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散的日光从菱花窗的缝隙透进来,室内寂静。
江聆闻捧着这张画眉点翠后依旧如玉一般的容颜,看着崔清杉的浅色口脂沾上了莹润的颜色,指节蹭着他的脸侧:“崔樾,往后宫中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你和珍珍,扇回去就是,杀了也无妨。至于后事,交给吾来处理。”
她来给他善后。
既是谋得了皇位,江聆闻也不会做那忍气吞声的无能帝王。
崔清杉得到了她直白的承诺和偏待,却是笑了一下。
许久不用本嗓后,他的本音竟是蓦地哑了,和方才亲近后不均匀的轻微喘息声一起,低低地缠上江聆闻的耳郭:“臣定不负皇命。请陛下放心,臣惯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年少随父从军时,他的手上可是沾过不少的血。
江聆闻垂落的发丝扫在了二人的脸侧,墨发从冠中流泄泼染出来。
隔着那一缕发丝,崔清杉吻了吻她的手心和指节,她的虎口掌心上都有斑驳的疤痕和厚茧。
他描摹着江聆闻的眉眼,含笑看着她:“就算是让臣受委屈,那也只有陛下可以。”
两人的耳后都有些泛红。
在这些事上,江聆闻惯来也不服输:“那卿卿可得好好受着。”
殿内嗖地热了起来。
珍珍忽而梦呓了一句:“阿娘。”
回头看去,她还好好睡着,未醒,却是因此打断了旖旎。
但她乱动时,将盖在身上的薄毯踢落了。
江聆闻去给她盖好,再回身时,崔清杉已然坐直了。
珍珍午憩已久,怕是快醒了。
明明是他先起的头,却也是他先觉得羞了,别了眼开始说起了旁事:“太后那边恐怕是对陛下的作为还有所疑虑。”
——为何从前与她毫无接触的平王,能骤然在先帝驾崩之际联络上她?
“待明日臣带珍珍一起去拜会她老人家,她见到了臣这张脸,自然就会明了。”
陛下初掌朝堂,根基不稳,必须将梁太后和粱家紧紧地拴在她的这根绳子上,让粱家这等忠骁之士能为她所用。
江聆闻:“若是你想与她相认……”
崔清杉却摇摇头:“不必。”
崔家除了他,也不剩下什么人了,虽是与粱氏有旧,但今非昔比、物是人非,相认又有何必要。
更重要的是,若是他暴露了身份,也有可能会暴露江聆闻的女儿身,实乃得不偿失之举。
所以,只需要让梁太后知道,是陛下收留和庇佑了崔家的血脉即可。
这无非是一种拉近陛下与太后之间的关系的手段。
…
此时的太后居所太极宫内。
江聆闻命人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
南洋上贡的金珊瑚、完水进献的东珠,以及上好的绫罗锦缎,种种如上。
这些东西,在先帝时,都是被紧着先送到他最宠爱的薛贵妃的宫殿去,如今新帝都送到了梁太后这里。
但梁太后瞧着这富贵辉煌的宫殿,和摆在殿中的稀奇珍宝,心里却掀不起波澜。
她端坐在主位上,她只比先帝小上几岁,即将要过五十寿辰,雍容的脸上不免生了纹路,但她的身体可比先帝健硕多了,一贯没病没灾,姿态也不像先帝临去前那般老态龙钟。
掐着杯口饮茶道:“皇帝是把吾这当成库房了吗?”
东西送的如流水一般。
她本就是将门虎女出身,年轻时女扮男装随军打过仗,边疆塞外虽然可能不比京城繁华,但新奇的东西却不少。
再说,这些哪怕在宫内或许是极其华贵的东西,但她看了这么多年,早已不觉得稀奇了。
但这不熟悉的两个人忽然间当上了正经的母子,总得想法子热络套近乎些不是?
虽然皇上送礼似乎没送到点子上。
梁太后想到那日初见到的还是平王的江聆闻,眉态清朗,丰姿俊秀,是比先帝的其他几个儿子长得顺眼多了。
但她当日看平王,也未觉得他是个乐衷于阿谀奉承的主儿啊。
李宫娥是伺候粱太后的老人,她替太后清点这些事物,观着梁太后的神情,适时说道:“但皇上愿意孝敬您也是件好事。”
她从中选了一件万寿纹的如意出来,询问粱太后的意见:“取这一件摆在娘娘的寝殿中如何?”
如意柄是用青玉所铸,上头的蟠桃纹雕刻饱满精妙又晶莹剔透,观之喜人。
梁太后只随意看了眼:“行了,拿去吧,还有这珊瑚就摆在大殿中,放个显眼的位置,其他的都收到后头去,再将吾替先帝祈福超度的经书拿出来。”
将这些珍玉珠宝看花了眼,也该静静心了。
她与先帝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但既然对他的死表示“哀恸”,总得装装样子。
李宫娥点头称是,捧着如意去了寝宫后殿。
待使唤着人收了那些铺满大殿的金银物什后,梁太后立在桌案后抄起经书来。
李宫娥送了如意回来,便来到她身边继续侍候笔墨。
梁太后写了半晌,想起来才问了一句:“崔氏和大公主接到了吗?”
李宫娥在案侧边磨墨边回:“已经进宫了,听说一入宫就到皇上那里谢恩去了,约莫明日就该来向娘娘您请安了。”
“皇帝给封了什么位份?”
她没太关心和干涉新得的这个便宜儿子的家务事。
同样,关于赐封,江聆闻也未曾来问过她的意见。
李宫娥说:“赐了修容。”
梁太后抄经中沉吟了一下,这位份给的属实高了些,看来皇帝并不怕他的心肝儿在宫中成了靶子。
“可看到人了,模样性情如何?”
“婢让秋玉去瞧了,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可当一句玉骨冰肌,大公主也生得十分玉雪可爱,性情上却是没瞧见太多,但观之仪态落落大方,不像是难相与的。”
梁太后应了一声。
就是出身太低了些,谁都能踩上一脚,以后在宫中的团花锦簇中可能会不好过。
她笔下一顿,一张写毕,翻了页。
“好脾性却不一定是好事。琪华,你再替吾备一份礼,从吾的私库里挑。”
李宫娥将她写好的经书取到一旁,等字迹晾干,再集合成册。
梁太后提着笔,还未再落下,一滴垂落的墨就先落在了新纸上,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搁了笔说:“待新秀入宫后,皇帝的后宫怕是不会太平,但愿能是个聪明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