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先生的呼吸声与雨声混杂在一起,细密而安静。
他还在等着于奕的回答。
爬雪山?
于奕确实有过这个愿望。
他在小镇最好的学校上学,课堂上停笔远眺,望见远方飞翔的鸟,不期然会产生一点自己被困宥于一方小天地的矫情感觉,写作文的灵感便随之涌上。
他会在作文里先抒发悲伤与无奈之情,结尾一转对自由的渴望并立下远大的志向。
不止是爬雪山,包括去海里抓水母,去世界尽头看极光,去沙漠里看日出,去那些亲眼看起来会不一样的地方,去小镇上看不到的地方。
他将这些愿望写进了信里,和同学们排着队塞进了大大的时光机里。
班主任说他将时光机埋在了学校的某个角落,十年后会挖出来将信寄给他们。
也许是去食堂路上的那棵大树底下吧。印象中脸都快模糊的同学最喜欢在那棵大树下面,有人朝他招手:
“于奕——帮我带份饭——”
后来他长大了,义无反顾地去了大城市,却依旧没有去那些想去的地方。
那些地方,大多不在城市里。
下班后的他,在出租屋里,望着窗外的钢筋水泥,习以为常地刷着短视频。
有一次他被一段话整破防了。
——“我真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有着北极光、珊瑚礁、雪山、长满苔藓的石头、闪闪发光的瀑布的星球,而我,只能去上班。”
谁啊!可恶到底是谁啊!其心可诛!
打工人的心被狠狠动摇了。
他也默默地细数过,他有着孤身一人的勇气,有着对全世界来说微不足道辞去也毫无问题的工作,有着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存款。
所以,立刻,出发!!!
后来为什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呢?
总不会是因为死了吧?!
啊?
总之,大抵是996福报而成仙的他来到了这里,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有人邀请他去爬雪山。
有人邀请他去爬雪山。
于奕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我想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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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的身份在那里,不好随便接受邀请的。
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于奕的头发等于动全世界。
没错,他,就是这个世界の救世主,这个同样有着雪山的世界还等着他去拯救呢。
这是靠谱成年人救世主の觉悟!于奕从emo状态重燃斗志!
所以——沈安流人呢!于奕大吃一惊。
吃个小蛋糕的功夫,怎么人就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
世界毁灭于小蛋糕,反派BOSS找到了。仔细想想,开学以来,蛋糕的身影一直贯穿于他的生活中,与剧情角色们关系密切却又置身事外,而且谁会怀疑到蛋糕呢……
店长——你也是小蛋糕的帮凶吧!?于奕深深地凝视从一楼跑上来的店长。
店长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终向他表达了感谢,并且将一个琴盒交给了他,方便他装东西。
于是于奕将一堆东西都塞进了琴盒里。
走的时候,店长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还会回来吗?”
于奕回想了一下,没记得自己说要辞职啊,他回答:“当然。”然后望了眼店里还在欢乐庆祝的人们,简单朝他们挥了挥手。
他背上琴盒,背上弓弦,在飘摇的雨星与落叶中,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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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他去而复返,在更衣室将一身白衣换回了经典黑色套装,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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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目标沈安流行进。
于奕是一名杀手。
像是那种杀手,和电影里的里昂不太一样,那种干脆利落地解决完目标后将枪塞进背着的琴盒里,漆黑的衣角没有一丝血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而在他脚下,匍匐着汩汩流着血的死人,在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后,迟来的尖叫声才响彻整栋大楼。
普通人无从知晓他的代号,如果非要称呼的话,请称呼他为——“琴酒”。
天哪,身体年龄缩小,冲国人白毛,打工皇帝,咖啡厅,蛋糕,直升机,拍卖会,大楼,嫌疑人,药剂,三选一,枪……这么多相似的元素,连上了连上了!原剧情一定借鉴了柯南吧!
于奕只可惜自己没有一辆保时捷。
与此同时,topkiller回想着有人说过“弓行社的社长是高轩吧,下次去高轩说的那个什么会所好了”,一个电话打给了高轩。
电话并没有接通,狠狠地将高轩加入暗杀名单,他反手打给祝文淼。
电话过了几秒才接通。
祝文淼先是沉默了一会,再说:“于奕,有什么事吗?”
“高轩在哪?”
“……为什么问我?”祝文淼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安流在哪?”
