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声 第66章 试探，不安

难得的几天小长假，像一道明亮的缝隙，嵌入了忙碌的学业生活中。市中心商业街人头攒动，洋溢着节日的轻松氛围。六个人约在一家评价不错的融合菜餐厅碰面。

陈默和程野到得最早。程野穿着件印着夸张涂鸦的卫衣，精力过剩地东张西望，陈默则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打扮，安静地站在他旁边，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眼神比在学校时松弛些许。

“他俩怎么这么慢？”程野嘟囔着，伸长脖子张望。

话音刚落，就看到不远处，唐子笑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蹦蹦跳跳地出现，她穿着暖黄色的毛衣，围着毛茸茸的围巾，笑容灿烂。而她身边，跟着一个让陈默和程野都愣了一下的人——翟星。

翟星依旧是那副懒散冷淡的样子，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但他就走在唐子笑身边，距离不远不近，眼神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和纵容？甚至当唐子笑兴奋地指着路边橱窗跟他说话时，他还会极轻微地点头，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上扬的趋势。

程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张成了O型，猛地拽了拽陈默的胳膊：“我靠！默哥！你看！翟星和笑笑……他们俩……？！”

陈默也微微怔住，目光在翟星和唐子笑之间扫了几个来回。他比程野观察得更细致，看到了翟星那份不动声色下的迁就，和唐子笑笑容里比朋友更多一分的亲昵。他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已然明了。

就在这时，另一对也到了。韩云舟和李明音并肩走来。韩云舟今天穿了件浅咖色的牛角扣大衣，围着同色系的围巾，衬得他肤色更白，文弱清秀。而李明音则是一身利落的黑色长款羽绒服，短发清爽，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

但两人的互动，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韩云舟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贴在李明音身侧，手里还帮她拿着一个看起来不重的帆布包。他微微仰着头，正小声地跟李明音说着什么，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仰慕，脸上带着软乎乎的笑容。而李明音虽然目不斜视，步伐沉稳，却会在他说话时微微侧头倾听，偶尔回应一两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经过一个路口时，她甚至极其自然地伸手，虚扶了一下韩云舟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避开了一辆快速驶过的自行车。

动作熟练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宝宝，小心点。”韩云舟立刻小声说，耳根有点红，却顺势更靠近了李明音一些。

李明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程野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指着他们，话都说不利索了：“韩、韩云舟他……明音姐她……这……这怎么回事？！” 他虽然知道韩云舟有个“家长”般的对象，但亲眼见到这种“小娇妻”和“冷静家长”的组合，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陈默也难得露出了些许讶异的神色，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只是目光在那两人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唐子笑已经兴奋地跑了过来，一把拉住陈默和程野：“哇！你们都到啦！好久不见！咦？你们看傻啦？”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韩云舟和李明音，立刻了然，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嘿嘿，没想到吧？云舟和明音姐就是这样子的！超配对不对！”

这时，六个人终于在餐厅门口汇合了。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和好奇。

翟星双手插兜，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淡然表情。唐子笑挤眉弄眼，满脸“快问我快问我”的兴奋。韩云舟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脸颊绯红，下意识地往李明音身后缩了缩。李明音则坦然得多，目光平静地扫过程野和陈默，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对服务员说：“六位，有预订，姓李。”

落座时，局面更加有趣。韩云舟自然紧挨着李明音坐下，几乎要贴在她身上。李明音帮他拉开椅子，放好外套，动作一气呵成。唐子笑拉着翟星坐在了另一边，翟星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还是由着她安排。

程野和陈默坐在了对面。

点菜的时候，韩云舟拿着菜单，小声地跟李明音商量：“宝宝，你想吃这个松鼠桂鱼吗？还是这个清汤松茸？” 李明音扫了一眼菜单：“都可以。点你喜欢的。” “哦……”韩云舟点点头，然后指着几个菜对服务员说，“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饮料要热豆浆，谢谢。”点的几乎都是清淡养生的菜式。

程野忍不住凑到陈默耳边，用气音说：“我靠……真是‘家长’啊……连菜都管……”

陈默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示意他收敛点。

菜上来了，气氛稍微活络了一些。唐子笑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T大的趣事，程野时不时插科打诨。翟星大部分时间沉默，但会在唐子笑说得太夸张时，淡淡地吐槽一句，惹得唐子笑去捶他胳膊，他也不躲，只是嘴角带着极淡的笑意。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韩云舟和李明音这边。

韩云舟几乎不用自己夹菜，李明音会不动声色地把好吃的部分夹到他碗里。韩云舟吃得嘴角沾了点酱汁，李明音会极其自然地拿起纸巾，帮他擦掉，动作熟练得像是一种本能。韩云舟则一脸理所当然，甚至还会小声抱怨一句：“宝宝，那个姜丝我不吃……” 李明音面不改色地把他碗里的姜丝挑到自己碗里：“嗯。”

这种一个全心依赖、一个全面照顾的相处模式，看得程野一愣一愣的，连樊潇附体般地想调侃几句，都不知道该从何下口。

终于，程野忍不住了，趁着间隙，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唐子笑：“哎，笑笑，你跟翟星……啥时候的事啊？” 唐子笑的脸一下子红了，偷偷瞥了翟星一眼，翟星正低头喝汤，耳根却有点红。唐子笑扭捏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了：“就……前不久……” 程野立刻看向翟星，眼神里充满了“你小子行啊”的意味。翟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回视他，眼神里写着“关你屁事”，但并没有否认。

