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没开灯,只有玄关的廊灯依稀照亮人影。姜与此时已经情绪平复,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段野在她身侧。
“什么时候?”
“年底。”
“那之前……”
“嗯。十月份见你那次。那时候他就已经不好了。”
就像衰老是断崖式的一样,死亡常常也是突如其来。
平常的一天,林小熊突然开始拒绝进食。虽然这几年年纪大了食欲减退活动量减少,但每天吃饭遛弯的日常并没有改变。姜与带他去看医生,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也只是说,年纪大了。当天晚上,头一次,林小熊没有回房睡觉。姜与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趴在浴室角落的瓷砖地上。那里,到姜与的卧室,距离最远。
很多动物会预知自己的死亡。很多狗会在生命最后的日子找一个隐蔽的地方,静静迎接自己的死亡。
姜与明白,她害怕的这一天,希望能再远一点的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她找人接手了自己的工作,待在家里,24小时陪在林小熊身边。她哄着林小熊吃东西,羊奶粉,她烤的蛋黄小饼干,这是他从小吃到大他最喜欢的食物。林小熊彻底走不动了她就推着他出门晒太阳,一日三四次,清晨的小鸟,午后的阳光,傍晚下班的路人,这些都是他喜欢看的东西。林小熊不愿回卧室,那她就陪他睡浴室。
大概是感受到姜与的决心,跟姜与犟了一辈子的林小熊,这一次,做了听话的乖宝宝。
他开始进食,一勺奶粉泡着小饼干,吃得很慢。出门散步看见小鸟飞过他会尝试抬一下爪子,假装像小时候那样玩追逐游戏。夜里他不再藏在角落,乖乖躺回自己的窝窝。他在努力,在为了姜与努力。
林小熊从不上姜与的床,姜与就在他身边铺了条毯子陪她。那段时间姜与一直睡在地上。
都说人死前会走马灯,那几个月里关于林小熊的记忆便在姜与脑海里,一遍又一遍。
第一次抱他,他才只有三斤,一人一狗面面相觑,双方都很紧张;
第一次出门,穿上背带的林小熊路都不会走了,喝大了一样闷头斜着往前冲;
教他听指令坐下,姜与知道坐下了要给奖励却不知道怎么让他坐下,拿着酸奶和勺子一个劲冲林小熊喊“坐下”,结果林小熊还真坐下了。一个敢教一个敢学,所以林小熊后来还学会了握手、等待和叫“姐姐”;
被发小狗偷袭伤了耳朵差点变成梵高,头上绑了一个月绷带在小区以“二战战俘”形象出圈。耳朵被包扎又疼又不舒服,林小熊总要拿爪子去挠,姜与担心纱布抓掉了伤口会感染,那一个月每天晚上睡觉她就将自己的手和林小熊的后腿绑在一起,他动她就会知道;
第一次洗澡,第一次游水,第一次看海,第一次玩雪。他们一起闻过春花灿烂,踩过秋叶落地,尝过夏季的西瓜棒冰,看过冬日的烟火漫天。
林小熊曾经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他不拆家但哪怕姜与出门丢个垃圾的功夫他都会焦躁到撕扯纸巾发泄心中的不安。姜与有一次深夜才回到家,她给林小熊带项圈准备出门遛遛,林小熊把头埋在姜与怀里,两只前爪紧紧抱着姜与的手臂久久不肯放开。后来林小熊长大了,学会面对这种焦虑,甚至在姜与住院他去嘉兴家寄宿的日子,林小熊也只是趴在门口默默地等姜与回来。
林小熊不是一个听话的宠物,他有个性有脾气有自己的想法。他喜欢看窗外面,他可以看很久很久哪怕外面什么也没有。他喜欢坐在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可能形形色色的人类让他觉得特别有趣吧。他最喜欢在草地上奔跑,他真的好喜欢草啊,可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属于他的自由永远有限。他总像是有心事,姜与却不会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林小熊为姜与多努力了三个月。然后,新的一年到来,某个清晨,林小熊在姜与怀里静静离开了。
生活继续,姜与重新开始工作、运动、社交。工作室聚餐那一晚姜与破例喝了许多酒,那天来的有同事有朋友,她还叫了段野。她有点想他了。看见段野的一瞬间,姜与突然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她想摸摸他的脑袋,想抱抱他,想和他亲吻。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姜与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的直到她开始做梦。不是噩梦梦里也没有痛苦,平淡的过往在梦里被扭曲,像逃不出来的压抑的网。醒来后梦境被遗忘徒留空虚,这种空虚只叫人绝望。
这种现象姜与并不陌生。她在感情上反射弧尤其长,或者说那些她以为整理得很好的心境,其实在灵魂深处依旧淌血。
姜与知道不能这样,她需要睡眠,否则她会生病的。她不能生病。于是姜与开始在办公室过夜。换一个地方虽不能阻止连续的梦魇,但至少醒来时不用面对静得可怕的那个家。她不是在逃避,她只是在等时间稀释掉那些难过。
第一次在段野家留宿,姜与虽然紧张,却是她那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段野怀抱很热,她一夜无梦。姜与有点贪恋这种感觉但她不敢要段野留她。她心里有愧。跟段野在一起之后她的思绪被分走了很多,就像当年林小熊的出现大大冲淡了她对父母离世的纠结。可这样是不对的。他不该是她的止疼药。
“我想回家了。”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