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首辅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喜怒向来不形于色,他接过纸后还能真诚地说一句:“多谢沈大人。”
裴砚扫了一眼,却发现在一众高官贵人中有个格格不入的名字,“玄玑子?”
这个人裴砚听李叔提过,说他在周帝还是流落民间的皇子时就算出周帝有天子命,当时周帝还是一个普通百姓家里的孩子,所有人听了都一笑了之,没成想后来周帝还真被皇家认了回去,还一路当上太子,成功继位。
因此周帝对这个算命神棍分外信任,特地从乡里把人接进宫,赐国师之位,以求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裴砚不信这些,对这种行为实在不敢苟同。先前他还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地位高一些的神棍,没想到居然还手握禁军兵权?
沈承钧颔首,道:“大周信鬼神,禁军关系着皇家存亡,兵权一直都归属于国师,借以保佑皇族周全,玄玑子不是先例。”
这就麻烦了,裴砚和裴明熙在宫里聊过,基本了解了裴家拥有的势力。裴家身为京城第一大家族,虽然在朝中不善经营,各路能人志士也结交不少。可这个国师据说深居简出,即使被封为国师,仍坚持留在乡下,别说认识了,连见过他的人都不多。
裴砚想破脑袋都没想到能搭得上线的人脉,只好暂且搁置这件事。
沈府的下人少,后院这一带更是安静得仿佛天地只剩他们两人。
裴砚说是请沈承钧喝酒,但他在狱中待了太久,前阵子养伤时又被郎中特地叮嘱不能喝酒,裴砚已经许久没尝过酒的滋味了。
这桂花酿又意外地合乎裴砚的胃口,于是一喝起来就跟上瘾了似的,一杯接一杯,热意随着酒气渐渐漫了上来。
倒是沈承钧,酒是小口小口抿的,喝得文雅不说,还几乎没怎么动过煎饼,根本不像一个在军营里从小待到大的武将。
裴首辅从前组局向来无需顾及别人,等反应过来后看着被自己吃了大半的煎饼,破天荒地有些心虚,便主动分了一份给沈承钧,问:“沈大人不爱吃?”
沈承钧只是喝着酒,淡淡道:“你吃。”
裴砚无所谓,转头把饼塞进自己嘴里,他看着已经慢慢升上枝头的圆月,忽然开口道:“陛下让你我同查军饷下落,沈大人听说了吗?”
没等沈承钧回答,裴砚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自己身上的嫌疑未清,沈大人若不愿与我等罪臣为伍,在下理解。此事我会自行调查,三日后,定会给沈大人一个交代。”
沈承钧斟酒的动作一顿,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听说,裴大人为了参与布防调度,不昔得罪了林丞相?”
“……”裴砚心想这人的消息怎么能灵通到这个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藏在房梁上看了整场朝会呢。
“我等皆是为陛下排忧解难之人,谈何得罪?”裴砚话说得漂亮,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抛了回去:“倒是沈大人,贸然替人顶罪,裴某不是不想领这份恩情,但要是不小心惹了陛下不快,搭上沈大人的前途可划不来。”
沈承钧勾了一下嘴角,带出一道浅浅的笑意,裴砚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人笑,比他想象中要风清月朗得多,“那沈某为了给裴大人赔个不是,沈府暗卫在咏木宴期间,任裴大人差遣。”
沈承钧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乍一看只是普通的双鱼戏水玉佩,但往背面一翻,却露出一个篆刻的“沈”字。
这是一个雕刻成玉佩模样的印章。
沈承钧把玉佩放入裴砚手中,让他握紧,“这是沈家家印,带着此印的手书能调用沈府上下所有暗卫,这三日,就归裴大人所有了。”
玉佩由上好的和田玉所制,雕刻精细,触感细腻冰凉。
裴砚垂眸看着手中象征着沈家最高权限的玉佩,手指缓缓抚过上面的“沈”字。
系统在他耳边大叫:“天老爷啊这可是沈家暗卫啊,论身手连禁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整个大周最精锐的一支队伍居然就这么借你了!”
最精锐的队伍?
裴砚笑了笑,对面前人轻声说:“沈大人一向这么巧言令色吗?”
