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初升,娇莺鸣啼。
在牡丹盛开的花山里,宋霏林正拿着小铲子将一株酒醉杨妃从土里挖出来。移植盆栽最伤不得根,见沾着泥土的根茎都完好无损,她才松开紧锁的黛眉,稍稍松了口气儿。
这株酒醉杨妃是宋霏林刚来祈安城时在山里种下的,起初她也没想过这喜欢温暖、凉爽、干燥和阳光的牡丹名品能够在这野生的环境中存活下来。
五年多过去了,她没料到这酒醉杨妃不仅活下来了,还开了花。这花在整个祈丰郡都少见。郡里自诩最会养花的方霖序也没有养出一朵来。
恰逢宋辉山的老丈人五十大寿,她把这花带去寿宴上转上两圈,不得让方霖序那厮气得眉毛都没了。一想到那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被气得俊脸扭曲的模样,她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谁叫他非得和她抢祈安城的花市生意,祈平城他是地头蛇,她抢不过他她认栽,在她的地界上,她还能让他占了上风?
宋霏林小心翼翼地把花放进了带来的花盆里,用麻袋套装严实,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抱着她的宝贝疙瘩下了山。一路上,她见路边的梨花开得正艳,不由得随手摘了两朵,抱在怀中。
进山务农的花农看她手上抱了一大把梨花,纷纷笑道:“霏林啊,你又偷跑到山上采花了,你就不怕栗管家看到了,又拿着棒子追着你打?”
宋霏林冲着为首的老头做了个鬼脸,嗔笑道:“莫老头,只要你不去他跟前告我的状,他怎么会知道我随手摘了山里几朵梨花?”
“三小姐,都和你说多少遍了。不要一大早一个人跑山里摘花。最近有人来山里闹事儿,不安全。”
来人的声音清冷低沉老气横秋,听起来像是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小老头。望着地上凭空多出来的长影,宋霏林不由得自认倒霉地叹了一声。
这宋辉栗昨个儿去城里收账一夜未归。她想着他总得到太阳高升的时候才回来,便偷偷从府里溜出来上了山。没想到还是被他抓包了。
“栗哥哥,你总是拉着一张脸,曲姐姐才见了你就绕道走。再这么下去,可真没哪家姑娘敢要你了。”
宋霏林转身之时将手中的梨花枝抛到了宋辉栗的身上,他刚向后躲了两步,她拎起花盆撒腿就跑。宋辉栗捡起地上的梨花枝,追着宋霏林跑了小半个山头,见她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河边的石桥上,方才止了步。过了桥,就是宋府后院,那里有家丁守着。
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宋霏林拎的那个麻袋上。宋霏林爱花,更爱睡懒觉。无利不起早,能把她这么早从床上勾起来的,定是名品花了。
宋辉栗不由得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半月前,山里的花库被人撬了锁,花库里的话都没事儿,就是宋霏林移栽到小花盆里的花苗不翼而飞。
昨个儿,他去城里正巧看到她的那个小花盆出现在了镇远侯小舅子的当铺里。经他打听,店里的伙计说,来的那人用这花苗换了五千两白银走了,当铺的掌柜的还觉得他买赚了。
宋霏林随父到祈安城上任这五年多,这祈云山从一座杂草丛生的荒山变成了花田遍地的花山。山脚下的花农靠着这片花山盖了新房,建了学堂,开了药铺,日子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宋父也因此差点儿被升迁。
这政绩干得好就容易招来眼红怪,这活干得好就容易被人摘桃子。宋辉栗觉着这花山再被宋霏林折腾两年,就该被某个权贵强占了去。
花山没了还可以再找个荒山继续开荒,就怕这人被盯上了,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三小姐,方少爷说了,这花山当初是你用他的银钱改造的。现在你和他关系交恶,你来一次,我就得追着你打一次。”
