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颖川县令贾士成,却先完成一整套查案流程,拿到了受害者丈夫杨真亲笔所写罪状,才派手下知会大理寺。
沈清川拿起审讯笔录翻看,眼神沉沉:“受害者的丈夫杨真亲自口述,是自己害死的妻子,供认不讳?”
“是,下官已经将杨真抓住,下了大狱。”贾士成低头哈腰,额头上有汗珠滴落。
可来到狱中,杨真却抱着双腿缩在牢房最角落,两眼呆滞。任谁问,问什么,嘴里都只回复:“是我,都是我,是我害了我的妻子。”
杨真的供词很顺,显然不是眼前一副头脑混乱模样的人能够写出来了,沈清川转了转手中泛着冷光的指环,开口:“可有物证?”
“他亲自画押的罪证,可以结案。沈大人不信,可看这份供状”。贾士成言之凿凿,说出口的话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各位大人尽可放心,贾某作为颖川父母官,无论如何,一定能稳住局面。”
贾士成这样仓促结案,分明在隐藏真相,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和凶手又是什么关系?沈清川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出了大牢,正是晌午,回头看到牌匾上赫赫的四个大字“明镜高悬”,刺眼的很。
孟瑶台这边,不知道案件什么情况,主动来府衙找沈清川。人没在,便等在前厅。
“吴夫人怎么会来府衙?”声音响起,来人龙行虎步,带着一股习武人的沉稳自若。
见她眼中疑惑,他主动介绍:“颖川县尉曹无商。”
孟瑶台站起身行了一礼:“妾身是来送些喜饼,感谢沈大人替我们主婚。”
曹无商主动闲聊起来:“听闻吴夫人是从长安来的?”
“是。”
“人人都道长安好,繁花似锦,富贵无极。可曹某却觉得,最美的是路两旁的槐花树。特别是夏季,槐花盛放的时候。满长安都是清甜的芬芳,闻之清冽难忘。更重要的是,槐花可以裹腹,能让许多吃不上饭的孩子填饱肚子。”曹无商的神情像是回忆快乐的事,却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是,樊楼…,长安城里的槐花蜜清甜不腻。”不知道樊楼还在做槐花蜜吗…,孟瑶台及时转口。
她说完后,曹无商忽然哈哈大笑,让人莫名其妙。孟瑶台以为是说错了什么,端起茶杯假装喝茶,等他下文。
“吴夫人,他们吃的是生槐花,没钱买槐花蜜。”
“原来如此。”孟瑶台轻轻舒出一口气。
曹无商忽然靠近几步:“好心提醒吴夫人一句,最近颖川不太平,吴夫人还是多待在家中比较好。”
“多…”,未等孟瑶台道谢说出口,沈清川带着大理寺一众人回来了。
曹无商上前作揖:“沈大人,贾县令让我将杨真案的卷宗,悉数给您送来。”
沈清川一挥手,玄武便上前接过。
曹无商拜别出门,临走又回头:“沈大人,是否也觉得贾县令定案太过随意?”
沈清川抬起清冷双眸,带有审视:“此话何意?”
“颖川原本夜不闭户,出现连环杀人案后一片恐慌。贾县令虽是想使民心尽快安稳,但到底仓促了些。”
他是在解释贾士成仓促结案的原因,看来颖川这潭水,比料想的深的多。清川转着手中指环,眼神却始终深谭无波:“据我了解,贾县令与你,是姻亲郎舅。”
“大人神通广大,贾县令妻子是我姐姐。”曹无商始终一副笑颜,作揖拜别。
孟瑶台从玄英处得知来龙去脉,秀眉微皱:“听闻在人刚刚经历极度大悲大喜,还魂不守舍的时候,在他耳边一直念叨一些话,他会真的以为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许,杨真就是在这种情绪极度混乱情况下,被诱骗签下罪状的。”
玄英补充:“无论是卷宗还是陈真家中,没有任何罪证。”
“若是这样仓促结案,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继续残害百姓?”
沈清川眼神晦暗,敛眉思索许久,抬头,猝不及防:“你方才与曹无商在说什么?”
