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从早餐店出发前往景区时,翟伊一叼着吃了一半的油条在副驾驶睡觉;
大巴车停在停车场时,翟伊一戴上耳机、脱了鞋子、抱着膝盖在窗边睡觉;
张婧妤和向东把所有游客送进胡杨林景区时,翟伊一总算找了个舒服的睡姿,蹲在大巴车的过道、把头放在座位上睡觉。
向东和张婧妤互相搀扶着从人堆挤出来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各自低头检查有没有丢失物品。
“向东哥,走吧!咱也补会儿觉去。”
“伊一这次是怎么了?安排完客人吃早餐后就开始睡,昨晚没睡好?”
“向东哥,我昨晚回去没一会儿就睡了。睡前给她的房间留了灯,之后一觉睡到了闹钟响。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你看系统上她上报信息的时间,回来得应该很晚。不仅累,睡眠时间还严重不足,让她好好睡吧!”
“行。对了,前面听她迷迷糊糊跟我说充电宝插头的事情,你俩昨天一起充电的,你的手机正常充电了吗?”
“我和伊一的都正常充了,我确定好才拔的线。”
“OK,走!”
远远地看见任曼站在车前,向东隔了老远就打开了车门,和张婧妤一起加快脚步往前走。
上了车之后,顺着任曼的视线。看到翟伊一正蹲在过道中间、整个脑袋搁在座位上、手也耷拉在地上、口水已经把座位弄湿了一大片。
睡相着实难看,可是睡得很香很踏实。
在张婧妤准备上前叫醒睡着的人时,任曼伸手阻止了一下。
“下去说吧。”
三个人站在车门前。任曼把视线投向了张婧妤。
“这个团,还是有一个人跟进去比较好。倒不用咱们时时跟着客人,让客人时不时能看到我们是最好的。起码,能给随队翻译介绍点自然风光,也不算辜负了导游的身份。”
“嗯,明白了,任总监,我马上进去。”
“不用了,你们三个这几天确实很累。今天白天就好好休息。我去,把派团单拿给我。”
张婧妤取派团单的空档,任曼给向东递过去一支烟:“天天开夜车辛苦了,累的话叫替补,歇一歇。”
“任总监,这条线对于我来说真的很轻松。你看我们队长什么时候跟我反复提示不行就休息的话?你就不用担心了。
况且一路上还有伊一陪着我。又是聊天讲笑话,又是喂糖果陪抽烟,还在我忙着开车的时候帮忙拍视频给家里人。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女儿和儿子甚至更喜欢跟她打视频聊天了。”
向东吸了一口烟,严肃地望向任曼。
“任总监,一团多导真的不能全长线推行吗?对公司来说无非是增加开支的事情。游客体验感会更强,这对我们司机也是福音啊!”
“大东,你很喜欢翟伊一吧?”
“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你不喜欢?她很像我妹妹。可是更成熟!天真活泼好动、敢犯错也勇于改正、能吃苦也会撒娇。说真的,她很圆滑,但不会让人觉得讨厌。所以那就不是圆滑,是真正聪明的真诚!分寸感也掌握得很好,我确实很喜欢她!”
看了一眼拿着派团单下来的张婧妤,任曼低头踩灭烟头,吹干净嘴里的烟。
看着被鞋捻到石子堆里的烟尾巴,任曼轻声笑着说:“喜欢,受用。大东,你的建议,我听进去了!”
额济纳旗胡杨林,目前世界上现存面积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原始胡杨林。
任曼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一次自己带团来到这里大概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之后家庭生活遭到重大变故、职业规划迎来重大调整,竟然没有再来过这个地方,即便曾有很多机会。
这个24岁的任曼第一眼看到。
【孤树下满地的黄叶下是颜色更深更重的黄叶;
满目疮痍里,只剩树干和努力向四面伸展枝蔓挺拔站立的古木;
虽然身体倾倒塌陷,但枯槁的虬枝依然桀骜执拗地在风吹日晒中与天地争高低与宇宙论长短;
贫瘠干硬的黄土地之上,倔强探出脑袋的芦花拼命努力汲取养分水分,期冀总有一天能出现到胡杨身边,听听千年前的声音。感受厚重的脉搏。】
就决定,要和爱人在这里拍下一组婚纱照的地方。
任曼陷入回忆之中,暂时屏蔽掉了周遭的一切。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嗨,任总监!”
