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周今山不耐地蹙了蹙眉,将脑袋更深地埋进被褥里。
“周今山,起床。”慕允泽站在床边,声音平静无波,这是他第四次开口。
被窝里传来含糊的嘟囔:“不要……”
“天亮了,这是规矩。”
“不要……”她裹紧被子,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太阳还没晒屁股……昨晚我那么辛苦,累死我了……”
慕允泽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你已经睡了五个时辰。”
回应他的是更长、更均匀的呼吸声,周今山重回梦乡。
他终是没了耐心,俯身抓住她的肩膀,稍一用力便将人从温暖的巢穴里拖了出来。“必须起,你需要用早饭。”
“不吃了……”她身子软绵绵的,像没了骨头,眼睛死死闭着,凭本能抗拒。
“在蔚然谷,便要守蔚然谷的规矩,这个时辰是早膳时间。”他语气强硬了几分,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勉强坐在床上。
“不要啊。”可她坐不住,身子一歪就要倒回床上,被他及时伸手抵住肩膀。“必须起。”
“不起……今天上午不是要去问谷主碎片的事情吗?”她闭着眼讨价还价。
“周姑娘已经在等了。”
听到这话,她似乎挣扎了一下,但困意终究占了上风。
她闭着眼,耍赖般朝他伸出双手,声音里带着挣扎:“那你给我穿。”
慕允泽身形僵住,看着那双向他伸来的手,指尖微微蜷缩,终究负手而立,没有任何动作。“自己穿。”
似乎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周今山身子直挺挺就向后倒去,大有就此长眠的架势。
慕允泽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她捞起,“快起床。”
周今山意识朦胧道,“你可以给我施展傀儡术,这样我的身体就会自己起床穿衣服,然后我还能睡觉了。”
“·······”
周今山坐在那里梳妆台前的凳子上,依旧东倒西歪,顶着乱糟糟发型的脑袋一点一点,仿佛下一刻就能磕在妆台上。
傀儡术只能让被控制的人做她会做的事情,至于稍微复杂一点的发型。
周今山怕是不会。
从前她灵力比较多的时候似乎都是叫那群小纸人帮忙,至少需要五只。
而如今他口袋里为数不多的、仅有三只的小纸人怕是并不够。
况且他并不会此类法术。
慕允泽拿起木梳,站在她身后,动作有些生疏地梳理着她睡得乱糟糟的长发。
“坐好,别东倒西歪。”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我要睡觉……”她抱怨着,脑袋一晃,差点脱离他的掌控,“你用法术把我定住不就行了……多简单……”
慕允泽抿紧唇,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略显笨拙却又极其耐心地将那头乌发理顺,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待到终于收拾妥当,他几乎是拎着依旧闭眼假寐的她出了房门。
“吱呀——”门开,清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周今山一个哆嗦,她睁开眼睛,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天还没完全亮,我不要出去,我要睡觉!”她转身就要往屋里钻。
“终于舍得出来了?”一个清冷带着些许不耐的女声在院中响起。
周今山被人强行扭回来,看到这样一幕。
只见周钦莱抱着剑,站在屋檐下,见她看来,淡淡瞥了一眼,道了声,“快走吧。”便转身与等候在一旁的今越一前一后朝院外走去。
周今山瞬间清醒了大半,她下意识转头,正对上慕允泽深邃的目光。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头,才发现以往早上乱糟糟,需要她摆弄半天才能顺滑的头发被梳得整齐,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乖乖跟了上去。
议事堂内,檀香袅袅。
慕允泽、周今山与周钦莱、今越依次分坐两侧,上首的蔚然谷主正抚着长须,面色凝重,袖袍一挥,一枚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玉简在众人面前展开。
“关于你们昨日提出的碎片与宿主分离的事情,我…”,掌门指尖触到那玉质边缘。
话音未落——
“砰”地一声,议事堂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打破了满室肃穆。
众人愕然转头,只见蔚然成风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已是个少年模样,眉眼俊秀,眼神却纯净懵懂得如同五岁幼童。
他完全无视了在场的父亲和周围的三人,径直奔到周今山面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野花。
“邱姐姐!”他把那捧五彩斑斓的野花不由分说地塞进周今山怀里,然后抓住她的衣袖,用力摇晃,大声宣布:
“观儿要和你成婚!”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檀香的青烟笔直上升,不再摇曳。
慕允泽原本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紧了半分。他缓缓看向周今山,又看向那懵懂无知的蔚然大观,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
任是在做戏,周今山还是有一丝僵硬,怀中的野花散发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却让她感觉无比烫手。
她看着蔚然大观那双不掺任何杂质、只有全然依赖和欢喜的眼睛,干巴巴道,“啊?”