“啊?”孟瑶台没适应这种,忽然跳跃转换的话题:“他在说长安的…,他可能是从长安来的。”
沈清川鼻尖闻到,孟瑶台一贯暖香中,夹杂着不容忽视的白茶薄荷香,是江予安。指环不小心从衣袍划过,勾起一缕绸丝,让人不快。
“你与江予安这场“假婚事”还要继续,但除了引凶手,还要注意贾士成等人的动静。”沈清川将假婚事三字,咬的极重。
“好。”孟瑶台看他上下打量自己,一脸不耐。以为是衣服脏了,低头查看,没有啊。
沈清川是沈家长房嫡子,十四岁父亲遇海难去世后,在同龄人春心萌动、烂漫纯真的时候,便用少年柔嫩的脊梁顶起沈家。看他年幼,不服的、欺负的、哄骗的…,数不胜数。商人历来奸滑,作为天下商贸之首的沈家家主,若是没有一副冷面孔与不容侵犯的气场,怎么镇住所有人。露一丝怯,被生吞活剥;露一丝情,被百般算计。所以他早就练就了,对待任何事毫无波澜的模样与心态。
可是当下让他不解的,不是方才轻微的不适,而是看到孟瑶台带着些讨好意味的眼波,光华流转,心绪竟平复了下来:“你…,唉。江予安此人看似浪荡不羁,实际风骨如梅,是个信得过的人。你先回去吧,有事让玄英私下传达,切记千万别做危险的事。”
“好。可陈真被仓促处决怎么办?”孟瑶台不放心。
“我会安排好。”他头未抬,语气像结了冰的深谭。
孟瑶台觉得,沈清川今日看起来格外冷漠,难道是前几天看惯了,隔了几天猛然再看的缘故?又或者,他不喜欢她穿的鹅黄色衣料?这人真的很难相处,但她决不能退缩,获取沈清川信任,获得沈家助力,是复仇路上的第一道关卡。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孟瑶台回到了家中时,江予安还未回来。他整天在外忙碌,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人生在世,谁没有事情要做,他人不说,那就没必要问。
江予安这边,一直忙碌到子时才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有一扇窗,闪着盈盈烛光,是为他留的。
这个场景是他这样孑然一身的人,从未想过的。五岁起,哪怕是除夕夜,都是自己啃一个藏了很久舍不得,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馒头吃。团圆陪伴,热闹烟火从来与他无关。
孟瑶台听到江予安的脚步声,便醒了。索性起床,抱起黄米糕开门迎他。
江予安迈上台阶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她开口带着些刚醒的鼻音:“留了些莲藕排骨汤,在厨房温着,要吗?”月光柔软,衬得人亦温柔。
原来有人等待是这样的感觉,一颗心完全被柔软温暖的绒毛包裹,他道:“好。”
江予安很快洗漱更衣完成,躺到地上的床铺,孟瑶台趴在床榻上撸猫。只有屋里黄米糕满足的呼噜声,与屋外此起彼伏的蟋蟀声做伴,静谧又安逸。
江予安开口:“以后无需等我,你先睡。”
孟瑶台将床帘拉开小半扇:“江予安,现在长安街道上种的是槐树吗?”
江予安不明所以,一只手臂枕到头下,侧身看她:“是,怎么会问起这个?“
“今日无意听人说起的,长安天潢贵胄之地,怎么会种槐树呢?”槐,木鬼,又称为招魂树。
“据说是八年前尹家有人坚持要种的。”
这还是重生之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人家中的事。胸口忽然泛起一阵灼痛,犹如一盆刚烧开滚烫的水浇在了心头。哪怕再擅于隐藏情绪,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孟瑶台拉上床帘,悄然躺下,缓了好一会才能开口,语气尽量放的平平:“尹家一个武将世家,怎么还管种树?”
“那时我还年幼,未有机会知晓具体情况。”江予安带着困倦的声音传来。
还好,隔着床纱,江予安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实际上,孟瑶台好像也不怕他发现什么。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发现江予安实在是一个非常知进退,懂分寸的人。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你不说,他一定不会追问。与这样的人相处是最轻松不过的了,不念过往,只管当下。
第二天清晨天未亮,江予安又匆匆出门了。孟瑶台躺在廊下撸猫,偷得浮生半日闲,从没想过重生以后,还有这样的日子。
“七皇子召我回去,我要离开几天。”
十四冷不丁的出现吓了孟瑶台一跳,还以为是凶手:“十四,我理解你们做暗卫的走路不能有声音。可是下次能不能考虑出现在我面前,而不是次次在我背后。特别这样的特殊时期,很瘆人的。”
“哦,我会考虑。”十四依言回复,眼中闪过挣扎,她现在处境很危险,可是暗卫只能听命于主人。
孟瑶台看出他的关心:“去吧,也许殿下那边有急事。这几天,我会注意安全的。”
“好。”十四收回波澜眸光,转身悄无声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