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郑茂说的“有空再聊”,还真就是“随便聊聊”。
前几日下了场雨,天一直要晴不晴的样子,直到今天才放晴,阳光斜斜地打在后花园里,如果再来上一些茶点,还以为是三个年轻人在一块惬意地享受下午茶。
一座亭中,圆形石桌下有三个小石凳,郑茂、苏然、林远枫各坐一个,看上去是要促膝长谈。
郑茂微笑着,说让他们不用那么严肃、放松些,结果刚说完这句就拿出那张纸条给他们看,直奔主题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苏然尴尬得头皮发麻,咳了一声示意让林远枫接话,只听他镇静回答道:“一个多月。”
郑茂:“觉得怎么样?”
两人皆是一愣,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宽泛,就像苏真问林远枫“想好了吗”一样。
林远枫:“成绩在进步,也没引发什么骚乱,挺好。”
郑茂点了点头,道:“嗯。苏然,你补充。”
这不是上课的问答模式吗?两人诧异地想。
苏然略微想了一会儿,说:“拓宽视野,互帮互助,共克难关,携手共进,我觉得是好事。”
这话当着班主任的面说总有种冠冕堂皇的嫌疑,但事实确是如此。郑茂笑道:“看来你们并不打算分开。”
“永远不会。”林远枫不自觉拧起了眉。
“别上火,我就是想了解下情况。”
苏然这还是头一次看见除心理老师外,能这么顺着学生情绪的老师,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隐忧:他应该不会是笑面虎吧?
林远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向郑茂道歉:“抱歉,老师。”
郑茂的笑意丝毫未减,持续输出道:“没事,还是叫我茂哥就好。你们之前认识吗?”
苏然:“他认识我,以我为榜样,从学渣到学霸,我也在他的帮助下渐渐提升。”
林远枫:“我转来之后我们两个才正式认识,但相互的喜欢是认真的,不是兄弟情。”
其实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郑茂会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但事已至此,不把话说明白,说不定郑茂还会说些“别把欣赏当喜欢”的套话。
“我自认为我还是比较开明的,”郑茂说,“所以我叫你们来不是为了拆散你们,只是想知道你们的想法和状态,作为老师,至少在学校里,我得对你们负责。”
“但我想我也是你们的朋友,”郑茂看向苏然,“这话我很早就在班上讲过,记得吗,苏然?”
正想着郑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苏然略显慌张:“啊、嗯,记得。”
“作为朋友,我当然感到高兴——当然了,也有近距离吃瓜的成分,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两人一齐说:“不介意。”
“那好,”郑茂收了纸条,又拿出手机摆弄随意道,“能跟我说说班上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吗?作为回报,我请你们喝奶茶。”
林远枫大为震惊,就连分班前就认识郑茂的苏然也叹为观止:竟然有为了打听班上八卦而请两位“早恋”的学生喝奶茶的老师?!
郑茂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怎么不说话?我又不会跟其他老师说。”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老师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心里终归还是有些芥蒂。
林远枫:“茂哥,奶茶就不必了,最近我们没怎么关注班里的八卦,所以……”
郑茂:“不想说就算了,但奶茶必须点——我不能白白浪费掉你们一节自习课啊。还是说你们不喜欢喝奶茶?”
苏然连忙摆手道:“没、没有,茂哥,真不用了……”
“那就这样——两杯黑糖珍珠奶茶,正常糖,少冰,没问题吧?”郑茂执意要给他们点奶茶,知道他们放不开,干脆就替他们点了。
林远枫:“谢谢茂哥。”
苏然紧随其后道了谢,郑茂问:“你们下节什么课?”
两人:“体育。”
郑茂:“行,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去操场上活动活动吧。奶茶到了我去取,估计一节课的时间,下了课稍作休息就到我办公室拿。”
他们随着郑茂一起站起来,准备道别,郑茂突然说:“等等,林远枫你先去,苏然你留下。”
林远枫离去后,郑茂又让苏然坐下,问他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
苏然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闪躲,含糊地说:“先看看自己什么水平,然后看有什么可供选择、参考的专业……”
“你看,你这就狭隘了吧?”郑茂与试图他对视,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建议说给他听,“虽然我的阅历不算丰富,但你们要走的路比我长,就不能只想到眼下——高考、大学、工作,都只是漫漫人生路的一部分。”
“你什么水平你自己最清楚,我看到的是你的成绩,在高考中是具有优势的,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过分谦虚。”
苏然“嗯”了声,却并没有被触动,因为类似的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无非就是想借此引出“学习态度”这一问题,让他克服懒惰、多做题、钻研题目。
但郑茂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抬起了头:“但我看到的不只是你的成绩,还有你平时的表现——你爱看书,好像也很喜欢揣摩人物的心理,是吧?”