宋辉栗向宋霏林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不提到方霖序还好,一提到他,宋霏林突然上了火气,冲着宋辉栗清冷的背影喊道:“当初那一万两可是方家赔给我的辛苦费。我辛辛苦苦把辉山哥教上手了,被他方霖序摘了桃子,我都没嫌那钱少,他怎么还有脸和我谈这个。”
“方少爷不讲理,你找方少爷说理去。他说他在祈平城等你带花踢馆。”宋辉栗不带感情地说道,眼里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
宋霏林发脾气的时候像个兔子,声音娇娇滴滴的,甜得能滴出蜜。
宋霏林不知该怎么和这个小老头吵,十九岁的年纪,快要入土的性子,白瞎了他那副万人迷的好皮囊。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清莲一路狂奔,似乎后面有疯狗在追她。宋霏林闻声转身向宋府后门走去,她这贴身丫鬟平日里沉着稳重,现在一副家里房子着火的焦急模样,想来是真的有大事儿发生了。
“不着急,慢慢说。”宋霏林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半杯水,塞到了清莲的手中。
清莲知道自家小姐是个火烧眉毛都要先喝口水压压惊的性子,囫囵将水饮下,说道:“小姐,辉黎少爷中了武状元。”
宋霏林不太意外这个消息,宋辉黎本就是练武奇才,人也刻苦,上京之前,武馆的师傅就说他能拔得头筹。
“中了武状元,可不是什么坏事儿。”宋霏林打趣道,心里对清莲接下来的话已经有了预知。
“辉黎少爷尚了若霞公主。”
宋霏林眼里有些微讶异,辉黎性子闷,爱做不爱说,不讨贵女的喜欢。她还以为他这个童养夫三号,会妥妥地落在她的篮子里,没想到他攀上了若霞公主这根高枝。
这若霞公主可是曦云帝的独女,曦云帝病逝后,惠帝弟继兄位,对这位长兄遗孤可是宠爱至极,将她打小养在文颖皇后处,与当今太子感情甚笃。
这若霞公主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是个巾帼英雄。文颖皇后仙逝后,便随太子两兄弟去了祈霞关抵挡北墨人。她在祈霞关一待就是六年,年芳十九了亲事还没个着落。京中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可不敢惹这位从一片白骨里杀出来的公主。
“攀上公主这高枝,我这花市生意可以再翻一倍,这可是好事儿。”
话虽这么说,宋霏林的眼里已有了烦躁之气。她这三个童养夫都被人摘了桃子,她那个竹马冤家怕是要上门找她不痛快了。
“奕临少爷,拿着侯府的拜帖,来府里提亲了。”
宋霏林唇角抽搐了两下,清秀的脸上沾染了怨怪之气。这郭奕临真是知道怎么气她。
这宋郭两家是世交,宋霏林叔父战死沙场前,松平侯府在京里也是和安远侯府齐名的一品侯府。曲母不满意郭奕临的母亲,当年郭喻鸣三次过府要与曲母结娃娃亲,曲母愣是没答应。
后来松平侯府分家,宋霏林随宋陆齐去了安平县,郭奕临的母亲嫌宋霏林的身份够不着安远侯府的门槛,郭喻鸣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亲事,两家也断了联系。
五年前,宋辉山入赘了祈平城的大粮商方家,方家感念宋府对宋辉山的知遇之恩和养育之恩,便托关系给宋陆齐谋了祈安城郡守的官职。在那儿,宋霏林又遇到了随母回家省亲的郭奕临。
两人见面就吵架,吵了一个月之后,宋霏林终于等到郭奕临回京。但一个月之后,他就又被送到了外祖家和宋霏林进了同一个武馆,同一个学堂。
三年前,郭奕临刚过十六,郭喻鸣就带着十来箱的彩礼到宋府提亲。宋霏林尚未及笄,宋陆齐便搪塞说这婚事等她及笄之后再谈。
之后没多久,郭奕临的外祖病逝。郭奕临守孝三年,这婚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这三年丧期刚过,郭奕临就上门提亲。宋霏林不知他这是多么恨嫁。
在这封建社会,女子的婚事向来要遵父母之命。在曲母眼里,她的夫婿首选是赘去了云欢郡主家的宋辉川,其次是宋辉黎,再次就是她这个冤家了。