“胡闹!”蔚然成风猛地站起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是尴尬又是无奈,他厉声呵斥:“观儿!休得胡言!还不快出去!”
然而蔚然成风根本不懂父亲的震怒,他只看到周今山没有像昨天晚上一样摸他的头。他委屈地扁了扁嘴,更加执拗地抓住她的袖子,声音带了哭腔:“就要成亲!观儿喜欢邱姐姐!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周钦莱眼神里似乎带着幸灾乐祸,嘴角微微上扬,推波助澜道,“可以的,天机城与蔚然谷强强联合,必定都有光明的未来。”
她的话如同冰一般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今越几乎要憋不住笑出来。
周今山轻轻挣开的手,试图哄他:“观儿,别闹,姐姐和你爹有正事要谈……”
“不要正事!要成亲!”蔚然大观的倔脾气上来,跺着脚,眼看就要哭出来。
周今山偷摸瞅着谷主的脸色。
蔚然大观脸上挂不住,又是心疼儿子痴傻,又是恼怒他搅乱了如此重要的会谈,只得上前一步,强硬的拉住蔚然大观的手臂,沉声道:“够了!跟我回去!”
蔚然大观被父亲拖着往外走,却还不甘心地回头,泪眼汪汪地望着,一遍遍喊着:“邱姐姐,……”
似乎是将蔚然大观交送给了近侍。
吵闹声渐渐远去,议事堂的大门重新合上。
蔚然成风重新坐于上位。
“诸位,”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
他目光扫过四人,最终落在虚无处,深深叹了口气。
“我儿……心智有损之事,想必诸位也已看出。此乃我毕生之痛,亦是我谷内上下竭力保守的秘密,我听闻那日你们无意间见过观儿的样子了。”
他的言辞极为恳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我虽爱之如命。奈何天不遂人愿……此事若传扬出去,不仅观儿将沦为天下笑柄,我的声誉受损,更会动摇蔚然谷根基,引来宵小之辈的觊觎。”
他站起身,竟向着四人微微躬身。
“老夫恳请诸位,念在我一片爱子之心,念在蔚然谷与天机城及落墟山多年情分上,将此秘密永埋心中。莫要再探寻,莫要再过问。”
他直起身,目光慈和却坚定地看向他们,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宗门近日多事,风雨欲来。为了诸位的安全,也为了让我等能安心处理内务,还请诸位……即日启程,暂且离开这是非之地。”
“待他日风波平息,我蔚然谷定大开山门,再迎贵客。”
“那。”慕允泽站起身来,“碎片分离之事,还烦请谷主告知,我们即可便可离开。”
四人皆起身行礼。
“其实。”蔚然成风叹了口气,“哎。”
“那碎片是强行分离是可以的,只是分离之后轻则使人丧失心智,重则要人性命,所以,邱姑娘,虽然你是命定之人之一,与这碎片渊源颇深,但是也不可轻举妄动。
那碎片虽然是不慎进入你身体的,但是强行分离也可能要你性命,如今我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只是希望你们将全部碎片集齐后,也许会有转机。”
四人拜别谷主后出门时,昨日那位弟子领着他们去居所的弟子已经立于门口了,“请。”
跟在带领他们出谷的弟子身后,四人秘密施展了谜语术。
“连谷主都不知道怎么分离,你们俩手上那一片真的是从鸟妖身上分离出来的吗?”周钦莱怀疑道。
“当然,我们四个不是命定之人吗?既然是我先找到办法的,下次碰上了我教你们。”周今山满不在乎道。
周钦莱与今越下意识对视一眼。
“看来那碎片果然在蔚然大观身上。”周钦莱换了一个话题。
“怪不得那日,那指针在蔚然谷转得停不住,原来是相反的两方都有碎片的踪迹。”今越道。
“若不是锁妖塔模糊了众人的判断,蔚然大观身上的那片碎片很容易被发现。”今越继续道。
周今山突然提出一个猜想。“难道,谷主是在用碎片给蔚然大观治病?”
四人皆是一片沉默。
“所以,玉夫人也是要对蔚然大观身上的碎片下手吗?”周今山冷不防说出另一个猜想。
慕允泽与她对视一眼。
前方的弟子带他们七绕八绕,很快走到了大门口。
明明来的时候四人是走了很久才过来的。
这下子四个人不得不走了。
“那怎么办?我们还没搞清楚玉夫人是干什么的?就这么走了碎片落到别人手里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