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剑尊跳下深渊以及深渊结界消失的消息不胫而走。此时现场没有任何一人能够主持大局,戚山河索性饮尽壶中酒醉倒在地,急得七斗阁大弟子团团转。
玉昭兰是第一个赶到的。四处不见柳晏的身影,反而戚山河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她上去揪起醉汉的衣领:“怎么就你在这儿?柳晏呢?”
“小兰儿啊……”戚山河不顾窒息感,嘿嘿一笑,话也说不清就要抬手摸玉昭兰的头,“多年不见,长高了……”
玉昭兰躲开他的手,没了耐心,揪着他狠狠摇晃:“我问柳晏人呢?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问那个明什么……”戚山河不高兴地耍起酒疯,一把挣脱,余光瞥见先前的青年,“就他!”
见玉昭兰顺着戚山河手指看向自己,青年也一脸茫然,且不说柳晏为何下深渊,就连先前戚山河柳晏二人的谈话自己也只听了一知半解。他连连朝玉昭兰摆手摇头。
玉昭兰叹气。太平了十年,世道终于还是要变了。
至于戚山河,不论天翻地覆,只管一醉解千愁。
是啊,他一醉就是十年,又何必在乎再多醉这一刻?戚山河是从十年前就醉了,醉梦里他总是回想起大战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他们四个人,举酒问剑,煎茶论道,知己幸惺惺相惜,恣意几度春秋。
那年的青莲山峰上只有凉亭几座。柳晏总说自己不喜饮酒,只有静川和玉昭兰能和自己喝上一壶,后来还有晏无嵇。那时候的晏无嵇还是少年,拼酒上却能与自己战成平手。戚山河起初是很喜欢这个小孩儿的,除了他本身很讨喜外,还因为他是柳晏的徒弟。但后来,他发现这个小徒弟对自己的师父似乎不单纯。
戚山河自认眼光独到,识人之明,他的“识人术”只在一个人身上败过。
朱湘。
美貌,聪慧,洞察人心,善解人意。戚山河自以为看穿了朱湘,却唯独没看到她心里的算计和狠辣。他把这一次的失策归咎于魔族的善于伪装,精于算计。只是这一次的失察,林静川废了,玉昭兰的心跟着死了,晏无嵇成魔了,柳晏的心跟着一起被封在了深渊底。
盏碎了,剑折了,一切都回不去,没人怨他却也没人原谅他。戚山河泡在酒里,醉了又醉,但他也知道,自己就是不敢醒来。
梦中的回忆淡去,眼前的青山间站着一个人,他一身梨白素衣,负手而立。
“这关乎人间接下来十年的太平。”
耳畔嘈杂,几天时间里各门派管事的人已经到场,将玉昭兰围了个水泄不通,半截长风剑倏尔发出铮鸣,原本醉死了的戚山河手中的酒壶竟然应声而碎,所有人鸦雀无声。
“柳晏只身前往深渊镇压魔物,如今虽然结界消失,但并没有魔族出来为祸,说明柳晏已经镇住魔族了,”戚山河话语间不容置疑,听不出半分醉意,“说不定他已经飞升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柳晏竟然真的飞升了?”
“不愧是当今修真界第一人。”
“且慢,”人群中一个白发长者与众人不同,狐疑道,“阁下是哪位?”
被人质疑了身份,戚山河不慌不忙抬手,方才发出去剑鸣的残剑飞回他手中,青色剑柄上赫然雕着“长风”二字。
与柳晏平起的三人之中,配剑长风的,没人能想出第二个。
“是戚山河?”
“竟然真的是他!”
“戚山河不是归隐了吗?”
窃窃私语中,或震惊,或迟疑,只有玉昭兰始终皱眉不语。
“失敬失敬,”先前的老者哈哈一笑:“既然如此,真是人间幸事。”
玉昭兰悄悄翻了一个白眼。这老头的心思她怎会不知,他的天玑宫对柳晏修真界第一的位置虎视眈眈,大约巴不得柳晏在深渊被魔族杀了吧。
“此处离我天玑宫不远,不如大家到我门派内歇一歇。”老者慢条斯理捋着胡子说道,“这正好同庆青莲剑尊飞升之喜。”
玉昭兰闻言,再次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她这个青莲剑宗的代理宗主还没发话,倒叫他充好人了。
深渊向来是仙家各门派轮流看守结界,如今虽然轮到七斗阁,但天玑宫确实离深渊最近。各门派的人都是马不停蹄的赶来,舟车劳顿,更有甚者还在路上,因此众人没有推脱,紧张的气氛骤然消失后,大家又说说笑笑前往天玑宫了。
人走大半,玉昭兰缀在队尾,悄声问戚山河:“柳晏跟你说什么了?真的不用下去救他?”
戚山河似乎一瞬间酒醒了,神色如常:“如果连柳晏也打不赢,谁还能救?”
话虽如此……
和玉昭兰一样样被众仙家忽略的,还有七斗阁的大弟子。此时一个小师弟凑到他耳边问道:“秋晗师兄,我们去吗?”
