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这一嗓子嚎的实在太凄惨,邢南的冷汗几乎在瞬间就冒了上来。
李知瑞给他的印象,也就一带点小叛逆的高中生。
这脾气容易和不经世的同龄人起冲突,但本性不坏甚至还有些傻,怎么也不该能与需要“救命”的事扯上关系。
能是什么事儿?
霸凌、斗殴、还是当街砍人……?
“猛男哥?”
看清是他之后,李知瑞明显一愣,脸上的急迫褪成了木然,有些僵硬地扯起嘴角,“……允哥呢?”
“别急,说事儿,”邢南起身,强硬地把愣在原地的李知瑞按着坐下,都顾不上纠结称呼了,“我能给你解决。”
李知瑞吸了吸鼻子,双手抱头埋在腿间,沉默了几秒,突然爆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邢南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呼吸。”
他猛地扬起头,唇色发白,前言不搭后语:
“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们、他们怎么能……”
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邢南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原来要救的不是人命。
李知瑞前段时间发现了一窝流浪狗。
年轻的母狗孤身带着几条幼犬,窝在垃圾堆的角落里,看着惨兮兮的,对所有人的靠近都显得十分警惕。
李知瑞没事就跑去和它们待一会儿,喂点吃的。
它们也从最开始见到他就躲,到会主动来舔他的手指,逐渐变得亲人起来。
今天他照例去看那窝狗,却撞上一群拿着摔炮的熊孩子,追着一只幼犬戏耍。
土黄色的小狗才刚能独立出窝,在李知瑞的投喂下对人类还算亲近,看到小孩子睁着大眼睛看自己,便傻乎乎地凑了上去。
直到摔炮砸在脚旁发出清脆的炸响,它才应激地蹿了出去,发出声不解的呜鸣。
这一躲,却让熊孩子们得了趣。
他们一路追着它扔着摔炮,一直赶着它回到了垃圾堆的小窝。
听到它受惊的叫喊,原本趴在窝里的母狗迅速咧着嘴冲了出来。
偏偏小孩儿不知危险,看到大狗出来了,还维持着一路的兴奋往它的脚边扔了个摔炮。
下一秒,离得最近的那个小孩就直接被扑倒在了地上。
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聊着天的大人们见状,瞬间便急了,嚷骂着便冲了上去。
自此场面便变得彻底不受控制起来。
李知瑞拉不开任何人,在外围急得团团转,只能一咬牙跑回到谢允这搬救兵。
“我知道野狗伤人不对,可是、可是……怎么就成这样了,”
李知瑞深吸了口气,声音微颤,“允哥肯定有办法,可是允哥不在,为什么不在啊,怎么就今天不在呢……”
“你不该没事去喂它们的。”邢南说。
李知瑞猛地抬头:“你他妈什么意思?”
“你不打算养它们,”邢南的语气很平静,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给了它们惯性,却担不起责任,会发生这种事是必然的。我就这个意思。”
李知瑞不说话了。
他咬着牙,盯着邢南看了半天,最后默不作声一甩手转身就走。
邢南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李知瑞的着急是真的,好心是真的,最后转身时眼底的愤怒和失望也是真的。
“从事发到现在用了多久?”邢南问。
李知瑞的脚步一顿,攥了攥拳头没回头:“关你屁事,说你的风凉话去吧。”
“我说了,能给你解决,”
邢南拎起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肩上一披,“回来看店。”
……
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邢南赶到现场的时候,事态已然发展到了更为混乱的地步。
“天杀的哎!死畜生!就这样乱咬人没人管吗!没天理啊!城管呢!都干什么吃的!”