任曼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望向了对面的人:“你好,Mary!你的脚程这么快?今天你们团的整个行程都在这个景区里面,就连午餐和晚餐都是提前分发的快餐。所有人要在这里蹲点拍摄两天,你完全可以慢慢转。
这个景区其实有别于其他景区,你可以完全自主发挥,甚至不需要乘坐观光车,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故事!随处都是让你眼前一亮的风景和可以随意发挥想象满足自我价值的东西。”
“任总监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今天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可是我被团里的一位大神发现了,他绊住了我即将展开的翅膀。他要我陪他拍照,因为他没有状态,需要有人陪伴,给他提供什么有的没的灵感。我一个门外汉,能有什么办法?我甚至没有完全听懂他在暴走状态下的英语!现在,我也有些不在状态了,again!”
任曼顺着Mary幽怨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正在低头调试相机的人,又看了一下那个人四周的景色。
“你继续去转吧!他,我帮你!”
“真的?那就拜托你啦!他现在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状态了,刚刚还和我说了抱歉。我觉得你完全应付得来。拜拜啦!”
任曼走到身高一米九左右的德国男人身边。开口问好:
“Hi Mr.Mark , it's your tour guide here,remember me?”
“任曼领队对吗?我记得你。”
“你的中文很好。”
“当然!我已经来华夏14年之久了,我的妻子是京城人,我申请到了华夏国籍,如今是一名华夏公民。说好普通话、做好普通事,是公民起码的义务。”
“祝贺你,加入华夏国籍很难。同是华夏人,那以后,一起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义不容辞!任总监,你看到Mary了吗?我今天拍摄非常不顺利,需要身边有个人,说不定会对拍摄有帮助。”
“Mary被我介绍到其他景点了。介意我陪着你拍摄吗?很乐意效劳。”
“那真是非常感谢了。”
Mark看着周围的风景,就是举不起手里的相机。
“这里很美,是我搜索不到形容词的美。能站在这里我非常激动和兴奋。我钟情于用镜头表达我的情绪。可是今天,我很不在状态,我不想辜负这里,所以我很沮丧很矛盾。”
“介意给我看看你今天的拍摄吗?”
拿过马克递过来的相机,认真翻看了起来。随后任曼抬头,非常真诚地开口。
“没有恭维你的意思,拍得真的很好!构图、参数、取景、虚像都很合理。还是说,你在凡尔赛?”
“No ! Meine Ehre !相信我!
这些照片真的有问题。我的太太是我的作品最重要的观众,在她的挑选下我的很多作品都获过奖,有一部分还被《国家地理》杂志刊登。
她能明白我的拍摄想法,她能看出我构图风格背后的内心感受,她也能在残片废片里找到被我刻意搁置不理,其实是暗藏着不敢碰触回忆的经历的线索。”
任曼看得出来,面前的男人焦虑极了。
“所以今天,我发给她一张照片后,她问我,‘亲爱的,旅途还顺利吗?有什么不愉快?’时。我就知道,我今天的拍摄甚至明天的,会是白费时间和精力。”
“马克先生,恕我直言。你大概是想念你的妻子了。你在想你的镜头里她在就好了,对吧?”
“哇,任总监,你让我刮目相看,你和我初见时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吧。那,可以跟着我去一个地方吗?那里,也许能帮助你缓解一些目前的困境。”
跟着任曼在一处胡杨旁停下脚步。马克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其实和之前拍的,没有很大的区别。
那棵胡杨树,不是之前拍过的胡杨里,最挺拔张扬热烈的;也不是虬枝最狰狞可怖令人心惊胆寒的。
相反,那棵树矮小孱弱,主干中间完全被掏空,右侧枝丫被折断。只剩下左侧一方蜿蜒盘伸的干枯树枝。周边的地上冷清极了,只有一层薄薄的沙地和立在右边的石头。
对于摄影爱好者来说,这里,基本上属于不会踏足的地方。所以,这里的痕迹和足迹,几乎没有多少。
马克把疑惑不解的目光转向了任曼。
“冈仁波齐转山路上的那一块大大高高的‘业之马’。马克先生不陌生吧?当然,如果想更吸引你的好奇心,应该被唤作‘往生石’。就在转山线路的卓玛拉垭口附近。”
“当然知道,去年我和我的爱人完成了冈仁波齐转山的计划。当时在大石头那里驻足了很久,感动于藏民寄托哀思的方式。
任曼,你是说那块石头和眼前的石头,有什么关联吗?真的吗!”
