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的婚姻,洛意随一开始是很开心的。
周围人都说她命好,洛意随便也以为母亲很幸运,而没注意到她眉宇间淡淡的哀愁。
齐家很大,十一岁的洛意随跑一天也跑不完,庄园里还有管家和佣人,就像童话书里的城堡。
然而在经过最初的开心后,洛意随很快发现,齐家并不欢迎他。
他几乎见不到他名义上的继父,偶尔会回家的齐大小姐只差没有对他恶语相向,管家佣人也时常无视他的需求,或是皱着眉,用看什么脏东西般的眼神嫌弃而鄙夷地看着他。
这样的针对来的毫无缘由,所以不知道应该怎么改变。
洛意随直觉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他想向妈妈寻求帮助,却敏感的发现……母亲总是躲在无人的角落默默垂泪。
她的处境并没有比他好多少。
洛意随小小的手臂抱住她,想要安慰她,她的生命却还是如同枯萎的花朵,直到忧郁将她整个吞没。
直到现在,她已经去世了好多年,洛意随依然记得她以前是个很爱笑,很温柔的女人。
不管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不会生气,不会愤怒,像是永远也不会沸腾的温水。
说不迁怒都是假的,但洛意随也没什么资格去怪罪。
他没有亲人了,如果不是齐家没有赶他走,他只能饿死在街头,更别说什么上学和未来。
洛意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静静走在齐家祖宅陈旧的走廊里。
屋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份喧闹都与他无关。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下雪了,他朝外面看,竟然真的有一片片鹅绒般的雪花。
好像每年过年都会下雪,洛意随是喜欢雪的,很冰冷,很浪漫。
下雪时最开心的记忆,是和母亲相依为命时的。
他就站在窗户边看了好一会,直到屋外的鞭炮声响起,该去吃年夜饭了。
洛意随的身后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有人站在他的旁边,和他一起看着落雪。
这倒有点像元旦汇演后,洛意随去找齐晔,路过路灯时的幻想。
洛意随的身体抖了一下,打了个喷嚏。齐晔扫了他一眼,取下围巾,一圈圈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走吧。”他说,“该去吃饭了。”
洛意随便低着头,齐晔牵着他的手,又慢慢的往屋里走。
厨娘正在上菜,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齐晔和齐晗说了什么,这次回来她没有再为难洛意随。齐晔就拉着洛意随坐在了他的旁边。
这是完全合情理的,洛意随可以说是齐晔半路接手带大,其他人都知道齐晔对洛意随感情很深。
要怪,只能怪齐东临胡闹般的第二次婚姻,留下了这么个拖油瓶。
齐东临倒是不怎么在乎,洛意随是什么样的他都无所谓。第二任妻子对他而言就像是一种任性下的自我选择。确实费过心思,但比起喜欢,更像是享受与全世界做对的叛逆。
然他到底是风月场见得多,他看着独子拉着洛意随的手走过来,不觉得那像是拉着弟弟的,更像是拉着爱人的。
觥筹交错间,年夜饭很快就这么过去了。
有人留下来陪老人看电视,大一些的约着打麻将,小孩子则跑出去放鞭炮玩去了。
洛意随没什么社交想法,偷偷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觉得困了,想着躺在床上玩会手机,没想到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只感觉喉咙痛,想喝水。晕乎乎起床,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五点,竟然是新的一年了。
洛意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昨天想着跨年时拜一拜他妈,没想到直接把除夕夜睡了过去。洛意随身上带的有一小袋香,他寻思着现在出门找点吃的,拜一拜也不迟,他妈不会介意的。
外面的天是一片漆黑,周围都很安静。洛意随沿着走廊朝外走,没几步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竟然还有人醒着。
洛意随觉得很困,他不想废脑子找别的路,就在转角蹲了一会,想着等会他们说完了离开了,他再去找。蹲着蹲着,他又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喊他的声音。
“洛意随,洛意随,醒醒。”
一只手轻轻地抚摸过他的脸颊、额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洛意随费劲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齐晔靠近的脸,和微微皱起的眉。
齐晔说:“你发烧了,得回房间吃药。”
前几天,洛意随一个劲地求着各路神仙能不能让他突然生场病,好有正当理由给齐晔。
没想到年夜饭都吃完了,他却真的发烧了。
这神仙显灵够慢的。
洛意随苦中作乐的想。
他从小身体不太好,流程无比熟悉。先吃点药,不管用了再打针,左右要折腾一周左右。
洛意随扶着齐晔站起来,刚走两步,齐晔突然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洛意随一下子就炸了,他瞪大眼睛,惊恐地推着齐晔,费了好大劲才重新站回了地上。
