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山 第4章 回忆

慕允泽没说话，只是吹灭了蜡烛，抱着剑盘腿坐在屏风对面的窗边。

闭上了眼睛。

懂了，慕允泽这是示意她睡床。

这房间其实由一道屏风隔开，一部分是垂着帘子的床塌，另一部分便是他们刚刚所待的桌席。功能完备，价格不菲。

周今山心中暗自忖道，“不管他了。”

慕允泽本就天赋极佳，资质上乘，在练功这方面的勤劳程度更是无人能及，甚至愿意把睡觉时间分给修炼。

周今山总觉得每日七八个时辰用来睡觉根本不够，慕允泽却能连睡觉都不超过三个时辰，实在是勤劳。

她也不多谦让，在床榻上一骨碌缠好被子，调整好姿势说了句，“好梦。”

不多时周今山便呼吸均匀，对面的人睁开了双眼。

也不怪她能睡，自从她回来，便没睡过一个好觉，在树上坐着都能睡着，定是十分疲惫。

慕允泽只是心中疑惑，她这七年到底去哪了。

真要是顺着崖下的溪流而下到达桃花山庄附近的河流他早就找到了。

七年，把人都得泡化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他那日已经察看过她的身体，无论是体质经脉还是灵力确实和七年前没有区别。

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允泽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下楼。

前厅只留有一位一只手撑在柜台上支着摇摇晃晃脑袋的店小二。

天骄堂是衍州城下属的以正当行业为盈利目标的机构，包括但不限于酒楼、歌坊、赌场、医馆等全部种类的场所。

只是天骄堂弟子出门在外均以面具示人，世人也不知他们到底从哪里来。因着有天骄堂在多个领域有盘根错节的势力，衍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平。

天骄堂也对外宣称开设万事屋，只要出钱，没什么事情办不了的。

不过是一个亦正亦邪的神秘组织，有自己的行事准则罢了。

他曾与万事屋打过几次交道。

万事屋将事情均办得极为妥帖，也没有打探过他是谁。

慕允泽从未参与过拍卖会。

原来是天骄堂首次举行落槌大会，在七日前已经广发名帖，邀请天下众人均可参与。

他不知道也正常，他这三个月还未回过宗门。

谢云书邀请他前往桃花山庄后，两人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前日他也只是留了封书信，安排他们处理好桃花山庄的善后事宜后速速回宗门便离开了。

如今，留忆珠赫然存在于被拍卖的行列当中，他们自然是要去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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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周今山眼睛一睁，就看见床边一人长身而立，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直勾勾盯着她。

那眼神甚至有些吓人。

“怎么了？”周今山在朦胧中试图回忆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情。

她心道，“难道是自己昨天晚上睡觉占了一张床没给他留位置？”

可又转念心道，“不至于，慕允泽可是从不需要躺着睡觉的修仙界标杆。”

然后就听见慕允泽开口了，“既然醒了就走吧。”

周今山心道，“莫名其妙。”又立刻行动起来，今天有要紧的事情，可不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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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踏入天骄堂。

周今山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看着同样带上面具的慕允泽侧脸心道，“果然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一切事情都被慕允泽打听清楚了，现在只需要等着留忆珠的出现就行了。”

两人将名帖附上，来人看了眼，便出现一队侍女将两人引上三楼包厢。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上去坐下。

周今山看了半天，才发现两人坐的位置是在三楼侧面，既没有惹人注意，又可以一眼看到楼下拍卖台的局势。

她悄悄问，“你用的什么身份。”

慕允泽扫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道，“大霖国太子。”

周今山小声惊呼道，“这不太好吧，传闻大霖国太子从小天赋异禀，被仙师带到山上修炼，既是人族皇子，又有仙术傍身，连那周边的国家都不敢侵犯大霖国，若是他真的出现，你可能会遇上麻烦，特别是，影响你的名声。”

慕允泽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不会。“

周今山没再多说什么，估计慕允泽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两人没再交流。

慕允泽紧紧盯着大厅中央，倒是周今山拉着一位蒙面的侍女看手相，讲得那侍女连声惊喜，眼睛弯弯。

可是等周今山说要看对方面相之时，那侍女连忙挣脱开来，说是天骄堂人不准露脸。

周今山这才作罢，吃起了桌上的东西。

灵果、瓜子、花生、糕点一应俱全。

直到周今山耐心耗尽，想要的东西终于被端了上来。

对于重要的事情，人一般都会有记忆的。

只是记忆的清晰程度不同。

而留忆珠就是如同镜子一般，将当时眼睛看到的东西直接如同画作般呈现出来。

这样即便是人的关注点不一样，出来的画面也是如同画卷一般清晰。

当今世界，飞升者虽少数，长生者已经出现了不少。

在慢慢人生中，长生者会因为过去的圆满和遗憾，一遍遍回忆起那个心心念念却已经死掉的人，可是记忆会褪色、容貌会淡去、声音会消失。

珍贵的事物最终还是会慢慢隐去，成为一个影子，甚至什么都不是。

留忆珠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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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价到五万两黄金的时候，周今山两眼一黑，险些晕倒。