沈承钧愣了愣,还没等他深思这句话的含义,忽然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这酒……”沈承钧的脑子晕得厉害,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他猛然抬头,却来得及看见裴砚陡然冰冷下去的眼神。
“咚”的一声,沈承钧的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不动弹了。
系统:“……”还真是来寻仇的啊。
“先用后杀?不太好吧?”系统委婉道。
“放心,不过是让他休息一会儿。”裴砚把玉佩拎到灯下仔细看了看后,重新挂回沈承钧的腰上,又把他身上的太尉令牌取了下来。
系统奇道:“你连沈府暗卫都不要,要一个太尉令干什么?沈承钧抗旨,陛下禁了他一个月的足,不能调度西北军的太尉令就是个空令,没任何权力。”
裴砚往空中抛了一下太尉令,看着令牌上折射出金光的刻字,扯了扯嘴角:“有权力的我可要不起,代价太大,划不来,这个就很好。”
沈府的戒备似乎格外宽松,整座沈府在夜色中沉睡着,裴砚轻而易举地摸到沈承钧的书房,路上竟连个值夜的巡卫都没遇到。
书房门没锁,裴砚轻轻推开门,吹亮了一个火折子,在书架上搜寻起来。
“……你私闯民宅就算了,还翻人家书房!”系统崩溃到不行,“亏我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
“别吵。”裴砚翻找的速度很快,一看就没少干这档事。
书架上厚重的书籍被不断翻开又合上,裴砚举火折子举得累了,干脆把桌上的油灯点燃,书房内登时灯火通明。
系统瞧着都心慌,它从未见过干坏事还能如此气定神闲之人,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这样点灯真的没有问题吗?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被赶出去,太丢人了。”
“府上没人值守,我在酒里下的药起码能让沈承钧睡两个时辰,想被发现都难。”裴砚找完了一面书架,一无所获,又朝另一个书架下手。
“你给他下药了?!”系统简直要尖叫,“还是在酒里?”
裴砚:“不然你真以为我撒桂花是为了让酒更有味吗?”
药是裴砚从裴明熙那里要来的,由裴家在太医院的心腹所制,药效特别好,据裴明熙所说连一头牛都能迷晕,更何况区区一个沈承钧。
裴砚找了许久,直至把所有书架抽屉都翻完,仍旧一无所获,他坐在书案前,环顾整个房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沈府有没有女主人?”
系统没好气地说:“当然没有,沈承钧父母早逝,他又从未婚配……你问这个干嘛?”
裴砚拧着眉,这就怪了,如果没有女主人,府上的开支用度就算又管家代理,最终必定会经家主之手,可整个书房里不说账本,连支票、租铺地契之类的都没有看到。
太奇怪了。
系统这才看出裴砚的意图:“难道你是想查验沈承钧转移军饷的证据?”
这么一大批军饷,藏起来可不是一件易事,无论是变卖成钱财还是房契,多少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而查账本是最直接的调查方法。
现在账本没了,倒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忽然,裴砚目光落在桌案上,蓦然一顿,他伸手往桌案下摸索一番,终于摸到一个方形凸起。
裴砚神色一凌,找到了。
他用力按了按,木桌传来“咔哒”一声,一个暗格应声掉了下来。
暗格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张,账本、地契,应有尽有。
裴砚翻了翻,拿出最厚的一本账本,翻到最近一段时间的账目,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账目很简单,只有府上最基本的采买和下人月钱,最大的支出就是养的一群暗卫了。沈承钧看起来没什么副业,房契只有寥寥三四张,倒真的像外界传的那样清正廉直。
裴砚看了许久都没看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不由得有些心累,他把账目放回暗格,重新站起来,绕着书房慢步走了一圈。
沈承钧出身市井,通过武考进的仕途,再通过统领西北镇军作战有功,年纪轻轻就一路官至太尉。
真的仅凭战功吗?裴砚不信,自从沈承钧给他下套后,裴砚就意识到此人的城府谋略极深,他这个人,绝非像外界传言般正直单纯。
正思索着,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丫鬟的询问声:“大人您在里面吗?”
糟了,这府上连守卫都没,怎么有丫鬟半夜三更不睡觉来书房这里。
裴砚迅速把暗格踢进去,又把桌案前的椅子踹回原位,三两步跨到后窗处,推开窗准备翻出去。
系统比他还害怕,一直在吱哇乱叫:“裴河清叫你不听劝,这下好了吧?你要在京城出名了!堂堂裴家小公子、前御史大人去偷政敌的书房,这传出去你还怎么当贤臣啊!”
与此同时,外头的丫鬟仍在轻声道:“大人仔细劳伤了身子,公务再繁重也要早些歇息,奴婢现在伺候您回房更衣可好?”
裴砚没好气地扬声道:“闭嘴。”
“……”
这一声里透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不耐和威严,霎时把系统和丫鬟都唬得怔住了。
这丫鬟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撞见书房还亮着灯,便想着提醒几句,好在沈大人面前混个脸熟,说不定往后能在一众下人里抬抬身份。
没承想沈大人非但不领情,还像是被她扰得不耐烦,丫鬟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压根顾不上分辩那声音是否不对。
裴砚朝窗外望了望,估摸了一下高度,确认四下无人后,再把衣袖一挥,熄掉案上的油灯,翻身利落跃下。
——落地的瞬间,被人接住了。
骤然从光亮中转入黑暗,裴砚的眼睛尚未适应,被人接住时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上方传来一道比夜色还凉的声音:“裴大人,我的书房好玩么?”
裴:沈家暗卫还说什么全大周最精锐的队伍呢,连他们主子被下药了都不知道出来保护一下。
沈:你猜猜他们为什么不阻止你?
系统:有没有人关心我死活呢?
(好笑吗?我只看到一个绝望的系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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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