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飘来了烤肉的香气,宋霏林兴奋地推开窗,明亮的火光映入眼帘。不远处,梅曦正拿着烤好的野鸡在篝火旁向她挥手,“霏林,快过来,冯焕要和你抢鸡腿。”
梅曦身旁站着一位束发而未冠的俊美男子,他的身上挂着一个平安结,那是宋霏林五年前送他的离别礼物。
宋霏林打量冯焕的时候,他也正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她。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宋霏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脸不自觉地红到了耳根处。最终他败下阵来,低头看地数蚂蚁。
粗布麻衣,草帽布鞋,却难掩身上浓重的书生气。眼前的冯焕和宋霏林记忆中的清冷公子别无二致。
她翻窗而出,迈着小碎步,装成弱不禁风的柔弱样。梅曦身旁的砍柴人,默默向后退了两步,怕被碰瓷。
“姓冯的,来者是客,抢客人的鸡腿,你好意思吗?”
宋霏林语气轻快地说道。字里行间都透着久别重逢的欣喜。
听到这粗鲁的代称,砍柴人眼中的疑惑散了一半。他放下背篓,将一袋野果扔到宋霏林的手中,调侃道:“住在流民所的是旅人,可不是客人。”
宋霏林用沾着血迹的袖口擦了擦袋中的野果,大口吃了起来。这酸中带甜的味道,是她记忆里的味道。
冯焕的野果,酸的给旅人,甜的给客人。
“口嫌体正直,当心讨不到媳妇儿。”宋霏林嘟囔道。
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和天上的星星一般亮。
“姓冯的,我的栀子花呢?”
茅草屋外的花架上,布满了灰尘,上面别说花了,连花盆都没有一个。
话说三句必定有花。
冯焕眼中的疑惑尽数散去,眼前这亭亭玉立的女子,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宋霏林。
“最近,村里老有盗花贼出没,你的花都被偷了。”
宋霏林突然像炸毛的猫一样,叫道:“你不会告诉我,我的天方夜谭也被偷了吧。”
“天方夜谭?那是什么?”砍柴人装傻道。
“姓冯的,你和我装什么傻?当年,可是你写信承诺说会照顾好我的花,我才同意把花留在村里给喻伯当个念想。”
宋霏林两眼圆瞪,随风而动的碎发上无声地燃起了怒火。那株深桃色的月季,可是她养了五年才养出来的。
那可是需要她浇水、除草、施肥、修剪、除虫的盆栽,不是靠天活的野生花。
“你是不是把我的天方夜谭养死了,然后诓我说花被盗了?”
宋霏林的两个小拳头紧紧地握着,只要冯焕敢说“是”,她保证会打得他缺胳膊断腿。
“看你那两眼瞪成铜铃大的模样,是本尊没错了。我还以为梅曦被妖精变的漂亮姑娘骗了呢?谁能相信当初的瘦麻杆现在出落得如此的标志。”冯焕轻笑道,眼里有了柔意。
他从柴篓中拿出了两条河鱼,扔给了宋霏林,“你可别冤枉我,你的天方夜谭我送去宋辉山那儿了。窃贼没看上你那月季。”
“不识货。”宋霏林嘟囔道。
不过看在鱼的面子上,她还是笑成了一朵花。
见宋霏林心情不错,冯焕继续道:“说来也奇怪,村里第一次进賊后,胡阳就把天方夜谭拿到他家去了。不久之后,他家就被盗賊洗劫了,但你那月季还是没有被偷走。他的三七、车前草和款冬花倒是都被偷走了。”
“就只丢了三七,车前草和款冬花?”宋霏林不可置信地叫道。
这些东西可不值钱。胡阳是个讲究人,从他家里随便盗个铜镜、枕头,都能卖得比这些盆栽价格高。
“他那个翡翠扳指没丢?”宋霏林好奇地问道。
他那翡翠扳指是传家宝。他走哪儿戴到哪儿,晚上睡觉还会把扳指放在盒子里供起来。
这些是村子里公开的秘密,盗贼只要事前做过背调,去了胡阳家不顺带拿走那扳指,都对不起他们出工一趟。
冯焕摇摇头,“没丢。”
“那这群盗贼可真不识货。”
宋霏林眼里已然没有笑意。盗贼不图财,那才难对付。
“哥……不好了……蛇……”
伴着慌乱的声音,梅羽的身影渐渐在宋霏林的视线中由模糊变得清晰。她那狂奔的速度,给人一种身后有疯狗在追她的错觉。
“哥,阳叔……被蛇咬了。”梅羽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喘道。小脸儿上布满了汗珠,她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无措。
“蛇?你还好吗?老吴头呢?”梅曦担心地问道。
“老吴头去祈平城喝喜酒了,七天后才回。”冯焕答道。
他眼底无波,似乎对胡阳被害这事儿并不意外。
梅曦是直男思维,遇事先解决事儿,而不是先安抚人。宋霏林示意梅羽同她一起做深呼吸,然后问道:“喻伯呢?”