“啊、是。”他想说什么?
“首先这些书是你感兴趣的,其次肯定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否则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放在教室看。有好几次我路过窗户边都看见你拿着书在推敲什么了。”
“嗯。”
“那我猜,你以后想当作家?”
“不是。”苏然看着他的眼睛,十分坚定。
“好吧,我猜错了——我不问你以后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想帮你确定你以后想做什么——刚才不就排除掉了一个吗?”
静默片刻后,上课铃声响起,郑茂说:“坚定你自己的内心,果敢一点,像林远枫一样,该出手时就出手。”
这番暗指把苏然说得脸红,郑茂笑道:“好了好了,去吧。你们的事我不会往外说的,包括你们的家长,放心吧。”
苏然站起身,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在尴尬地跑走前说出了实情:“那个,茂哥,我们已经见过家长了,很顺利。”
郑茂有一瞬错愕,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慢悠悠地站起伸了个懒腰,一面往教学楼走,一面想:少见这么开明的家长呢,看来是我多虑了,祝他们长久吧。
当林远枫从办公室拎了两份奶茶回到班上,并将其一放到苏然桌上时,唐可佳正站在门前与钟庭言拌嘴,见状顺嘴说:“你看看人家男朋友,不仅给他点奶茶,还帮忙带到教室,你呢?一天天的净会耍贫嘴气人!”
钟庭言回头看了一眼,刚要说“你想喝跟我说、我给你点啊”,就听见林远枫说:“茂哥点的,不是我。”
唐可佳和钟庭言惊讶地“啊?”了一声,孙柚一问:“你们被拉去当苦力了?”
苏然咬着吸管道:“没,算是聊了会儿,然后他就说要请我们喝奶茶。”
迎着他们困惑的目光,林远枫补充道:“他知道了我们的事,问了几个问题,听他的意思是没打算往外说,他还说不能白白浪费掉我们一节自习课,就请了。”
钟庭言:“我去,早知道茂哥这么好,我们还藏什么啊。”
唐可佳拿起他桌子上的一本作业不轻不重的敲了他一下,小声道:“笨蛋啊你,你觉得茂哥会动两个有望上清北的人吗?”
说到底,还是成绩。
但其实,林远枫没有转学籍,所以高考的成绩还是会算在一中的里面。
苏然咳了声,道:“听他那意思是想用奶茶换班上的八卦。”
孙柚一:“你们说了什么?”
林远枫:“什么都没说,他也没强求。不过看得出来他吃瓜心很强烈。”
唐可佳松了口气:“幸好没说,不然万一他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暗戳戳地计划什么呢。”
苏然:“他能计划什么?总不能知道班上有哪些人‘不务正业’然后直接叫家长吧?他刚还跟我说不会联系家长。”
孙柚一:“他说的也不能全信,你忘了之前去回应他说的‘惊喜’吗?当时我还以为是发吃的或看电影,结果就是在英语课上加了个自由对话,第一个点的就是我,这简直就是惊吓好吧!我真的大脑一片空白!”
“围绕饮食文化即兴发挥应该不难吧……”
苏然话音未落,林远枫就问:“你没跟他说我们已经见过家长了?”
迎来前头三脸懵:卧槽什么时候?!家长这么开放?!
苏然从容应答:“说了,我还说很顺利。他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就先走了。”
前面三个人脸上的震惊又加深了一个度,接龙似地一个说一点,最终凑成完整的一句话。
钟庭言:“你们——”
唐可佳:“真的——”
孙柚一:“很牛逼。”
林远枫笑了下,道出两个字:“过奖。”
一直在后面默默做题的方羽颂也听见了不少,不由得一阵羡慕:真好啊,我和沈亚青……什么时候才能在长辈面前公开呢?
相较于林远枫和苏然,沈亚清和方羽颂就收敛得多、隐藏得多。
他们都拿不准自己父母的意思,直到现在两家人偶尔聚餐,还在说他们情同手足、兄弟感情太好了。
中午林远枫难得没和苏然一起吃饭,而是和沈亚清一起,虽有些许不乐意,但怎么说沈亚清是他兄弟,也为帮他追苏然提供过可靠的信息,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倾听对方的烦恼,并尽可能地给予帮助。
食堂里人来人往,好容易找到一张空桌子,刚坐下林远枫就切入正题:“说吧,什么事非得单独说?
