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饭点,窗外飘来一阵香气四溢的农家饭的香味儿。烈日下,缕缕炊烟从低矮的屋檐上升起,有种若有若现的感觉。
外婆和傅郁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姜母没让傅郁进厨房帮忙。
“刚刚在厨房干嘛呢?”听到姜母的疑问,姜芫剥豆子的动作一顿,心下一紧。
不过好在姜母并未抬头看她:“叫你半天都不说话。”
语气随意,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姜芫却回想起方才在厨房里略显荒唐的画面,青年不断喷洒在她鼻翼间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她不由地感到一阵脸热,有些做贼心虚地回答:“……我在洗手,手上全是西瓜汁。水龙头开太大声了,没听见敲门声。”
这番说辞听起来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闻言,姜母抬头看了她一眼。
姜母再度发问:“脸怎么这么红?”
姜芫佯装镇定,面不改色地剥着豆子:“厨房太热了。”
也不知姜母信没信她这话,不过接下来姜母倒是也没再开口了。
见此,姜芫悄悄在心底松了口气。
打完下手,姜芫就被姜母赶出了厨房。她不会做饭,自然就被推出去陪着外婆和傅郁。
电视机正播放着外婆爱看的家庭伦理剧,傅郁开始和老人家畅聊了会儿,连续剧一开始老人家就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看。
从厨房出来时,姜芫见到的便是傅郁正捧着半边西瓜正襟危坐的画面。
他坐得笔直,因为手上拿着外婆热情好客递给他的大西瓜,客厅里的陈设简单,沙发前并没有茶几给他放置。
于是傅郁就一直捧着西瓜,还没来得及吃,外婆就拉着他聊着天儿打发时间。
自家外婆的性子姜芫还是很清楚的。
外婆聊起天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分心,想必傅郁一定捧了很久的西瓜。
她走过去,接过他手中捧了快半小时的西瓜。
“辛苦你啦。”
将西瓜放回冰箱,姜芫坐在傅郁身边,见他微微转动手腕,主动伸手牵起他。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傅郁垂眸,姜芫心疼地帮他揉着泛酸的手腕。
傅郁轻笑一声,任由她拉着他:“外婆很喜欢我。”
没加任何前缀,像是故意的。
姜芫抬眼瞥了他一眼,眼底也跟着染上几分笑意。
她没去戳穿他的小心思,算是默认了。
傅郁嘴角明显上扬,直到吃饭时脸上的笑容也依旧不减半分。
两个孩子坐在一块儿,姜母看着,仿佛记忆又回到了以前。
不由地发出感慨:“没想到你们两个孩子这么有缘,上天也舍不得将你们分开。”
说着,她的目光投向高大挺拔的青年身上,目光慈爱,“小傅,尝尝阿姨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年少时傅郁总是一个人上下学。
刚开始搬到姜家旁边的一个月,傅郁几乎是没有朋友的。
姜母每次路过傅郁的窗前,总能看见少年一个人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发呆。
在傅郁没搬来之前,姜母以及这一片小地方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富家子弟来的。在他们那样平平无奇的小县城,忽然来了一个他们这样的人一生都可能接触不到的上层阶级家庭的孩子,因此傅郁一直备受关注。
看得出他的父母的确很看重他。
在这种小地方也建了栋小洋房,华丽又奢华,弥漫着一股子有钱人的铜臭味。
然而这样大的豪宅里,只有这个少年和保姆两个人。
其实年少时的傅郁性格是很孤僻的,每天独自上下学、即便是周末也要按照计划表来进行单一规律的生活作息。
住在隔壁的姜母更是清楚,几乎每天上午九点便能听见悦耳动听的钢琴曲,而下午三点便能听见少年熟练的英文,跟着毫无感情的电子广播一遍遍重复;晚上七点,姜母刚给乖乖听话写完作业的姜芫打开电视机,播放小孩子最爱看的动画片时,隔壁却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
到了九点,姜母正抱着已经熟睡的女孩儿低声唱着摇篮曲,起身准备将姜芫送回房间。
却在抬眼看向窗口的那一刻,正巧撞见对面的屋子仍然亮着灯,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前埋头苦学的少年稚嫩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困倦。
她站在窗前,怀里抱着姜芫,看着困到不行的傅郁眼睛仿佛都要睁不开似的,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垂下去又抬起来。
不知为何,她看了很久。
那时的傅郁好像也不过才7岁吧。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近,两栋楼挨得紧。可傅郁并未察觉到对面的视线,在终于抵不住睡意猛的一头砸在坚硬如铁的书桌上时,姜母看得心惊,甚至能听到那清脆的声音。
额头传来的疼痛感清晰无比地传遍整个头皮,傅郁算是彻底清醒。
那一下或许是太疼了,他却擦了擦眼角分泌出来的一串串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的泪珠,咬着牙继续学习着这个年纪并看不太懂的知识。
绕是别人家的孩子,姜母却还是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心疼在心口蔓延。
于是第二天,在傅郁扳着一张脸,沉默着站在学校门口等着司机来接送时,姜芫第一次主动向他搭话:“阿郁哥哥,今天我和你一起回家吧。”
傅郁黝黑的眼珠子毫无感情地转向她,被眼前的少女一双幸福明亮的眼睛亮瞎了眼。
姜芫:“我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你不来绝对会后悔的!”
