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虫书堂 第6章 广寒宫

又是一年中秋来临，小徒弟从白天开始就很兴奋。每次过节他都特别开心，因为师父会给他放假，减少他一半的课业，而且还会亲自动手做月饼！当然小徒弟也喜欢凑热闹，尽管他擀的皮子不如师父的薄，捏的月饼也不如师父的圆，但他最喜欢跟师父一起做吃的。

师父做的月饼有很多馅儿，蛋黄馅儿、红糖馅儿、豆沙馅儿、南瓜馅儿、栗子馅儿、还有五花肉馅儿！

每一年五花肉馅儿的月饼销量最好，有些客人就盯着这天上门，只为了一年一次的五花肉馅儿月饼。小徒弟也爱吃，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蛋黄馅儿。

这会儿他在厨房跟着师父揉面，他被分到一块面团，比师父的小，小徒弟吭哧吭哧揉得十分投入，他瞧着师父一下一下揉，也跟着一下一下揉，与师父动作整齐一致。

待到师父一个烤盘一个烤盘地将月饼送进烤炉，小徒弟就守在烤炉外，眼巴巴瞅着里头的月饼慢慢烤熟、烤透、烤香！

一转眼夜晚就来临了，夜空中的月亮又圆又大，小徒弟最期待的一刻就是对着月亮啃月饼，他的盘子里有个个头特别大的月饼，里头塞了两颗蛋黄，是师父专程给他做的，另一个月饼就是正常大小，是五花肉馅儿的。

小徒弟很是仔细地用餐刀将一大一小两只月饼都对半切开，他一半师父一半，圆圆满满。

师父泡的一手好茶，师徒俩在院子里对月喝茶吃月饼，十分应景。

第一位客人来的时候，盘子已经空了，小徒弟虽然意犹未尽，但他听师父的话，从不贪多。

不出意料，五花肉馅儿的月饼少的最快，第一位客人直接包走了一半，他就是那个专盯着五花肉月饼来的，而后其他品种也陆续被打包带走，这些客人前来领月饼都不用钱，而是用物品作为交换，多半是玉器字画，也有青铜器和古钱币。

小徒弟本分地守着摊子，闲时就在收物品的木匣子里左瞅右瞅，刚才他就看中一只玉蟾，色泽青润，栩栩如生，玉蟾的眼睛是翠绿色的，月光下那双眼睛似有波光流转，活灵活现，又带着几分神秘。

“喜欢？”师父又一次送走客人，回来的时候问他。

“嗯！”小徒弟看着师父，点了点脑袋。

“那就拿着玩。”师父从木匣子里取出玉蟾，丢到了小徒弟的怀里。

“谢谢师父！”小徒弟连忙伸手接住，拿着玉蟾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

十二点不到，师父就让小徒弟回房睡觉，小徒弟乖乖去了，但他不忘捧着玉蟾，睡前还将它放在了枕边。

窗外夜色如水，月亮金橙橙地挂在半空中，静静地为大地撒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小徒弟躺在床上，转头又看了看枕边的玉蟾，最后再看了一眼窗外高悬圆盘似的月亮，便闭上了眼睛。

“呱。”

正迷迷糊糊的，小徒弟忽然听到枕边的玉蟾好像叫了一声。

小徒弟睁开眼睛，就见本来被他搁在枕边的玉蟾此刻趴在自己的枕头上，还用正脸对着他。

“呱、呱。”

玉蟾又叫了两声。

小徒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是你在叫我吗？”

“呱。”玉蟾应道。

小徒弟又惊又喜：“刚才你都没动静，是不想被师父知道吗？放心吧，我师父见多识广，不会被你吓到的。”

玉蟾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没吭声。

小徒弟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问玉蟾说：“不是这样的吗？那是为什么啊？”

“呱呱呱。”玉蟾好似有些不耐烦，又好像在催促着什么，叫完它就跃上了窗台，蹲在窗台上，对着窗外的明月，又叫了一声：“呱！”

小徒弟一愣问：“你要做什么？”

玉蟾举起它短胖的前肢敲了敲窗玻璃。

“你要出去吗？”小徒弟问它。

“呱呱。”玉蟾点点头。

小徒弟便替玉蟾开了窗。

“呱呱。”玉蟾却伸出爪子指了指小徒弟。

“我也要去吗？”小徒弟一愣问。

“呱。”玉蟾又点头。

“可是……师父知道了要生气的。”小徒弟有些为难地抓抓脑袋说。

玉蟾摇摇头，又“呱”了一声，然后前肢指向月亮，缓缓的，一座长桥在半空中逐渐浮现了出来，从卧房的窗台一直延伸至月亮那一端，小徒弟简直看呆了，玉蟾再度发出“呱”的一声，有些得意地看小徒弟，翠绿色的眼睛里好似在说：你真的不去吗？

“去！去！不过你可要帮我瞒着师父！”半夜偷跑出去玩，这事儿小徒弟还真没干过，他最多是白天溜出去，不过难得的中秋夜，难得有机会去月宫里瞧一瞧，小徒弟可不能就这样放过，再说，这玉蟾还是师父拿给他玩的，说不定师父早就知道。小徒弟给自己找了不少借口，说服自己前去。

“呱呱。”玉蟾答应了，先一步跃上长桥。

小徒弟穿着睡衣就跟了出去。

长桥是透明的，但在夜色中好像能发光，小徒弟左瞧右瞅，觉得长桥的材质既像是水晶，又像是玻璃，台阶一个接着一个，看不见尽头，小徒弟一面往上爬一面想，这桥不知道有多长，又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尽头？