一位胖大婶怀里抱着个还在扯着嗓子哭的小孩,扒拉了两下黏在额前的碎发,举着手机对着正呲着牙的狗拍着。
邢南飞速地将那小孩儿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也没看出哪儿有个能见血的伤口。
除了他,其他几个孩子好像都被吓傻了,围躲在大人身后,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场景。
小狗们四散着逃开,那条母狗被围在中间,在殴打下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犬吠、辱骂、哭喊、恸鸣……
这看着哪是想解决问题。
就算是流浪狗无故伤人,恨得再深、想泄愤,让它丧失行动能力也差不多了。
当着小孩儿的面搞这种以命换命的虐杀戏码,是真的愤怒得失了智,还是是借着正义的名义,释放心底的不忿与暴戾。
邢南顺手从垃圾堆旁抄了根水管棍子,往旁边的墙上狠狠一敲,压声喝道:
“流浪狗在他妈的哪儿呢?!”
他的发丝被吹得凌乱,眉尖下压,扫视着全场眼神犀利。
两边的衣袖都被拉到最高,露出精实手臂肌肉,一根旧水管硬生生被挥出了钢棒的气势。
满口脏字、目中无人。
要是谢允见到他的第一面是这个模样,绝对不可能把他和“社会精英”扯上任何的联系。
这声暴喝让现场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男人突然喊了声,抬起脚就要往那条狗的脑袋上踩。
这是真的会要命的。
邢南微微蹙眉,抬腕将棍子一提,强硬地拨开了那人,顺势挤进了人群。
被邢南挤开,正打得上头的人想也没想,抬起拳头就直冲着他的面门挥来:“我操你大爷,你他妈挤什么啊?”
邢南面无表情,一棍子抽到他手腕上:“都给老子让开。”
邢南抽他的时候用了巧劲,被抽到后整条手臂会迅速地从手腕开始麻到手肘。
那人立即抱着手缩了回来,恨恨盯着邢南。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向着离他远的方向退了一步。
这不没失智么。
骚乱被邢南一棍子抽停,场面上只剩下小孩的哭叫,和野狗低低的、近不可闻的呜呜声。
邢南低头扫了被围在中间的那条狗,捏着水管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
它几条腿都很明显的折了,眼里还泛着凶光,却已经没有行动的能力,趴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
啧。
“什么意思啊?”胖大婶瞪向邢南,“你想干什么啊?”
“我想干什么?”
邢南嗤了一声,拎着水管敲在地上,随手扯起了右边的裤腿,“我送它们下地狱。”
昨儿刚好把纱布用完了,他也没特地去买新的。
裤腿一拉,他腿上的伤口就这样曝露在所有人面前。
几天过去,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深褐的痂黏连着皮肉,四周仍泛着红肿,打眼看去比新伤还要狰狞吓人。
大婶愣住了。
“都打算观摩?”
邢南掂起水管,冲着周围人指了一圈,“围观费一人五百。”
-
“你赶着抢钱呢吧?”
宋章把车钥匙拍在桌面上,忽地想到什么,放低了声音:“是阿姨……”
“没。”谢允伸手勾过钥匙,“赚点儿零花的。”
宋章给了他个无语的眼神。
“懒得管你,”她抽出支烟叼到嘴边,“上回你那朋友,在哪儿认识的。”
“怎么?”
“第一次见你交这卦的朋友,我好奇不正常吗?”
缭绕的烟雾顺着她的指缝升腾,谢允看了她一眼,从被丢在桌面上的烟盒里磕出支来:“跟我就别绕着圈子说话了吧,宋姐。”
宋章把火机抛给他,笑眯眯的:“谁先开始的?”
“我真没缺钱。”谢允轻叹了口气。
他确实没对宋章说谎,但也算不上说了实话。
老妈的治疗进入了正式阶段,医院那边每天都得缴费,月底还要给邢南发工资,他暂时是不至于缺钱但是……
还是未雨绸缪吧。
宋章沉默了片刻反问道:“所以是吗?”
谢允盯着指尖的烟没说话。
“姐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他长得人模人样的,性格也挺好,但是呢…要是你对他有……”
“没有。”谢允低声打断。
……顶多算得上是有点儿好奇。
而且谁性格好啊你说邢南吗!
宋章不置可否,抖了抖烟灰正准备说什么,谢允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顺手将还剩大半截的烟掐灭了,拿着手机走到了门口。
“你现在有事吗?”邢南说。
谢允不动声色地往室内看了一眼,有些迟疑问道:“怎么了?”