慕允泽打碎的那个灵器值这么多钱，不会是有黑幕吧。

有人在做局！

她刚要试图阻止慕允泽上当，对面的人不再叫价了。

慕允泽直接以一百万两黄金获得竞品。

周今山更是两眼一黑。

她自小在落墟山长大，几乎没有下过山，那次下山的时候买东西都不知道要付钱，还好当时由慕允泽垫付了。

等等。

回到山上，好像没有把钱还给他。

周今山看了慕允泽一眼，心虚道，“没事的，没事的，现在已经还不起了，只能赖账了，我当时花的几两银子对于一百万两金子来说只是冰山一角，那银子我都还不起，更别提最近的开销了。”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公子，您的竞品来了。”

慕允泽应了声，帘子被掀开，两位侍女将一个精美的盒子端了上来。

慕允泽掀开看了下，便盖上盒子。

侍女将东西放下，全都离开。

室内只剩下两人。

周今山将珠子拿出来，放在右手手心，闭上了眼睛。

背后有人贴近，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慕允泽将左手压在她上方，五指强硬挤入指缝中，几乎是一个十指紧扣的状态。

顿时周身不知有什么东西般禁锢自己，身体没办法动了，也不能发出声音。

她几乎能感受到慕允泽骨骼分明而修长的手指用力到颤抖。

慕允泽这是在探查她过去的记忆。

她毫无力气反抗。

也不知道留忆珠竟有这种功能。

心中骂了句卑鄙小人，仗着法术比自己强就为所欲为。

“专心一点。”黑暗中慕允泽的声音响起，周今山才发现自己的心声居然能被听见，无奈妥协。

却依旧在想反抗之法。

修仙界众人均知，灵力是先天之本，取决于先天父母生辰八字家族业力，而法术是后天的，是为了释放、对抗，基于修仙之人主观能动性，修炼出来运用于实践中的。

她可是十四岁便在仙门大比中拔得头筹，仅用灵力对抗对方的灵力加法术也未必不行。

天骄堂楼内还在叫价。

且不知三楼某一雅间内，两人正在抗衡。

慕允泽确实是略胜一筹，留忆珠散发着微光。

两人皆是感觉到，脑内画面一直处于一种黑暗，许久之后，终于来到坠崖那天夜晚。

先是周今山落下悬崖，接着是李清风大喊一声逆徒，一道掌风袭来。

原来是倒放。

那一掌仔细看，只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

若是寻常弟子犯错，无论多大的罪行都要按律处罚。

由李清风就地解决是不合律法的。

上一幕是周今山抱着师父。

再上一幕是周今山看着慕允泽的背影。

再上一幕是两人看到一个黑影飞离，留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地上四肢抽动。

再上一幕是两人御剑而来。

到这里，周今山感觉强大的威压逐渐消失。

手也被放开了。

她睁开眼睛，这才意识到慕允泽为何态行动如此强硬，分明是在看她这七年的记忆。

她刚要质问对方随意入侵她的意识。

转头抬眼对上对方的视线，就什么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慕允泽眉头紧皱盯着她，道：“怎么…”

后面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再发出声音。

这话语轻飘飘地，如羽毛在她心尖扫过。

她听不出来到底是可怜，怀疑，担心，疑惑还是什么。

慕允泽将手再一次覆上，然后翻转过去。

这一次，她在上，他在下。

慕允泽道，“闭眼。”

周今山乖乖听话，“哦。”

这一次，她又看到了他想给她看得的东西。

也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只是她发现，两人御剑落下之后，她一直站在他身前。

所以他的记忆里，只有她的背影，连那蒙面人逃离的样子都没有。

没用的记忆。

这时楼内传来一阵铜锣声，沉闷刺耳，两人同时睁眼。

包厢外，有人高声道，“今日竞拍结束。”

两人同时站起身来，对视一眼。

慕允泽道，“走吧。”

他将留忆珠收好，径直离开。

看背影，慕允泽走路的动作虽然跟以前一般端庄稳妥，周今山却觉得慕允泽有落荒而逃之感，手指上微妙的触感消散，她捏捏自己后颈。

慕允泽出了包厢，就见对方还是没有跟上来，索性站在楼梯口。

过了一会，才见周今山提着几个纸包出来。

他疑惑道，“这是什么。”

周今山将东西塞给他，自己拿了一包，拆开丢入自己嘴里，“这是龙井瓜子，很好吃。”

“这里面还有红枣瓜子，咸瓜子，甜瓜子，想吃自己拿，不用客气。”

慕允泽看她这连吃带拿的作势，也没多说什么。

街上人烟稀少，估摸着刚刚指挥侍女打包吃食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已经走了。

毕竟最近城里宵禁极其严格。

两人往客栈走去，慕允泽听到身后人突然道，“你不信我。”

他眉梢微动，不知道该回什么。

“我都说了我真的不记得这七年的事情，你还不信我。”

慕允泽还是没说话，仿佛听不见般直直往前走。

突然听见“啊。”的一声。

他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地上散落了几粒瓜子。

看起来周今山像是被人瞬间抢走，连手上的瓜子都没来得及放下。

这条主街侧面全是黑漆漆的小巷子。

他丢出几张符，搜寻周今山的气味。

却想起来，红绳在她手腕上，忘记取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