宋霏林这时才真觉得宋辉黎尚了公主,于她,是真的大事不妙了。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向前厅走,顾不上换身清爽的衣裳,她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了前厅。
这前厅,乌压压地坐满了人。宋霏林看到主位上坐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心下便更觉不妙。
这位年近八十的老太太是郭奕临的外祖母,当年松平侯府分家,这位老太太可是忙前忙后把宋陆齐一家从“徽明之乱”里保了下来,还把他们送去安平县当县令。曲母可以不买郭喻鸣的账,这老太太的面子她可拂不了。
“霏林,怎么穿这身就出来了。去换身衣服再过来。”曲母不悦地说道。
宋霏林看郭奕林一脸得意的模样,心里的火顿时就烧了起来。无论是封建王朝还是现代,毁掉一个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结婚生子,一胎之后再二胎、三胎,直到女人因为生育远离职场,沦为家庭主妇,只能靠着男人生存。
“母亲,我去山里找花了。方霖序可是答应我,只要我能够带着花踢了他的馆,他就给我介绍靠自己挣功名的公卿王侯,让我把花市生意开到京里去。”宋霏林不紧不慢地说道。
她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在场的都是人精不可能听不懂。
“你这丫头,整日就知道侍弄个花花草草,除了我家这个傻小子上赶着要娶你,还有谁敢要你?”
曲母对面的贵妇人眼里尽是嫌弃。宋霏林也不恼,这秦晚卿也不是第一天嫌弃她没有贵女样子了。当然,她也不是第一天嫌弃她家儿子是个只靠祖上荫蔽的官三代了。
“婶婶,你这可说得不对了。我若真想嫁,宋府的‘辉’字少爷还不是任我挑的。我母亲从小教导我,高嫁吞针,下嫁没可能,平嫁就找童养夫。婶婶,你看看,这安远侯府是属于这三种里的哪一种?”
秦晚卿被宋霏林这张扬模样气得脸色铁青,她就不明白,这个不懂规矩只知道在山里跑来跑去的女娃有什么好,父子两都铁了心要把她给弄回府。
郭奕临眼见着自己的母上大人要发脾气了,舔着个笑脸出现在宋霏林的身前,说道:“霏林妹妹,那当然算是童养夫了。你看啊,你五岁前我天天去侯府找你玩,你十二岁之后我也是天天在宋府赖着。除了我不是宋府的‘辉’字少爷,我和你那养了十年的童养夫宋辉黎有什么区别?”
宋霏林冲着他撇了个白眼,他没脸没皮起来,她当真甘拜下风。一品侯府家的独子为了结亲居然甘愿自降身份将自己同流民叫花子相提并论。
“奕临哥哥,你这说得可不对了。宋府的‘辉’字少爷可不会逆了我的意。他们是宋府养大的,娶了我,那就是赘到了宋府。你这大少爷,可赘不到我家。”
宋霏林就不信,他会答应赘到宋家。这祈安城谁人不知,宋府养“辉”字的少爷,就是为了以后找个赘婿。
宋家嫁女不求富贵,只求赘个脾性好、资质不错的女婿,让宋霏林能富贵余生。
“霏林啊……”封老太太一开口,宋霏林脸上的笑意立刻散去。
“这奕临是侯府独子,赘去宋府是没可能的。不过,这孩子是打定主意要娶你。你在宋府自在惯了,他不想你婚后受了拘束,便在请我来说亲的时候,提了分家的事情。他父亲又要被调回京了,他娶妻之后就留在祈安城。你若想在娘家住着,就让他陪着你。这安远侯府和宋府也不过一街之隔,住哪儿都一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找借口,那就是不知好歹了。宋霏林突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在现代要离个婚都得里里外外蜕层皮,更何况这是以夫为天的封建社会。
“那……那……那个……”
宋霏林像脱了水的白菜一样站在原地,用目光找曲母求救。曲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这封老太太连分家的事儿都应了,这婚事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