玉蟾上了桥就不着急了，它在前面带路，有时候跳得远了就回头看一眼后头跟着的小徒弟。

小徒弟已经爬到了半空中，城隍阁就在不远处，俯瞰能望见幽暗的西湖，另一边是霓虹灯闪烁的城市夜景，璀璨而繁华。

“好漂亮啊！”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小徒弟经常觉得城隍阁又高又远，尤其是夜晚，城隍阁看起来远在天边，如同天宫，让人浮想联翩，这会儿看城隍阁就没那么远了，就是大了许多，在夜色中显得沉静而幽深。

越过城隍阁，玉蟾和小徒弟继续拾阶而上。

此刻，他的周身都被夜色笼罩，满天的星辰像是晶莹的玉石，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得到，脚下霓虹灯已经越来越模糊，四周围悄无声息，连他的脚步声都好似被夜色吞没，显得冷冷清清。

小徒弟冷不丁想起自己在一个话本故事里所见过的关于月宫的描述，书上说月宫又叫广寒宫，里头住着嫦娥仙子，据说是后羿之妻，养了一只喜欢捣药的玉兔，宫里还住着一人叫吴刚，不停地砍着桂花树，之所以叫广寒宫，因为高处不胜寒，偌大的宫殿，冰凉而冷清，没有人气，也没有欢乐。

那么，他现在要去的月宫也会是这样吗？他会见到美丽却孤独的嫦娥仙子吗？

正当小徒弟胡思乱想时，一阵仙乐自上而下飘落，随之而来的便是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连同金色的桂花花瓣，下雨似地纷纷落下。

一直在前头带路的玉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然后小徒弟就发现月宫就在眼前。

他脚下的石阶成了散发着温和光芒的玉石板路，一座月亮颜色的宫殿静静地伫立在玉石板路的尽头，这座宫殿也在发着光，一如月光。

“好漂亮呀！”小徒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宫殿，月色般的光芒非常柔和，一点儿也不刺眼，而且也不显得冰凉和冷清，也压根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他忍不住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宫殿殿门大敞，似是无声的邀请。

一进入宫殿，小徒弟就见到了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他情不自禁走到树下，仰着脖子感叹，这桂花树可真大啊！

他左看右看，没有看到吴刚，便想，原来月宫里是没有吴刚的。

桂花花瓣无风自落，像是洒落了一场黄金雨。

小徒弟看得迷了眼。他觉得这一幕着实太美了，可惜师父没能跟他一起来。

宫殿里空无一人，但一点儿也不冷清，殿里的一张长桌上摆着好几盘点心，还有一壶热茶，小徒弟凑过去一看，“噗嗤”一下乐了，他居然在月宫里看见了师父做的五花肉馅儿的月饼！小徒弟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这里的主人应该就是之前用玉蟾交换过月饼的某位客人！

主人不在，小徒弟本来没好意思吃，谁料忽有一个白瓷茶杯轻飘飘地飞到了他的面前，小徒弟下意识接住，然后就见茶壶也凌空飞了起来，而后壶嘴向他手中的茶杯倾倒，冒着热气仿佛刚煮开的茶水便从里面徐徐流出，替他斟茶。

小徒弟连忙低声道了谢，这时又一张凳子移了过来，示意他入座用茶。

小徒弟一坐下，盘子里的月饼就飞了一颗到茶碟上，他便不再客气，开开心心地用起茶点来。

咬着月饼，小徒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先前是哪位客人拿着玉蟾来换月饼的，他明明一直都守在院子里，可偏偏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满足地吃了点心喝了茶，小徒弟准备离开了，他向着空空荡荡的宫殿道谢，然后提出告辞。

宫殿的主人十分好客，虽然人不肯露面，但礼物却半分不少，长桌上的茶点一下子消失，换成了五个小坛子，上写“桂花酿”三个字。

小徒弟觉得不太好意思，他空手而来，身上还只是一套睡衣，连个口袋都没有，现在想找回礼也找不出来，对方却又是茶点又是酒的。

他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忽有一阵风吹来，暖暖的，金色的桂花花瓣随风又落下了些许，带有安抚的性质，仿佛在跟他说：无需介怀。

小徒弟醒了过来，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他该起床了。

“原来是梦啊……”小徒弟正喃喃着，忽觉不对，他转头一看，昨夜睡前放在枕边的玉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那五小坛桂花酿。

小徒弟一下子清醒了，他忙拎着五小坛桂花酿，献宝一样递给师父，这才问：“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他说着将昨夜的情形描述给师父听，又问：“那玉蟾是哪位客人留下的？徒儿怎么都没印象了？还有，月宫里原来一个人都没有啊。”

师父回答他说：“月宫在人心中，模样各有不同，至于玉蟾，它借了你窗户的通道才能回去，这五坛酒就是它的谢礼。”

小徒弟恍然大悟，难怪他记不起是谁用玉蟾换了月饼，原来玉蟾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当日，小徒弟把他所见的月宫图画了出来，那幅图里有一棵高耸入云的桂花树，又有一座盈满月色的壮丽宫殿，更有一只活灵活现的翡色玉蟾，大家都置身在大又圆的月亮里，那里还有一条长桥在云层中若隐若现，自上而下通往人间书堂，小徒弟理所当然地把自家书堂也一并画了进去，里面是师父和他一起做月饼的场景。

最后一笔点下，桂花树似是无风而动，小徒弟忽地又闻到了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