“你真的想知道?”从电话里传出了祝文淼走动的声音。
“你在哪?”于奕并不掩饰自己猜到他和前面几个人在一个地方。
“在能好好听到所有声音的地方。”祝文淼打开了窗户,于是两边都有了雨声。
“路星在哪。”杀手开始不耐烦。
一片安静的雨声。
topkiller的耐心就此告捷,他冷冷地挂断电话,冷冷地扔了手机——并快速接住,两分钟后,手机收到祝文淼的消息。
祝文淼:[【定位】]
于奕压低帽檐,避过不知好歹想要窥探topkiller的路人,开始执行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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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园18号,很显然这是一个私密性极高的私人会所,这类型的地方只推行会员制,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
于奕对怎么进去非常有信心。
众所周知,只需要拿个梯子,任何地方都可以畅通无阻。
可惜于奕没有找到梯子。
他在大喊“高轩高轩你出来呀”和高呼“祝文淼文淼你在不在”两个选择间略作犹豫。
他甚至还想出了摘下旁边苹果树上的苹果装作外卖员的绝妙计策,但最终他选择最符合身份的做法——鲨死所有目击者比如门口那个盯着他看的守门人的方式进去。
这才是顶尖杀手的完美潜入方法,于奕杀心渐起。
他的杀意令守门人也感到了畏惧。
守门人选择低下他的头颅,本能地微微颤动着,低语:“欢迎您,尊贵的先生,舞会马上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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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还有一段时间开始。”沈安流听到门口的保安这样说。
“但是您来晚了,热场表演已经开始了。”保安收走他的手机等电子设备,放在一边的储物柜中,又将一般酒吧等地都会发的通用信息素除洗剂交给他,指给他方向。
如同对待一个普通的客人,除了没有检查他的会员资格外,一切如常。
于是沈安流从那个方向上的一条玻璃走道上穿过,昏暗中玻璃的反光照亮他周身的轮廓与那些高高垒起的杯盏。
像是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高垒的脆弱墙壁外传出野兽的喘息与令人不安的窸窸窣窣声。
某种皮肉摩擦的声音持续地绵延,又像是野兽在享用美餐,带有黏腻汗水质地的声音就在野兽的巨口开合之间响起。
昏暗中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视线在一瞬间捕捉到角落里在某个宽阔的肩膀上摇摆的、被舔舐的雪白小腿。
那不是路星。他收回自己突然间越界的视线,实际上,大概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Beta居然会在这样的环境里看清东西。
这片隐秘的空间里,唯有一片漆黑的上方悄寂无声。
在转过一个转角后,眼前稍亮了些许。
他看到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双膝跪地在舞台中央,穿着质料昂贵但半解的西服,朦胧的光线打在他轮廓英俊的侧脸以及覆盖着健硕肌肉的高大身躯上,肌肉上的一些猩红印记还未消散。
那束光微微转了转,像是故意在引诱他人的目光转向那些暧昧不明的地方。
这个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表演者的男人正在认真含舔从上方垂下的樱桃,舔得啧啧作响,有清亮的散发着酒味的液体顺着丝线从樱桃上流下,被卷入唇瓣间,偶尔有一两滴没有接好,落在了他的鼻尖,他便微颤着勾舌舔去。
这是一名Alpha,却在散发着奇怪的信息素,也许是与酒味混在了一块,竟让人感觉像Omega。
这时沈安流听到从上方传出的显得空荡荡的、神秘而高高在上的笑声。
他抬头,透过悬挂的丝线与其他悬挂着的若隐若现的影子,看到有两个人从黑暗处转到了略微明亮的地方。
是同班同学,他认识其中的女生。
女生长相甜美,他有时会见到她待在高轩身边,名字的话,叫做尹素水,后来结合论坛里的消息知道她家里是做酒水生意的,亲戚在国外有酒庄。
尹素水显然也认识他,还朝着他轻轻挥了挥手,似乎是特意出来和他打招呼的。
不认识的男生则靠着闪烁着光晕的玻璃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抬手在空中拨了拨。空中响起了电子质感的空灵音乐,那些丝线的材质也许很特殊。
丝线晃动,酒液落在了地上的碗里。
舞台上的Alpha便趴伏下去舔,有力的脊背在沈安流面前塌下,宛如一条山脉在游走。
酒液快要落到沈安流鞋面时,他恰好退了一步,继续仰着头,等着两位同学说话。
尹素水伸手给他指了指路。
路的尽头,高轩在那里吗?路星呢?他不清楚,他只是顺着方向走去,四周越来越安静,也重新陷入黑暗,与之相反的,是他脑海中闪回的几段记忆,在此时此刻清晰且明亮地占据他的脑海。
尹素水看不起班上的社会层面招进的学生,面对其中一个Alpha的示好和隐隐的自傲,曾经刻薄地点评过:
“你认为自己很有天赋吗?在你家那个地方,有的吧,可在这里,天赋只是入场券,你在你家那里是金子,而在虑宪,”Omega甜美的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虑宪的地都是金子做的。”
在涨红了脸的Alpha下意识看地的时候,尹素水撇过头去忍俊不禁。
Alpha抬头看到她的笑容,脱口而出:“你自己不还是攀附高……别人?!Omega本来还不能进虑宪呢!”