“喻伯说……要……去山里找……七叶一枝花,半……月莲,或 者……天南星……”梅羽努力回忆道,就怕自己说漏了。
“这都是常备药草,胡阳那儿没有?”梅曦问道。
“没有,前两天有过路的药商,把他那儿治蛇毒的草药都买走了。”冯焕答道。
他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乌云正在聚集,风雨正在来临的路上。此时进山,很可能在找到药草前就迷路。
况且,治疗蛇毒的药草都长在蛇窝附近。蛇是夜行动物,在他正活跃的时候,去它的领地找药草,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那儿有药草吗?”冯焕试探性地问道。
宋霏林出远门喜欢带盆栽,说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
宋霏林冲着天上暗淡的星星翻了个白眼,她这一路上都遇的什么人啊?一个个的都来蹭她的盆栽。
她这还没走到祈平城,她的盆栽就都要被褥得只剩一根杆了。
“还真有。天南星。”
宋霏林从马车里翻出了一个套着红色麻袋的盆栽,将盆栽交给了冯焕。
花梨村的流民寄宿守则一:不与处流民接待人员以外的人对接,否则对接村民会被外来寻仇人员视作流民同伙,遭受无妄之灾。
“看来你这次又捡了个麻烦。”冯焕见怪不怪地笑道。
“少说废话。老规矩,一盆花换一盆花。天南星给你,我要连翘。”
冯焕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拿着花,带着梅羽直奔村口。在他们走后,宋霏林招呼梅曦去篝火边吃鸡腿。
冯焕回来得很快,宋霏林的鸡还未吃完,他就带着一个食盒和两坛酒回来了。梅曦正在烤鱼,他自动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
还没有打开食盒,宋霏林就闻到了茉莉花的香气,这可是喻伯的镇村鲜花饼。宋霏林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咬了一口。茉莉花的香味在嘴里扩散,她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美食在手,忙活多久,都值了。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冯焕给她倒了一碗酒,带着梨花香的酒味迎面扑来。冯焕的酒在这两山三村之间可是出了名的好。
一口肉,一口酒,吹着山风,数着星星,看篝火跳动,听林间鸟语。宋霏林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样的生活好不惬意。
“这次来村里,准备待多久?”冯焕冷不丁地问道。
宋霏林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笑道:“天亮就走。我得去辉山哥那儿看看我的天方夜谭有没有被方霖序那厮偷偷卖了。”
冯焕多少有些失落,却没有挽留。多事之地,不宜久留。
“哥……不好了……花……丢了……”
梅羽再次急冲冲地跑来,她的眼里闪着泪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丢了白银万两。
“什么花丢了?”宋霏林眼里有些小情绪。
养花如养孩子,偷花的人,都该天打雷劈。
“天南星。”梅羽急哭了。
“胡阳救回来了,那花没了便没了。”冯焕安慰道。
宋霏林听他这么一说,轻轻舒了口气儿,看梅羽那紧张的模样,她差点儿以为花是在胡阳被救回来之前丢的。
天南星有毒,谁家盗花盗这个?
“可是……不是要用那花换连翘吗?我把花放到喻伯家的花架上之后,一转眼,花就没了。”梅羽委屈地大哭起来。
小孩子爱较真,冯焕牵起梅羽的手,安慰道:“胡阳救回来了,那花在不在,这连翘都是她的。我带你去喻伯家挑盆连翘。”
这次冯焕回来得很慢,宋霏林把烤鱼都吃完了,他都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天空中下起了毛毛细雨,在梅曦的催促下宋霏林回了屋。屋里有蜡烛,宋霏林没有点。
下雨天,杀人夜。在黑暗中,先弄出光亮的那一方,注定会先去见阎王。
宋霏林等了许久,屋外除了雨声,便没有其他的声音。在她以为这夜就这样过去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三重两轻。
这是村里对接人给流民的敲门暗语。
可这不是对接人给宋霏林的敲门暗语。
来人不是冯焕。
宋霏林翻身上床,将屋里的寂静留给了外面的人。
流民对接守则第二条:敲门三次,屋内不应,视作拒绝接受对接人的帮助,对接人需自行离开。
宋霏林希望外面的人能够识趣点儿,不要让这方寸之地染血,奈何对方没给她机会。
门敲三次之后,门便被人踹开。
来人径直走到床边,银刀利刃从宋霏林眼前划过的瞬间,一枚柳叶镖从角落处飞来打在了来人的肩上。
刺鼻的血腥味在宋霏林的鼻尖弥散开来。她顺着血扩散的方向,将怀中的利刃,刺进了来人的肉里。
“啊……”
一道惨叫声过后,宋霏林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