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纺织厂宿舍六层一栋,十多个房间,四人一间,上下铺挤得满满当当,窗台上摆着清一色的搪瓷罐,窗外定了个晾衣杆,挂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肥皂味儿。厕所是公厕,每层楼靠右边的楼梯,走廊左边尽头就是厕所,五个蹲坑。每天早上和晚上睡前,都可以看到长长的队伍,挨着尽头的宿舍,宿舍门都不敢开。
幸好简欢住的宿舍靠近楼梯,味道比较淡,关上宿舍门,阳台有通风,闻不到味道。
何花跟着简欢回了宿舍。
简欢在记忆里搜索关于何花的记忆,三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何花家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她在老子,前三个姐姐已经嫁人,她家严重重男轻女,何花从小日子不好过,唯唯诺诺,总是被院子里的孩子欺负。简欢性子骄纵傲慢又好强,又总是阴森森的,没什么人愿意和她玩,不过一次帮她赶跑欺负她的人,就一直对原主很好。
“我这次偷跑回来,我妈肯定会跑厂里来闹的。”何花攥着衣角,指尖泛白,声音带着哭腔。
简欢皱眉思忖,这个年代工作指标金贵得很,何花家除了她爸有个化工厂临时工工作,还是接替下来的。她妈本想早早给她找个婆家嫁了,没想到她争气,纺织厂招人时考上了,转正后,她一个月三十块钱的工资,大半上交,有个免费提款机,她妈就歇了心思。现在又因为她弟打上了注意。
“你别太担心,她就算来了,你不出去,她也没办法,而且现在包办婚姻也是违法的,厂里纪委最忌这个,到时候闹到她那里去,你妈少不了被拉去思想建设。”
何花早就不对家人抱有信心,但还是迟疑:“我是怕她来厂里闹,她撒泼的样子没几个人制得住。”
“她都不怕丢脸,你怕什么。”
简欢用湿帕子给她擦了脸:“别想这么多,到时候来了你跟我说一声。”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话,简欢安慰好她的情绪,天色渐晚,外面走道陆陆续续的声音,明早还要上工,何花宿舍在隔壁栋,早早告别她回去了。
简欢刚上了厕所回来,宿舍门‘砰’一声从外面推开,两个十多岁穿着深蓝色工服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今天厂里新来了一批料子,颜色很好看,指导工又拿了新图案来,那衣服做出来应该很好看,我也想攒点钱买一件。”
“真的吗?唉,我就别想了,我弟下学期还得出学费呢,听说厂里要组织看电影,明天我看看厂里有没有废的料子,做一件新衣裳。”
“和机械厂的联谊会?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碰到陆工...”两人有说有笑的进来,没想到里面有人,说话的陈梅霎时静音,瞧见是简欢,话头顿住,鼻息冷哼一声,对她翻了个白眼。
另一个给弟弟出学费矮一点的叫林夕,对她态度倒不是很冷淡,也没多热络,只主动打招呼:“你回来了啊!”
“才来不久。”简欢淡淡应声。
敷衍的打完招呼,林夕没再接话,宿舍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宿舍空间小,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一张桌子,简欢和陈梅都睡下铺,用厂里的布料做了个床帘,陈梅在宿舍收拾一圈,动静闹得极大,搪瓷盆往桌腿上磕得哐当响,随后拿着帕子和盆路过简欢时,故意撞她肩膀一下,还对她横眉冷对嘲讽一句‘没长眼睛?’。
林夕闷头整理床铺,装没看见。
对被针对,简欢没放在心里。
因为回家前,原主才和陈梅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也是因为隔壁的陆工,要说她是恶毒女配二号,这陈梅就是女配n 1了。两人家庭条件都还可以,性格强势不吃亏,陈梅被人巴结习惯了,简欢长得漂亮,两人进宿舍的第一天,不知是不是磁场不合,瞧对方都不顺眼。其他两人,林夕是两边不得罪的和事佬,简欢性格不讨喜,没有陈梅圆滑,所以跟陈梅走得近,但也不会帮忙踩原主,另一个叫王莎莎,是个闷葫芦,出了名的工作狂,眼里只有工作,对于宿舍的暗潮涌动一点没察觉。
简欢想着自己的处境。
唉...
真是一步难行、、、
简欢躺在床上,不一会床铺轻晃,她知道是王莎莎回来了。
白天出了一身汗,作为二十一世纪几乎每天都洗澡的简欢,实在忍不了,厂里的澡堂夏天一周开放三次,周一、三、五,冬季开放两次,今天是周二,不能洗澡。她实在睡不着,身上黏腻得难受,她起来,借着外面微弱灯光,去公厕洗手池接了水擦拭。再回来时,陈梅唰一声拉开床帘,大吼一声:“大晚上有毛病啊?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
之前被撞简欢就忍了。
她本来也不是面团捏的,也不惯着她,当即直接回怼过去:“嫌吵就捂着耳朵睡。”
简欢慢悠悠把瓷盆搁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厂里规定睡觉时间九点半,现在才九点,你不服,我们明天就去找主任评评理?”
“你!”
“我?我什么我?不服现在就说理去!”
她有理有据,陈梅哑口无言,以前只觉这人徒有其表,就是个没没脑子的,怎么回去一趟,回来就变聪明了,还知道拿规定压她。
她说不过,只狠狠瞪着她。
林夕在上铺拉开帘子,劝了一句:“别闹了,是都室友,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小事闹到主任那里,少不得说我们不团结,大家各退一步算了。”
王莎莎也被这动静拉开帘子,嘴上叼了个光线微弱的电筒,手上还拿着没缝完的袖口,还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看着两人,用针尖刮了刮头,实在不懂这两人怎么就吵起来了。
简欢没说话,冷冷看了陈梅一眼。
陈梅气得咬牙,狠狠瞪她一眼,‘唰’一声又拉紧床帘,嘀咕一声晦气,翻个身闹得铁架床咯吱响,楼上的林夕苦不堪言。
简欢难得理她的小动作,再次躺在床上,这一天的经历像电影似的在脑里过一遍,让她一时难以入睡。
没又手机,没有小说,这个年代消磨漫长黑夜的事情就是八卦和睡觉,偏偏宿舍里除了陈梅偶尔一次和林夕的说话声外,都安静无声,窗外风吹过树叶,沙沙声响。
这是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晚,简欢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想着书上的剧情,想着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简家的命运,想着季知柏渐渐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