“去,”掌门唐哲不在,一切都由他这个师兄拿主意了,“我自己去,你们回七斗阁,待师父回来告诉他一声。”
“是。”
天玑宫不远,在距离深渊最近的山峰上。金碧辉煌的殿宇依山而建,云霭弥漫山峦之间,加之山上的紫荆花正值花期,宛若蓬莱仙境。真是金光渡尽花影嫣红,无意风吹英落瑶台。待走近天玑宫:阶前的石狮栩栩如生,朱红大门雕梁绣户。门内更是仙人飞天的浮雕石壁做隔断,曲折回廊,亭台水榭,园林布景……总之一切陈设极尽华丽。
天玑宫的气派,青莲剑宗是比不上的。柳晏自不必说,戚山河和林静川就不爱财,玉昭兰更是视金如土,所以青莲剑宗也主打一个朴实无华。而天玑宫初代掌门本就是富商巨贾起家,谁知天资卓越,凭一己之力撑起了门面,一时之间许多富家子弟一掷千金把家里的少爷小姐送进来修习。
玉昭兰怀疑,这老头只是想让人参观参观他新修葺的宫殿。
“房间我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宴席正在准备,大家休息片刻。”
戚山河的房间和玉昭兰相隔不远,四下无人时,玉昭兰偷偷翻进戚山河的房间,戚山河正宽衣解带,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呢!”玉昭兰捂眼。
“这话该我问吧?”戚山河脱得只剩里衣,脸上杂乱的胡子也刮得干净了,露出一张不逊柳晏丰神俊朗的脸,只不过一脸惊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闯到男人房间里……”
玉昭兰见戚山河还算衣冠整齐,上前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你再大声点整个院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戚山河点头表示会乖乖闭嘴,玉昭兰这才松开他。
“这些年你不在,很多事都变了,”玉昭兰坐下,倒了杯茶,“朱湘,被柳晏杀了。”
“这我知道,柳晏和我说了。”戚山河并不意外。
“还有就是,”玉昭兰迟疑片刻,“我要堕魔了。”
戚山河身形一顿,满眼不可置信。
玉昭兰料到他会如此反应,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所以青莲剑宗要交给你。”
“还有静川,也要拜托你……”
“停,”戚山河咽了口唾沫,“你能不能别像临终托孤一样?”
房间内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玉昭兰端起方才倒的茶水正要喝下去,却停在嘴边。
“水不对。”
“什么?”戚山河如临大敌,“有毒?”
玉昭兰仔细嗅了嗅:“不像毒。”
戚山河长舒一口气。
“你该不会已经喝了吧?”玉昭兰问。
戚山河讪讪点头。
玉昭兰一时语塞,拉起戚山河的手把脉,但并没有诊出异常。
“怎么样?”戚山河问。
“暂时看不出来,”玉昭兰收手,“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是针对我们还是所有人。”
戚山河松了口气,而后又抱臂狐疑:“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不会到处树敌吧?”
“柳晏修为之高,他足不出户也会有麻烦找上他的。”玉昭兰把茶水倒掉,把玩着杯子。
“那这宴会还是推掉吧?”
“不,我们要去,”玉昭兰起身,“要看看背后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若是平常,玉昭兰一定明哲保身,走为上策,青莲剑宗向来行事低调,她也从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今天,也许是因为魔气涌动,又或是因为戚山河的归来,十年前心里熄灭的火又有了复燃的迹象。
玉昭兰告别戚山河回了自己的房间,走前叮嘱他不要吃天玑宫送来的任何食物和水。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歌舞升平,琳琅宴席之间觥筹交错,门庭若市。戚山河嗜酒如命,今夜举杯却并未饮酒,而是不动声色地倒掉了。玉昭兰更是连酒杯都不曾碰。
酒里也被下了药。
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玉昭兰素来冷冷的,对谁都是淡淡的不爱搭理。而戚山河十年未见,如今又装作醉迷了,旁人也不再敬酒。除此之外,宴席末尾七斗阁的明秋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席上,也发现了青莲剑宗二位的异常。
七斗阁只是修真界中规中矩的小门派,十年间并不参与什么争斗,属于修真界的“好好先生”。明秋晗看得出天玑宫主的心思,却也苦于立场不得不做表面功夫。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想必跟着青莲剑宗的二位八成不会出错,因为天玑宫的老头一定不是好东西。
总有刁民想害青莲剑尊,明秋晗愤愤想。
直到酒阑客散,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明秋晗也怀疑起来。眼看宾客四散,杯盘狼藉,夜色已深,明秋晗也离席回到房间。
也许真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明秋晗喝了茶水,腹中空空却也只能和衣而眠。
夜半人静,明秋晗辗转反侧,总觉得今夜月色格外暗淡。半梦半醒的青年陡然警觉,困意全无。因为他此时发现,门外挡住月光的是一个人影,悄无声息。
明秋晗顿时连呼吸都放慢了,他缓缓起身,摸上自己的剑握在手中。房门也在此刻轻轻被推开,发出喑哑的“吱吖”声,静夜中格外清晰。
心剧烈跳动,撞得青年胸口生疼,紧握剑柄的手,只待出鞘。
“我就知道天玑宫这老头没安好心!”