陈默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在朝着各自的方向成长、变化。连那个曾经最让人捉摸不定的翟星，也找到了属于他的轨迹。

这顿聚餐，就在这样一种新奇、热闹又带着点温馨的氛围中进行着。三对风格迥异的情侣，构成了假期街头最特别的风景。

回去的路上，六个人分成两拨。韩云舟自然跟着李明音走了，背影一个依赖一个可靠。唐子笑拉着翟星，非要去看电影，翟星一脸无奈却还是跟着去了。

只剩下陈默和程野。

程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搂着陈默的肩膀，啧啧称奇：“我的天，韩云舟和他对象……翟星和笑笑……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身边的陈默，手臂收紧，语气忽然变得认真又得意，“不过，还是咱俩最正常！最好！”

陈默被他搂着，感受着冬日里他传来的温暖，听着他孩子气的宣言，心里那片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

他极轻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程野亮晶晶的眼睛，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304寝室镀上一层暖金色。樊潇和韩云舟都不在，宿舍里只剩下陈默和程野。程野正盘腿坐在自己床上，手指飞快地划着手机屏幕，大概是在打游戏，嘴里偶尔发出几声低骂或得意的哼哼，神情专注，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陈默坐在自己书桌前，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的却是A大校园论坛的界面。他很少主动逛这里，今天鬼使神差地点了进来，然后就被推送了几个关于他和程野的热帖。

他原本平静的目光，在扫过某些评论时，微微凝滞了。

【理性讨论】陈默和程野这对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感觉陈默好冷淡啊。 ——同感，每次看到都是程野凑上去，陈默好像都没什么反应。 ——别说碰了，连笑都很少对程野笑吧？程野不伤心吗？ ——说实话，有点像舔狗了是为什么……程野条件也不差啊，何必呢？ ——可能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但这种单方面热情迟早会累吧？

这些字眼像细小的冰刺，扎进陈默心里最不为人知、也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他一直知道外界的目光，也习惯性地忽略，但此刻，当这些议论**裸地摊开在他面前，尤其是涉及到程野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自我怀疑悄然蔓延。

他是不是……真的对程野太不好了？程野和他在一起，真的开心吗？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程野一直在勉强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向床上的程野。夕阳的光勾勒着程野毛躁的发梢和专注的侧脸，他因为游戏胜利而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眼神明亮，充满了最简单直接的快乐。

这样鲜活、热烈的程野，为什么会选择和他这样一个沉闷、无趣、连表达感情都笨拙不堪的人在一起？

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感和不安感攫住了陈默。他害怕程野有一天会累，会厌倦，会像论坛里预言的那样离开。

喉咙有些发紧，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蜷缩。

程野打完一局游戏，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咔哒的轻响。他扭头看向陈默，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默哥，看啥呢？这么入神？”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关掉了论坛网页，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有些苍白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极大的勇气，缓缓转过身，面向程野。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程野，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安，有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注一掷。

“程野。”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沙哑。

“嗯？”程野被他过于正式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收敛了笑容，坐直了些，“咋了？”

陈默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然和直接，程野明显懵了。他眨了眨眼，像是没理解陈默为什么会问这个，随即脸上露出一种“这还用问吗”的夸张表情，几乎要跳起来：

“开心啊！当然开心！必须开心！我靠这什么问题！我不开心我天天黏着你干嘛？我找虐啊？”他的回答又快又急，带着程野式的直白和炽热，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或虚假。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这滚烫的回答烫了一下，微微缩紧。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帮助他维持着最后的冷静。

然后，他问出了那个更加石破天惊的问题，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吹散，却又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寝室里：

“……那，你想碰我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程野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脸上那副总是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神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迅速燃起的、被他强行压抑住的灼热。

他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陈默。看着陈默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他因为紧张而轻颤的睫毛，看着他虽然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出脆弱和试探的眼神。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陈默。那个总是被动承受、习惯逃避、连牵手都会僵硬的陈默。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冲击着程野的理智。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扑过去，用行动给出最直接的回答。

但他没有。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都绷了起来。他看到了陈默眼底深处的那抹不安和脆弱。这不是一场**的邀请，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确认，一种害怕失去的试探。

如果他此刻遵循本能，可能会吓到他家这只好不容易才探出触角的蜗牛。

程野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滚动。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和急切，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的温柔和郑重：

“默哥……”他声音沙哑，“我想。每天都想。”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着陈默，像是要把他刻进灵魂里，继续说道：

“但我想碰的，是你高兴时候的样子，是你放松时候的样子。不是因为你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者觉得应该怎么样。”

“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能看着你，护着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却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那双总是清澈直白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

陈默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这番不算动听、甚至有些磕绊的话。预想中的急切或者轻浮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温暖和安全感。

论坛里那些冰冷的猜测和议论，在这一刻，被程野炽热而真诚的目光彻底击碎。

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握着的手也缓缓松开。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照进了融融的暖阳。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程野过于灼热的视线，耳根的红晕却蔓延到了脸颊。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窘迫，而是因为一种被全然接纳和珍视后的……悸动。

程野看着他那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羞赧却不再抗拒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试探性地、极轻极轻地，伸出手，碰了碰陈默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陈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程野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背，慢慢滑入他的指缝，然后，轻轻握住。

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的温度，滚烫而真实。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寝室里暗了下来，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芒。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牵着手。

无声，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有些答案，不需要论坛的喧嚣来佐证，只需要彼此手心的温度，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