有些小,我们不会推荐未成年客人参与体验。抱歉,这就回收。」
说着,余愿抱起婴儿。
婴儿在余愿手中变成一颗蛋。
场景很是诡异。又躺着睁眼看。心想,如果这就是恐怖片拍摄现场,想吓到她还差得远。
「不是,」又说,「刚刚在人堆里捡的,打算送到失物招领处。宇宙说它不收婴儿,我猜这肯定不是活物。」
「你说对了。」余愿检查那颗蛋,上下翻找,「这是新研发的婴儿机器人,给有需求的同类体验当家长的感觉,还没有上架商会,是试运行,体验者需要提交报告……奇怪,怎么没有贴体验者编号?」
「刚刚人太挤弄丢了?」又觉得这很有可能。
余愿还是没找到,一边困惑一边把蛋收起来:「可能是这样。我先保管好了,等会它的家长可能会找。」
「……嗯。」能随随便便把婴儿丢下不管的人,想必成长中经历了很多曲折吧。
「余愿。」又叫住余愿。
「在?」余愿应声。
又摊手:「你还是筛选一下比较好。体验者的事。比如会有像我这样觉得新生儿是恶魔的人。就算不是真的生命,如果让同类感到过多压力,同类也许会消失。」但她知道为什么余愿无法注意到这些。
一个文明能发展到极致,一定是舍弃了什么东西。像是情感之类的。
又继续说:「而且我猜,你应该不是一位妈妈?」
余愿恍然大悟,立刻拿起小册子埋头记录:「你说得对。我没有过伴侣。婚姻不适合我们。」
解决了一个问题的余愿看起来非常高兴,终于能把小恶魔脱手的又也非常高兴,并没有问余愿话中的我们是指什么人。
〈通知:闭馆时间到了,闭馆时间到了,请各位游客……〉
哎呀,这一天。结束了。
又拒绝余愿的去参与晚上美术馆活动提议,两人就此告别。
灰发少女重新滑入人群,摇晃脑袋随着数不清的人离开美术馆。
「啊……总觉得。有什么正在发生。但我感到累。要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