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姑娘挤在一块儿睡肯定是有些不舒服的,广平倒是不挑环境,可耐不住永乐习惯了自己睡,时不时就霸占大半个床铺,恼得她半夜拎着枕头找了个小榻歇下了。
程曦则是被屋外的嘈杂吵醒,自从开始做那些梦之后,她的睡眠浅了许多。丫鬟们已经开始打扫院子,窸窸窣窣的声音虽谈不上闹腾,但大清早的着实有些恼人。
如意正试图阻止一个打算到窗边剪枝的丫鬟,将她拉到一旁忍住怒气低声说道:“小姐们都还睡着,做些洒扫的活计便算了,弄这么大动静又是何意?”
这小丫鬟毫不示弱,音量也没有一丝抑制,“我们这些粗使丫鬟当然得勤快点做事,这又有什么错?姐姐是主子身边的伶俐人,自然不懂。”
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吉祥都想上前去同她理论一二,好在程曦平静的声音打断了这场闹剧,“吉祥如意,进来伺候吧。”
吉祥气鼓鼓地一把推开她,进门发现几位小姐都起了,不由得在自家小姐面前发起牢骚来,“真是没规矩,主子们还在睡觉呢……”
程曦拍拍她的手,吉祥嘟着嘴默默给小姐梳着头发,不再做声了。永乐和广平也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打扮好,几人商量着今天可以出去逛逛,只留如意和燕翎在府里守着。
路过方才不服气的那个小丫鬟时,程曦特意停下脚步,笑眯眯地叮嘱道:“一大早就听到你勤快得很,那便好好收拾,将这里外都打扫一遍,不然若是还有客人来见到这满屋灰尘的样子,还以为是不是走错了人家呢。”
因着这句挖苦,整个院子内都安静下来,永乐更是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林府的丫鬟们低着头不敢回话。
本想着出门前当面打声招呼,经过这一遭程曦也不愿伪装客气,直直走到老太太院门口让守门的婆子代为传话,三人便带着侍女浩浩荡荡出府去玩了。
昨日稍晚些,国公府的侍卫来送了口信,他们和御林军的兄弟们就找了个普通的客栈住大通铺。
本来刘武揣着程曦给的银票,还在犹豫要不要奢侈一把给自己开个上房,但他们一群粗人路上都熟捻了,还是决定一起“共荣辱”,住通铺也能唠上几句。
刘武听着侍卫们说着国公府的主子们如何好,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波澜。
御林军平日也偶尔值班看守宫门,那些贵人们眼睛都长在头顶,哪怕表面上和气,和他们说起话来也还是遮不住一身的傲气,心里到底是瞧不上他们的。
可他这十几天和两位郡主与程家小姐一道,倒是感受到这些贵女们身上难得的善意。
永乐郡主单纯善良,虽是有些娇蛮,却并不会咄咄逼人;广平郡主看着冷清,实际因着常年呆在军中,对他们这些兵士也是十分客气;程小姐出身名门,不仅不摆架子,人情世故上更让他心服口服。
程曦一行人来到他们下榻的客栈,先是告诉他们近来可以四处多逛逛,“你们平日里在京城当值,若无公务肯定也甚少有机会去别处。”
她又拿出两张银票递给刘武,“这次就当是和我们一道来历城休息游玩。辛苦刘参军安排几位侍卫大哥在我们出门的时候随行保护即可。”
外出公干不仅可以休息偷懒,还能有额外的银子拿,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美差,刘武连声道谢,喜滋滋地接过银票,盘算着怎么和弟兄们分。
打点的事向来是程曦来做,永乐才不管这么多,点了几名侍卫就兴致勃勃地出门了。历城不像京城那么繁华,但环境舒适民风淳朴,许多当地特产美食也颇有趣味,她们边走边逛,买了不少东西。
收获最多的自然还是永乐,她平日里喜欢嚼些零嘴,几人最先去的便是这主街上的糕点铺子,历城的秋日连空气里都是核桃糕的香味,永乐手臂一挥,打包了十份留着慢慢吃,顺手还带上了几包红果蜜饯。
这一路上与她姐妹相称的广平,此刻倒真像大姐一般,宠溺又无奈地劝她:“你若是能在放坏前将它们都吃了,那倒还是一门本事。”
程曦也笑嘻嘻的,她最是清楚永乐眼大肚小的习惯,凑到她耳边低声嘀咕,“我和广平姐姐都不爱吃这红果,你当心吃多了会闹肚子的。”
“我肯定可以吃完的!再说了,还有红绡和吉祥帮我呢,对吧?”她挤挤眼,努力让两个小丫头加入自己的阵营,吉祥摇摇头躲到自家小姐身后偷笑。
秋日暖阳照在花季少女们的身上,映出最美的笑靥,晃花了旁人的眼。
“看什么呢?”妇人顺着儿子的目光,疑惑地朝窗外看去。
青年涨红了脸,慌忙放下侧窗,“没……没什么。我们快走吧,莫让外祖母等着急了。”
行驶着的马车和一旁的少女们擦肩而过,正笑闹着,永乐忽然皱起眉头,“等等……我…我怎么真的有点肚子疼了…”
广平接过她手中的油皮纸袋,看到里边只零星剩下几颗红果,“你怎的一会儿就吃了这么多?”