房外一声巨响,对面院中玉昭兰和戚山河的房门已被踹飞,两个黑衣人分别倒在两块碎裂的门板上。动静之大,惹得明秋晗面前的黑衣人也忍不住侧目张望。青年趁机拔剑 ,直刺那人心口。
黑色人影撤身后退,堪堪被刺破了衣服。明秋晗乘胜追击,将人逼至屋外。这歹徒也回过神来,举刀迎上。明秋晗很快不敌,周身挂彩。此时他也发现了端倪:自己竟然无法调动灵力了。
宴席上的东西自己一样没碰,究竟是为什么。
歹徒哪会给他时间思考,一道强劲的寒芒朝他劈来,明秋晗一时竟无法躲开,他横剑格挡,做好了会被震断一臂的准备。
电光火石之间,一截断剑如风般轻巧弹开刀锋,大有化干戈为玉帛之势。这一招看似轻,却使那人被弹开一丈才稳住身形。戚山河单手持剑,迎风而立,哪里有宴会上烂醉如泥的样子。
“又见面了,明……”戚山河顿住,尴尬挠挠头,还是没想起这小孩叫什么。
“秋晗,我叫明秋晗。”明秋晗也不恼,提醒道。
“啊,对。”
说话间,黑衣人已然提刀再上。戚山河翻手,断剑与刀刃擦出火花,顺势侧身叫这一击砍空,再一剑挑落对方手中的刀,一脚踹飞拉开距离。尽管戚山河喝了茶水,也使不出灵力,但对付这样的喽啰还是绰绰有余。
黑衣人摔在地上,头上的兜帽滑落,月色下,他眉间赫然是一道黑气,是堕魔最显著的特征。这样的魔气玉昭兰再熟悉不过,她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人和她一样堕魔,她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将这群堕魔的人搜罗起来刺杀。
震惊之余,那人已至玉昭兰眼前,刀刃还未碰及她衣服,女人手中短刺就一击封喉,刺客直挺挺倒了下去,鲜血横流。
杀意四起,惨叫连连。先前饮食中的药起作用了,仙家没有灵力此刻毫无还手之力,犹如待宰的羔羊,身死刀下。在场除了玉昭兰没有中招,就只剩下戚山河不靠灵力还有一战之力。然而刺客却数不胜数,双拳难敌四手,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无暇顾及他人,抓起地上的明秋晗,二人厮杀出一条生路,逃出天玑宫下山时所有人已经筋疲力竭。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明秋晗鞠躬道谢。
“不必,”玉昭兰施法替戚山河负伤的胳膊止住血,“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晚辈是七斗阁明秋晗,先前在深渊镇守结界。”
玉昭兰警惕地上下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怎么证明?”
“我曾镇守深渊,在深渊外,戚前辈见过我。”明秋晗一脸无辜。
玉昭兰抱臂问戚山河:“你见过他?”
戚山河看向明秋晗,后者期待地眨眼。在少年的一脸希冀中,戚山河看了片刻,心虚地移开眼神,望天。
见玉昭兰闻言已经亮出长刺,自己又百口莫辩,明秋晗在玉昭兰步步紧逼中连连后退,解释道:“我若是天玑宫的人,方才就故意拖住你们了。”
“谁知道你们有什么阴谋,我凭什么信你?”
“我中了毒,用不出灵力,”眼见玉昭兰不信,明秋晗忙卷起袖口,伸手道:“您是杏林妙手,我有没有中毒,您一摸便知。”
“我如果是奸细,即便中毒也不会有解药。”明秋晗说着,掏出荷包,举起手一副“任凭搜身”的模样。
玉昭兰收起武器,以灵力切脉,果然和戚山河一样,再看荷包中虽有丹药,但也只是仙家常备的救急药。
见青年神色如常,玉昭兰心中松下一口气,将东西还给明秋晗:“得罪了,我也是安全起见。”
“人之常情。”明秋晗接过。
气氛尴尬,戚山河打着哈哈道:“误会解开了就好,我就说……”
察觉到二人幽幽的目光,戚山河识趣地闭嘴,换了话题:“接下来怎么办?还有天玑宫的人正在下来,怕是要搜山。”
“二位如果不嫌弃,不如到七斗阁落脚。”明秋晗提议。
他们囊中羞涩,青莲剑宗距此处又远,左右没有更好的去处,于是三人借着夜色跟着明秋晗前往七斗阁。
天玑宫内院尸横遍地,黑衣人围了院子,中间的死者皆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听着手下来报,白发老者一剑刺死一条漏网之鱼,为血泊中增添一具新的尸体,随后甩掉剑上的血液,像房檐上流下来的脏水。
三人前脚离开山,天玑宫的人就搜了整座山。
“回禀宫主,山内没有发现可疑人。”
“清点好尸体就去给他们报丧吧。”老者从容地擦剑,露出得意的笑,“至于那些漏网之鱼,也只是强弩之末。”
“这修真界是时候该洗一洗牌了。”
坏蛋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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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