后悔吗?
他从小吃过的山珍海味多了去了,傅郁实在想不出吃不上一顿姜芫妈妈做的饭菜会让自己有多后悔。
小小的傅郁沉默地想着。
可他看着那双期待无比的大眼睛,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他还是跟着姜芫去了姜家。
那是他幼年时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姜芫从小就不缺朋友,更不会差他一个。她的身边永远都有人簇拥着,于是后来,青春期萌动时,十五岁的傅郁开始产生了其他的心思——既然她不缺朋友,那他就不做她的朋友之一了。
他要成为她的唯一,就像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唯一。
现下,因为姜母的一句话,傅郁的思绪也忍不住地想到曾经。
他永远记得姜姨对他的好,在他曾缺少父母的陪伴时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他如同母亲般的关爱和温暖。
傅郁眼眸微动,目光逐渐变得柔软。
“很好吃,姜姨的手艺还和以前一样。”
姜母露出欣慰的笑容。
饭后,傅郁主动提出要帮忙洗碗。
姜母在厨房里拦着不让他洗,姜芫趴在门口看着两个人不断推辞,莫名感觉这画面有些滑稽。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动手帮忙呢?”
“没事儿的姜姨。”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姜母不赞同地看着他:“你陪芫芫聊会儿天去,你们小情侣好久没见了,不用管厨房的事儿。”
她说着,作势要抢他手上的碗。
却听傅郁无奈地叫了声:“姜姨。”
避开姜母的手,傅郁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您就让我好好表现表现吧。”
姜母动作一顿。
“不瞒您说,曾经我也将您视为我的另一位母亲看待。”她的耳边是青年慢条斯理的话语,像是娓娓道来着故事般,听得她愣了神。
“您会担心我学习太累,叫芫芫时常来找我玩儿;担心被我父母知道后会惩罚我,偷偷给我家保姆阿姨送礼物和好吃的,拉着她一起逛街,只为了让我原本枯燥乏味的生活多点儿乐趣。”
“虽然您从不说,但我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傅郁垂下眼帘,语气极为诚恳:“可以说,如果当时没有您和芫芫,也就不会有如今这样优秀的我。”
最后这句话对于姜母来说意义实在是太重了,她连忙摆手,傅郁却只是笑了下,语气格外坚定地说:“这不是在阿谀奉承,而是我发自内心的,也十分渴望和芫芫一起拥有我的第二位母亲。”
成年后的傅郁经常幻想着,如果年幼没有遇到姜家母女,自己还会拥有如此沉稳内敛、彬彬有礼且温柔谦逊的性格吗?
也许会,但几率不大。
天生的教养是与家庭教育、环境息息相关的,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谦逊、懂事、有礼。
可那样沉默寡言、孤僻寂寞的灵魂却是需要心灵上的浇灌。
如果没有她们,傅郁或许依旧会在严格的“傅氏家规”下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企业家。
那样的他,可能会是冷漠无情、不近人情、不懂世故的。
怎么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对所有人都温柔以待的样子。
所以傅郁感恩姜母,感激上天让他遇到姜芫。
这些话他其实很久之前就想和姜母说了,只是后来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没机会说出口。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说出口的一瞬间,傅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他认真在姜母面前立誓:“您可以放心将姜芫交给我,无论今后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以姜芫作为首要原则。”
“我会比您更加爱她、也比神佛更加敬她。”
小小的厨房里,青年郑重其事的话语久久回荡着,消散不去。
门口偷听的少女忽然就湿润了眼眶。
同为震撼的妇女呐呐地张了下口,眼眶逐渐泛红,姜母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来。
“好孩子,阿姨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