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的语气很温和,可只要对上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不容置否。
饭桌上倏地一静。
几息后,田慧笑着道:“是,儿女都好,儿女都好。”
这是自红玉与江向东来这儿后,田慧对他们笑得最真的一次。
她万分不想江向东走江涛的路子去查孩子的性别,一是不想江向东占这个便宜,二是万一红玉也怀的是儿子呢。
江涛是继子,江向东的孩子才是江有粮的亲孙子,她怕江有粮一高兴,悄悄给江向东钱。
江有粮却还道:“还是去看看吧,礼我来出。”
田慧嘴角一僵,想说什么,余光瞥到江有粮,她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
红玉声音淡下来:“不用。”
江有粮皱眉,他放下筷子,看向江向东。
江向东看出红玉生气了,上次两人才为孩子小吵了一架,他不想又吵,毫不犹豫地道:“不用了。”
反正再过两个多月,孩子就要出来了。
江向东的话比红玉的话管用多了,哪怕江有粮明显不赞同,也没再说什么。
饭后,江有粮父子几个坐一起说话,多数时候是江涛说,他比江有粮和江向东都健谈多了。
红玉和林芝在外面。
林芝小声说:“爸让你去看孩子性别不一定是重男轻女。”
都七个月了,就算不是儿子,还能打了不成。
红玉明白,但不可否定他就是更想要孙子,和江向东一样。
自饭桌上的事后,红玉的话就少了。
晚上睡觉时,江向东知道红玉生气了,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红玉忽然喊:“江向东!”
江向东嗯了声,心想:来了。
红玉平静道:“我知道你还是想要儿子,你爸也要个孙子,但我话说在前面,若我肚子里是儿子就罢了,若是女儿,你嫌弃,我们就离婚,女儿归我,你大可以找其他人再结婚生子。”
她虽没怀孕十月,也怀孕了五月,还要承受生产之苦,她不可能让她的女儿在被爸爸嫌弃的家庭里长大。
哪怕靠她一人养育孩子不容易。
听到离婚,江向东吓了一跳,坐起来道:“我说了我自己的女儿我不嫌弃。”
红玉:“你若不嫌弃女儿,以后要不要再生孩子取决我想不想再要一个,而不是为了生儿子。”
上次吵架,江向东以为红玉只想生一个,听到这话,他疑惑,既然红玉愿意生第二个孩子,那为何不能要个儿子。
察觉到红玉此刻的严肃,江向东小心翼翼地说:“儿女双全不好吗?”
红玉没气,平静地反问:“你能保证我一定能生出儿子吗?”
江向东嘴唇嗫喏了下,不能保证,他们生产队就有户人家,生了五个女儿,也没能生出儿子。
“看,你也不能保证吧。”红玉还笑了下:“那难道要我一胎接一胎的生吗,你知道生一个孩子对妈妈的身体伤害有多大吗?”
江向东张了下嘴,喉咙艰涩得发不出声音。
“话我说在这儿,以后我不会再说第二次,”红玉翻身,背对着江向东:“睡觉吧。”
但红玉是睡不太着的。
她睁着眼睛,如果真和江向东离婚,她住哪儿,怎么养孩子。
或许可以回原主娘家,跟他们周旋,想法子找个工作留在城里。
哎,早知如此,她离开时还是不应该与他们撕破脸。
过了许久许久,一直坐着不动的江向东忽然躺下来,从红玉背后抱住她,投降般地道:“听你的,都听你的。”
红玉嘴角微微上扬:“不想要儿子了?”
“想,”江向东倒诚实:“但我不能为了要儿子不要女儿和媳妇吧。”
他的手轻轻地搭在红玉的肚子上,话音一落,清晰地感觉到孩子动了一下。
江向东浑身一僵,胎动没有规律,每次红玉说孩子动了,他想摸的时候,孩子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似的,无论怎么都不动,导致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胎动。
这一刻,江向东不在乎他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出生,健健康康地长大。
.
第二天早上,难得红玉醒来时,江向东还没起。
平时,早饭都做好了。
他醒是醒了,就一直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红玉无语地把他手拿开:“起床做饭,我饿了。”
江向东这才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昨晚上降温了,你多穿点。”
不用他说,红玉也感受到了,冷得她直打哆嗦。
她缩在被子里,让江向东给她拿棉袄。
现在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其他衣服都穿不了了,也就宽宽大大的棉袄能将就穿一穿。
江向东给她扣扣子,见衣服洗得发白,领口袖子都是补过的,他皱了下眉,而后道:“你再给自己做一件棉袄吧。”
知道红玉也舍不得钱,他道:“趁没到最冷的时候,我再跟钱大山去转转,说不定还能捉几只鳖。”
“做件你能穿的。”红玉想了想道:“等孩子生出来,肚子小了,我就穿不了太大的衣服。”
江向东道:“可我的衣服都黑不溜秋的。”
“那不是正好耐脏么。”红玉道:“再说了,后面我估计也不怎么出门了。”
肚子大,天又冷,不如在家待着。
万一生个病,挣的公分都不够给医药费。
煮早饭前先烧水,红玉还是占据了最暖和的地方――灶洞前。
江向东也凑过来烤了会火,见红玉离得有点远,还让她坐近点。
红玉拒绝:“太近了脸会很干,不舒服。”
江向东闻言看了眼红玉的脸,白里透红,摸起来软软的,哪里干了。
水烧好灌进热水瓶里,红玉就去洗漱,再扫扫地,拾掇拾掇家里,就该吃早饭了。
江向东的是昨儿中午剩的冷饭煮的汤饭,红玉的是两个荷包蛋。
她不喜欢吃甜的,倒了酱油来调味。
饭后,江向东去上工,红玉在家休息。
江向东走时,见凳子上堆着脏衣服,他叮嘱道:“衣服我中午回来去洗。”
红玉应了,她蹲着洗衣服本来就不方便,又冷,还是听江向东的吧。
上午,太阳出来后,温度有所上升。
红玉没什么事做,去自留地拔拔草。他们吃的菜都指望着这块地,江向东侍弄得很好,之前还担了粪来淋。
菜长得好,草也不遑多让,红玉嫌弯着腰累,带了根矮凳子――坐着拔。
“是红玉吗?”