尹素水回答:“我看你很羡慕嫉妒恨嘛,可你一个Alpha……不如你试试,看看高轩会怎么样?我和高轩都很欣赏坦率的人哦,说出来嘛。”
“有些人真是要装不装的。”说着尹素水往教室里望了一圈,顺便看到了座位离得比较近的他。
记忆中的他戴着耳机,正在看书,做出一副安分守己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他好像的确没怎么听清他们说话,但此刻,一字字,一句句,就好像他回到了尹素水涂着唇釉的嘴唇一张一合的时候,非常清晰。
他又想起自己在入学考试的时候,他坐在沁着一层凉气的椅子上,提笔写下答案。
他从座位上起身,将写满字的试卷轻轻放在讲台上,将本来就很平整的角落压平,动作小心。
他想,从座位到讲台的这段短短的路,他实际上走了近二十年。
他从未去过少年宫,从未补过课,从未参加过像模像样的社团活动,从未像考场外听到的谈论中那样小学就在虑宪的报告厅里坐在教授们的后排参加研学活动。
从孤儿院到虑宪,能够将这张写满字的试卷呈现在老师面前,他吃了许多苦。
值得骄傲的是,他是第一名。
谭秋乐拼命想要见到的世界,他现在依旧能够见到。
他想继续见下去。
“我是第一名。”他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轻轻地说。
“在做出不去领奖的决定的时候,我其实非常不甘心。”那是我应得的东西。
“在装作其他身份不能畅快告诉大家我就是社会招进考生里的第一名的时候,我其实非常不甘心。”在装作自己是Beta的时候,我其实非常不甘心。
“在被掐着太阳穴举起来的时候,在被威胁撇清关系的时候,在被威胁只能选择接受原谅并赔罪的时候,在被院领导忽视的时候,在被一句话决定退学的命运的时候,我都非常不甘心。”在自己做的蛋糕被冠上Vincent名字的时候——
以后只做一名甜点师,仔细想来,同样,不甘心。
跟在他身边的人笑了起来:“你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对了,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我想见见他们眼中的世界,请帮我带话给尹素水小姐。”他在黑暗中直视这个悄无声息地跟在自己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问:“你要问尹小姐要什么?”
沈安流:“一瓶酒,尹小姐家在国外的酒庄才有的一种酒,她曾经把这种酒包好作为礼物放在包里,但一直没有送出去,我看到过。”
“你为什么觉得尹小姐会给你?”
“她会的,如果我坦率的请求没有用的话。”沈安流在黑暗中直视身边的人,这个完全符合传闻中祝家家奴一切特征的人,“还有你。”
祝家的家奴没有询问沈安流要酒的意图,只是惊异于沈安流的态度与黑暗中的那份敏锐,他在黑暗中微微颔首,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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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流继续往前走,这次他没有走太久,他穿过几片帘子,避过地上的一堆垫子,环视四周。
这里依然没有开灯,但光线隐约从前方透出。
他位于一个空无一人的包厢内,手边桌子上光闻气味就能感觉到名贵的茶水袅袅地散发着热气,而走到前方亮起的地方往下看,正是之前的舞台。
——他现在和尹素水他们一样,在上方。
不一样的是,他的旁边竖着一个摄像头,明晃晃地告诉他,他正在被监视。
他往前走了两步,像尹素水一样,走到了露台上,透明的丝线悬在空中,触手可及。
“在舞会开始前,让我们欢迎大明星给我们带来他的震撼演出!”主持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眼前一亮,沈安流看到被悬吊捆绑在空中、侧对着他、并没有看到他的路星。
路星衣不蔽体,尽管姿态狼狈,但显然和电话中透露出的样子并不一样。
当主持人的声音落下的那一刻,路星也直坠而下。
沈安流踩在露台栏杆底部凸起的花纹上,居高临下地看去。
在那一片雨声中,祝文淼将手机对准自己的嘴,无声地动着唇舌:在麓园18号,我会在这里等你。于奕,你能听得到吗?啊,挂了。
“我真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有着北极光、珊瑚礁、雪山、长满苔藓的石头、闪闪发光的瀑布的星球,而我,只能去上班。”网上冲浪看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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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