沈亚清先吃了一口饭,声音有些含糊:“听小羽说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
“是啊,怎么了?”
“你们这也太快了吧?中国高铁啊。”
林远枫不太想过多说这件事:“赶紧说你的事。”
“我要说的就跟这有关啊。”沈亚清叹了口气,道,“我没法保证我们的父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而正因如此,不敢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什么的同时,在学校里也十分谨慎,我们在一起的事只有你们几个知道,班内或班外的人问起来就否认。”
难怪总让我不要声张,是怕人多口杂啊。“所以呢?”
“所以我想问问你,除了家庭开放,在学校里是怎么做到胆子那么大的?”
“比如?”
沈亚清此刻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把在高中校园谈恋爱当成了理所当然,不然怎么会对此毫无感觉。
“距离过近、手牵手、时不时还把苏然逗得脸红——到目前为止,你们还一起请过几次假、迟过到,茂哥找了你们,你们竟然能一脸无所谓地回来,还顺了他两杯奶茶……”
“打住,”林远枫纠正道,“距离不算,挨得近只能说明感情好;在教室牵手没几次,他不让。还有,奶茶是茂哥主动请的,什么叫‘顺’?”
怕与他起争执,沈亚清一一妥协:“行行行,我表述有误——不是我说,你们俩这夫夫相越来越明显了,他较真,你也较真。”
没等林远枫开口说“废话一堆,到底找他干什么”,他就又接着道:“我想,我和他,是不是也可以开放一点,每天遮遮掩掩、束手束脚的太累了。”
“可以啊,”林远枫毫不犹豫地说,“像唐可佳和钟庭言,人家还是一对儿异性,每天说话聊天、小打小闹一样都没少你们反而还更紧张?”
“可是,他非常热爱学习,而我一看见他,就只想……”沈亚清扶了下额头,自己也有点羞愧,“我带他学习,简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林远枫愣了下,劝慰道:“也不至于这么说,你又不会伤害他。有那些想法很正常,我跟你一样,一见到对方就恨不得黏在一起——迟到那天中午,我们压根就没睡。”
“那你们是……”沈亚清话说到一半,抬眼看见林远枫朝他挑了下眉,瞬间懂了:苏然没骂你?”他虽然爱玩,但应该是几乎没违过纪、也不想违纪的“三好学生”啊。
“骂了,但只是气我忘了把换课的事情跟他说——我自己也忘了,如果我记得,肯定不会迟到。”
沈亚清似有所领悟,轻快说道:“懂了,表面上不用太在意,心里知道彼此属于对方就行。适当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收一收,平时该干什么干什么。”
“对喽儿子。”
“嘿,你他妈占我便宜啊?”沈亚清笑骂道 。
林远枫起身准备离开:“慢慢吃,我先走喽——”
“快走吧你,让他等急了说不定又要骂你。”
两人就此分别,沈亚清也已经吃得差不多,却在林远枫走后不久冷冷地盯着前头桌子的一个人,把他吓得慌忙低头才肯罢休。
林远枫本以为苏然会在他自己的房间玩手机,敲门无人应,便回了自己房间,只发现自己床上有只缩成一团、只留个脑袋在外面的小刺猬。
他平时,都这么睡觉的吗?团成一团,可爱给谁看?
林远枫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打算趴桌上睡,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回来了……”苏然眼睛未睁,嘴里嘟囔着,“就一起睡……”
要命。“你醒着吗?下午可不能再迟到了。”
“觉浅,你一开门我就醒了。”苏然往里挪了挪,继续以暗哑的、慵懒的声音说,“安心睡觉,别干多余的事。”
林远枫哑然失笑:“你这样,我哪睡得着啊。”赤.裸.裸地勾.引,又也许是本性,竟浑然不觉。
“我哪样了……”
林远枫禁不住弯腰揉了把他的头发,想着就这样睡吧,不动他,碰到了他的额头后神色骤然一变:又发烧了?
“苏然,你中午干什么了?”
“嗯?吃完饭就睡了,还能干什么?”
不对。
“你和谁一起吃的?”
“我一个人。”苏然感觉到他半天都没上来,语气又那么严肃,只好透露:“烦,喝了点,没发烧。”
“为什么?”
“晚上跟你说,快睡。”
苏然的声音越来越迷糊,林远枫不放心,从抽屉里拿出体温枪对着他的额头按了一下。
“三十七度,不算烧,但要注意。”林远枫放好东西,轻手轻脚上了床,跟他隔着点距离侧身躺下,轻声说:“睡吧,我在。”
放学的时候说好了吃饭的事的——还是不高兴了吗?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