“被发现了怎么办?!”他压低了声音说。
齐晔看着他:“那又怎么了。”
洛意随说不出来话了。
大少爷的意思,难道是还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怎么可能。
他嘴巴动了好几下,因为发烧而通红的眼睛盯着齐晔,好久后才低下头,沉默地往回走。
半晌,齐晔突然说:“洛意随,我好像对你很差。”
不是的,不是的。
齐晔为什么会这样想。
洛意随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摇头。
他倒回了自己的床上。
母亲去世后,齐晔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洛意随,对他最好的人了。
洛意随不知道齐晔喜欢自己什么,乖巧听话吗,或者仅仅是因为离得近,恰好在齐晔想要感情的时候,出现在那里。
然后再过一些年……相忘于江湖。
少年时轻巧的喜欢不就是这样吗。
就像齐晔高考那年他打的那个游戏,其实不是哪一步选错了,原来在最开始,他选定的就不是男主角。
他与齐家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和齐晔之间,隔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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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意随的病果然生了足足六天。齐晔倒是履行承诺,初一就带他回去了。
然后是吃药,喊家庭医生。
不经意间,整个年假悄然而过。
开学一个月后,齐晔突然喊洛意随和他去一个地方。
那天是个很好的冬日晴天,万里无云,微风徐徐,阳光只让人感到温暖。
车朝着郊外的方向开了很久,洛意随有些困,就靠在齐晔的肩膀上小眯了一下。
等停下来,他才发现他们来的是一个私人墓园。
墓园很安静,石阶缝隙里长了淡淡的青苔,道路两旁种了很多油柏树。
齐晔给了洛意随一束白色的花,两人顺着石阶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地方。
那是一个很宽敞,也很僻静的位置,正处在半山腰,视野开阔,可以看见山下的场景。最前面的墓碑上贴着黑白照片,女人姣好的眉眼和齐晔很像。
这是齐晔母亲的墓碑,今天是她的忌日。
两个人到的时候,墓碑旁边已经放了一束花。
印象中每年的这个时候,齐晔确实会消失半天。
齐晔献上花后,在旁边站了一会,没有说话。
突然,两人身后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接着是中年男人的声音。
“真巧,今年碰上了。”
齐晔礼貌道:“上来的时候就看见您的车了,舅舅。”
男人笑了笑。
他的手里拿着两把镰刀,两块抹布,闻言给了齐晔一把。接着打量了一下洛意随,笑道:“这位就是你那个弟弟吧。”
齐晔默认。
叶先生将抹布递给洛意随,幽默地说:“能帮忙擦擦墓碑吗,我们还得除草,要忙不过来了。”
叶夫人的墓并没有多少灰尘杂草,墓园每半个月会清理一次。只是春天快到了,野草的长势总是要比其他时候旺盛一些。亲手做这些事情,对亲人而言也是一种表达思念的方式。
等清理完了,叶先生拿过工具,对齐晔道:“你母亲也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不要再……有空去看看姥姥,她很想你。”
齐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等到他下了山,齐晔才对洛意随道:“我们走吧。”
洛意随不明白,齐晔今天带他来这一趟是做什么的。
他什么话也没有对洛意随,或者对叶夫人说,想必叶夫人也并不欢迎他。
他只是静静的站了一会。
洛意随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没有墓碑的,按照她的遗愿,洛意随将她的骨灰撒在了一片风景很好的海里。
人死如灯灭,再豪华的墓,也不过是活人的寄托罢了,反正在意的也只有他自己。
洛意随的思维飘忽着发散。
突然,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双腿像被钉子钉住一般,迈不开下一步。
“怎么了?”齐晔回头看他。
洛意随盯着齐晔,使劲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笑容来。
“没……没有什么。”
齐晔又看了他好一会,才继续向山下走。
洛意随的脑袋就像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下。
就在刚刚,洛意随突然想起来,母亲的婚礼是在一个初春,那时鲜花还没有盛开,天气也很冷。
似乎……就是齐晔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齐晗会对他们有如此大的敌意。
为什么,即使是齐家的佣人,也会如此厌恶他们。
那么,齐晔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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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