有树挡着,红玉站起来才看到人,一个穿着长款呢子大衣的中年女人,眉目间和江向东有几分相似。
红玉愣了下,连忙往路上走:“妈,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江向东的妈妈――潘秀。
今儿不是星期一吗,她怎么来了,不上工吗?
“你慢点。”潘秀连忙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来扶红玉:“向东呢,他怎么让你来干活?”
红玉:“他上工去了。”
潘秀带的东西多,红玉要帮忙提,潘秀避开:“又不重。”
红玉无奈,只好先去开门,给潘秀泡茶:“茶就是寻常野菊花,胜在水还不错,妈您尝尝!”
潘秀接过来喝了一口留尝出来了:“是山泉水?”
红玉笑着点头。
潘秀面露一丝得意:“我就知道,除了青山生产队的山泉水,我就没在其他地方喝过这么好喝的水。”
原主唯一一次与潘秀见面,两人说话不多,红玉没想到潘秀性格是这样的,没有长辈的高高在上,言谈间还带着几分年轻女儿家的活泼。
可见她这些年一定是过得很好。
红玉对她没有怨,她友好亲切,红玉就以礼相待。
“妈,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昨儿个回来看你们姥姥,遇见了桂花,听她说我才知道你怀孕了。”潘秀道:“之前你们贺叔说他碰到你们了,怎么没听他说你怀孕的事。”
红玉解释:“那时才五个半月,肚子不大,衣服遮住了。”
潘秀点点头,问红玉怀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去检查。
得知红玉有去医院,她赞同道:“就是,得去检查,不要怕花钱,你和孩子平安最重要。”
红玉微笑:“我和向东也是这么想的。”
潘秀又问红玉几时生,红玉道:“大概在一月中旬。”
潘秀担忧道:“正是冷的时候。”
红玉也觉得,如果她以后还要生孩子,一定要选好时间。
得知红玉打算去医院生,潘秀感叹:“要是你们在城里就好了,离医院近,随时都能过去。”
红玉何尝不是这么觉得。
潘秀待了一个小时左右就要走了,红玉留她吃了午饭再走。
“你还没见到向东呢?”
潘秀叹气: “不见了,他不喜欢我来找你们。”
她笑了笑:“再说了,我是来看你和孩子的,又不是来看他的。”
目光温柔极了:“你们好好的,我不见他也没什么。”
红玉闻言,心头酸涩得很。她知道江向东如此抵触潘秀肯定是他心中有事过不去,可红玉也马上要当妈妈了,她更能体会潘秀的拳拳爱子之心。
潘秀带来的东西自然是送给红玉他们的,红玉有些迟疑,担心江向东回来知道了会不高兴。
“这些都是给你和孩子的,也不贵重。”她犹豫了下,问道:“生孩子花用多,你们缺不缺钱?”
不等红玉回答,她就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塞红玉手里。
红玉哪里能收,东西就罢了,要是收了钱,江向东必定不高兴?
潘秀见红玉实在不收,只好拿了回去。
红玉送她一段路,回来时何云带着小雨来了。
与何婶不同,何云是个很温和的女人,她拿出一张手帕:“小雨说这是你给她的?”
手帕上绣着一只小猫,是红玉用做衣服剩的料子给自己做的手帕,绣的小猫也很简单。
那日,小雨坚持要等江向东回来,看见手帕很喜欢,红玉便送了她一条。
何云先是松了口气,而后道:“这个太贵了,小雨不能收。”
红玉心下一动:“这个贵?”
“你不知道么,”何云指着小猫:“这是你绣上去的吧,绣品卖得很贵的。”
红玉忙问哪里能卖,如果能卖绣品,她就能挣钱了。
但何云也不知道,她只是跟婆家进城走过家亲戚,那家有人刺绣,听他们说绣品卖得很贵。
红玉也不失望,只要能卖,她总能找到地方。
得了这么个好消息,红玉很感激,加之何婶平日里对她颇为照顾,见何云脸上掩饰不住的愁绪,她免不得关心两句。
“我就是不明白小雨他爸为什么不能护着我们?”何云问:“红玉,你读书多,你说我该怎么办?”
红玉心说该离了,但以何云的性格她是不敢的。
“你得自己立起来,不要想着指望他。”
“可他是我男人!”
江向东今天下工早,第一道广播结束时他坐到自家屋檐下,正要刮掉鞋子上的黄泥,就听到了红玉的声音。
“是你男人,但对于这些男人来说,他们个人的利益,尊严,甚至是他们的父母手足,都比自己的妻儿来得重要。”
说者无心,但江向东听者有意。
红玉这样说,是不是认为他为了尊严,宁愿让他们母子二人在乡下受苦,也不愿意找他妈妈和继父帮忙?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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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