看着满眼震惊满脸喜悦举着手机快速按着快门键男人,任曼开口了:“完全没有。”
马克顿时定在了原地,随即非常生气,想立即联系爱人的想法被瞬间暴力碾碎。
摆放好相机转头准备谴责身后的女人:“你真是…”
“马克先生,要先耐心听导游讲,再发挥想象自己填补。这,才是跟团旅行的意义。”
任曼走向了那块石头,蹲了下来,缓缓将石头上的黄沙扫去。
“冈仁波齐转山线路上的石头,在当地藏民眼里是祈求出行顺利、消除经常骑马的业障的实物寄托品;同时,他们用那块石头表达对格萨尔王的尊重敬仰和怀念。
转山者大部分的时候,选择用那块石头表达对亲人的思念,或是祈求逝者能转世投生与自己再相遇。
无论是当地藏民还是虔诚的转山朝圣者,面对那块石头。都有事情要讲、都有心愿要求、都有迷茫要诉、都有业障要清、都有苦难要哭。”
任曼起身走到马克身后,好腾出空间给他拍照。
“你眼前的这块石头,同样有一个传说,或者说是故事!有着很烂俗的情节。
这块石头与这棵树,是生前无法在一起,死后永远相伴的一对爱侣!
这片土地曾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地肥美牛羊健硕,当地牧民安居乐业、自给自足、与世隔绝。
草原上美丽的郡主跟随父亲在迁往汗王赐的新领地的途中,经过此处,见这里如此富足又隐入尘烟,求着父亲在这里多停留一些时日。
在停留此处的日子里,郡主爱上了草原上策马奔腾放牧的小伙子。两人迅速坠入爱河。
到了不得不启程的时候,无论郡主如何央求父亲,都不被允许留下。王爷也不同意只是个放牧的小伙子娶自己金枝玉叶的女儿,更不允许小伙子追随女儿一起离开。
郡主被强制带走,两个相爱的年轻人从此天涯海角,没有办法再相见。
小伙子每天都会去两人偷偷约会的地方,一坐就是大半天,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情也不理会,仿佛只是想再次呼吸曾和心爱的姑娘共同呼吸过的空气。
很多年过去,小伙子变成了老爷爷,弥留之际,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独自走到了每天都会去的地方,再也没有离开。
人们把他的遗体埋在了那里。慢慢地,有人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块一部分嵌在地下的石头。单纯靠人力完全没有办法挪走。
你问我郡主吗?郡主的一生也在怀念爱人,即便她儿孙满堂!在缠绵于病榻,药石无医不久于人世之际,郡主拔下了一缕头发,冲着神佛许下再见一面爱人的遗愿之后,离开了人世。
谁也不知道那缕发丝去了哪里。但是,草原上的人们渐渐注意到,那块石头的边上,慢慢长出了一棵树。
一石一树遥遥相望,很是好看。”
任曼看着跑来跑去变换角度拍摄的Mark轻笑出声。
“后来,草原上又有了很多追寻爱神的年轻人。很默契地,要是有互相钟意的情侣,总会在那棵树下约会。
被树和石头见证过的爱情总会长久。渐渐地,为了祈求天长地久。当地的居民,无论远近,在约定终身之前,总会来到这里,许下长长久久一生一世的心愿。”
Mark终于舍得分出几秒看向任曼。
“哇,任总监,很感人的故事,一点儿也不俗套。这里,是一个被祝福的地方,我迫不及待要拍给我的爱人分享,谢谢你。您今天是我的灵感女神!”
“Enjoy your time!别忘了集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