“小姐这应当是一次吃了太多红果引起的脾胃不适,得尽快找个药铺开些陈皮水,服下便会好些了。”好在有略懂医术的沉璧随行,她轻轻抬手给永乐把脉,片刻便得了结论。
身后的侍卫悄声离去,没一会儿便打探到最近的药铺方位,程曦和广平一人一边,假装挽着永乐的胳膊,实则将腿软的她架着向前走。
不论在哪里,医馆和药铺总是百姓希望不来却又不得不来的位置,有人或丧气或期待地进进出出。
一路上永乐都在哼哼唧唧,即使济世堂门口围了一圈人,程曦也没分出一丝心思来关注,只专心和广平一道将永乐搀扶进门。
蓄着小胡子的老大夫大概听了几句,便认可了沉璧的诊断,提笔开了一副麦芽水,让伙计到后院煎药。
一旁的隔间里,永乐病恹恹地靠在广平肩头,几个丫鬟围成一圈挡在她面前,生怕有人闯进来,也让她能借着遮掩悄悄揉一会儿肚子。
程曦见她难受得紧,便想着先要一杯热水,可这店内似乎实在忙碌得紧,她转了两圈才找到个刚从门口进来系着围裙的伙计。
她正要上前搭话,门外突然传来阵阵惊呼,一道身影风一般冲进来跪在他的面前。
“哎哟,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们济世堂不收女工,你跪我跪谁都没用啊!”
跪在地上的人没有说话,只更加匍匐着身子,瘦弱突出的脊背彰显着她的态度恭敬。一身粗布衣裳被洗到发白,袖口上还打着几个针脚细密的补丁,她的头发更是一丝不苟地束起来,没有留出一缕碎发。
伙计有些不耐烦地想上前将她扯起来,又顾及男女大防不好上手,只能翻个白眼绕过她走。
“这位小哥,可否帮我打一杯热水来?”程曦虽是好奇,可还是惦记着永乐正难受着。
“行嘞,您稍等。”他手脚麻利地从后院提来水壶,仔细将杯子用滚开的热水烫过一遍,才递给程曦,“您小心烫,我方才问过后院,您的药再过两刻钟便好。”
“多谢小哥了。”她回到隔间,红绡小心地接过茶杯将双手捂热,再轻轻覆在永乐小腹上,缓解了些许不适。
看她脸色稍微好些,程曦便借口开些常备药又退了出来,见女子还跪在地上,不少人经过她时都在窃窃私语。
“这位是?”她来到柜台前,找到方才那位伙计,随口问道。
“唉……也是个苦命人。”他摇摇头,继续清点着药材,“她是隔壁巷子里的,叫文秀。娘俩住在一起,她娘病了许久,在我们这儿赊了几十两的药材,上旬没撑住还是走了,就留她一个人。”
程曦偏过头,看到她近乎虔诚地将头紧贴着地面,“她没钱还账,便说要来铺子里打零工,用工钱抵。可济世堂从来没收过女子,掌柜的也做不了主,她就天天来,一跪就是一天。”
“她还欠多少银子?”
伙计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二十六两银,您是要替她平账?”
程曦点点头,从荷包里拿出三锭银,“多出的银子,你帮我配些出远门用得上的随身药物便好。”
“您真是大善人。”伙计感叹道,“我们一开始便想着,这账多半是要不回来了。”
“你们济世堂也无愧这个名号,济世救人,明知道她可能还不起,还是给她娘开了药。”程曦也真诚夸赞。
被这天仙似的小姐夸奖,伙计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儿都是些老大夫,不便上门去看诊,只能听她自己描述病症来判断。她娘多半是喘疾气虚,得长期养着温补,掌柜的怕她负担重,只配了黄芪,没用人参,不然只怕现在这账得还到下辈子去了。”
“唉,也是可惜。”他说着又叹了口气,“若是她娘还能走动的时候亲自来看诊,让大夫把个脉,说不定用药可以更精确,能多吊几年……”
说完,他又自知失言,讪讪停住了话头,见程曦似乎没注意到最后这几句才放下心来。
程曦也装傻充愣,略过了这个话题,继续疑惑地问道:“你们既是不收女工,她又为何如此执着?”
伙计压着嗓子,生怕被文秀听见,“她爹以前是个秀才,要上京赶考的,她也跟着识得几个字,可谁知她爹意外身故,娘俩的日子便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了。”
“这文化人嘛自然不愿去做粗活,我们济世堂收学徒又碰巧得要会认字的,她便一门心思想来这儿做工了,只可惜是个女子,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