“来西街这儿一趟,别和李知瑞说,”邢南说,“我有话问你。”
“什么?”谢允有些懵。
什么话电话里不能说吗还有又和李知瑞有什么关系……?
“李知瑞没找你吗?”邢南有些意外地顿了顿,“得,我说,你听着。”
“这事儿你要管呢,就快点过来;要不打算管呢,我就按我的意思处理了。”
……
挂了电话后,谢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让邢南来帮着“看店”,本来就只是个借口。
且不论邢南是因为什么被开了,就冲邢南从头到尾连医药费都没问他要过,他也得想办法暂时拉他一把。
但不过短短一天里,先是周旭平,后是李知瑞,平时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发生的事儿全堆在了一起。
还件件都得邢南解决了他才知道。
本来人就只有一条好腿了再这么到处乱跑的合适吗……
“我可能有点事,”谢允转向宋章,“请你吃饭改天呗姐。”
宋章挑起半边眉:“邢南啊?”
本来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至多不过是或非两个回答。
但是和刚刚的话题结合起来,被讨论的当事人一给自己打电话,自己立马火急火燎地要走……
谢允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就随口一问,还真是啊?”宋章有点吃惊。
“是因为李知瑞……”他猛地有些尴尬。
“行了,你去呗,”宋章摆摆手打断了他,“本来也没什么,你再描两下真要黑了。”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不很明亮的街灯在路面上投出一片淡淡的光晕。
几条小狗早就趁着混乱跑得没了影,只剩那条母狗伤得过重,趴在街面上喘着粗气,看着十分萎靡。
谢允只看了一眼便断言:“救不了了。”
“李知瑞会哭吧。”邢南说。
谢允默了默,走到它旁边蹲下,凑上去重新检查了遍:“也不一定,就是怕内脏出血,不叫专业的人来不敢移动。”
……不废话么就是没专业的人才叫你的。
“李知瑞说你一定能解决,我才叫你来的,”
邢南靠在路灯杆上,语气淡淡的,“他挺信你的,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
“他从小就这样,”谢允垂下眼,“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解决?”
“骂也骂过了还能怎么办,”邢南又没忍住叹了口气,
“硬送去医院试试,车程四十分钟,撑不下来就说找人寄养了。”
“……李知瑞不是真弱智。”
“所以呢?”邢南反问。
谢允看着他。
“大不了就觉得我骗了他,讨厌我还是恨我的,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谢允张了张嘴,半天才重新开口:“他……挺喜欢狗的。小时候没人陪着玩,他就追着人家野狗玩,被咬了也不知道哭。”
“他爸妈不让养狗,小猪养在他舅家,也只有放假能见到。”
“我也没想到他自个儿又在外边养了一窝。”
他伸出手指挨个探过它们的鼻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拍拍膝上的灰站了起来。
“这事儿留给我处理吧,你别管李知瑞了,本来你的工作也不包含这些。”
“我看上去像冤大头吗?”邢南看着他。
谢允一愣。
“为了你一个月两千的工资鞍前马后的,上哪儿做的那么好的梦。”
“……我是这个意思吗?”
每次为着他着想都能被噎个半死,谢允的火气也上来了,他满是嘲讽的笑了声,
“您老要不去夜市上找个摊干算了,这么能挑刺的。”
“我记得你和人介绍我是你‘朋友’。”
邢南没接他的茬,蹲下身低眉看着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的狗,
“你要打算收回呢,我现在立刻马上转身就能走。”
他的语气很轻,说话的时候唇角牵动表情,谢允视线黏在他浅淡的唇色上,微不可查地屈了屈手指。
满腔的火气就这样被浇了个彻底。
“那你呢?”谢允突然问道。
“什么?”邢南没抬头。
“我把你当朋友,你就是‘我朋友’;我要说算了,你就是个熟悉的陌生人。是这意思吧。”
谢允低眉看向他,“那你呢?你连这种事儿都没自己的想法吗?”
邢南顿了顿,忽而笑了:“……我有没有说过,你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