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未知号码”。
我走到诊所走廊的窗边按下接听键:“您好,请问是哪位?”
“是白念夕女士吗?”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这里是卡城警察局重大案件组,我是迈克·米勒探长。”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关于2002年平安夜发生的那起案件,我们有一些新进展需要与您面谈。”
这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日期,像一枚突然被拔掉安全栓的炸弹,在耳边轰然炸响。
“您请讲,米勒探长。”喉咙发紧,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
“对不起,白女士,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和您面谈。毕竟有些事情在电话里无法透露,也不符合程序。”米勒探长的解释带着程式化的礼貌。
“我理解,请问需要我什么时候过去卡城?我在安城,需要尽快订最近的航班。”
米勒探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其实,您并不需要为此来这边。明天上午十点请您到安城警察总局,我们会安排视频连线来完成这次问询。”
“好,我懂了,这样很方便。谢谢您安排,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准时到达。”
挂断电话时,我才发现掌心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十五年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再度合拢。或许……它从未真正离开过。
我靠在冰凉的窗框上,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将自己拉回现实。走廊尽头传来普瑞玛奶奶向前台患者问候的声音,候诊厅里的电视嗡嗡作响……这是我两年来赖以生存的、刻意维持的平静日常。我选择这家深藏在这家安城东南部贫民窟的小诊所做放射技师,正是因为它的节奏足够平缓,也能容纳我无法适应高强度工作的身体。在这里我只是Nancy,一个有些安静、偶尔需要请病假的亚裔技师。
“Nancy,你还好吗?”蒙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粉色辫梢的串珠发出细碎的声响,脸上写满担忧,“你的脸色很差。”
我摇摇头,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却失败了。
蒙娜是个高挑漂亮的姑娘,热情得像一团火。在这座城市里,她是我为数不多愿意靠近的温暖,也是除了皮德斯医生以外,唯一知晓我那段往事的朋友。
“是警察,”我轻声说,声音沙哑,“我爸妈的案子……有了新进展。”
蒙娜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先别想了。午休时聊聊,我有件开心事要告诉你。”
我点头应下。
*
午休时分,诊所附近的小公园里树影婆娑。
空气里飘着刚割过的青草气息,我们坐在那张熟悉的旧木长椅上。
“所以,他求婚了?”我望着坐在身旁的蒙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着适当的祝福。
其实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我认识的蒙娜是个情感炽烈的女孩。她渴望的是一场燃烧自我、刻骨铭心的爱情,而她的新男友显然也是同类。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相遇,注定会迸发出强烈的火花。
蒙娜抿嘴笑着,嘴角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突然将左手伸到我眼前,涂着殷红指甲油的无名指上,一枚精致的铂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三天前的事了,”她得意洋洋的声音里浸着蜜意,“我俩当时带着一群小屁孩在游乐场玩,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他突然单膝跪地………天哪,我手里当时还拿着半杯冰可乐,差点全洒在自己身上!”
“太好了,蒙娜,我真心为你高兴。”我倾过身,轻轻拥抱了她。但作为好友,一种源于自身伤痛的保护欲让我不禁提醒,“但你也要想清楚,毕竟你们从认识到交往,时间还不长…”
“我知道,我知道亲爱的…”蒙娜收回手,语气认真了很多,“…结婚这种事当然要慢慢来......至少得看看他家里干不干净,生活习惯合不合得来,对吧?”
但我心里明白,她这份对婚姻的迫切,背后藏着更深层的渴望。蒙娜没见过她的生父,她母亲在很年轻的时候便有了她,后来又经历了几次失败的婚姻……她每天下班后,都要回到那个总是飘着廉价香烟味、吵闹拥挤的小房子……
我想,她最迫切的渴望就是逃离那里,和爱人一起打造属于两个人的家。
树影在她深褐色的皮肤上轻轻摇曳,斑驳的光点跳跃在她弯弯翘起的睫毛上。
“他说了……等以后存些钱,就带我去尼日利亚见他的家人……然后我们回来再凑点首付买个房子……一定要有个带落地窗的卧室,就是每天早上能被阳光晒醒的那种。”
一阵莫名的感触突然攫住心脏,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多年前的冬日,似乎也有一个少年,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以后……是个很抽象的概念,那会是多久呢?一年?五年?十年?
还是……像我所面对的那样,是一个被宣判了期限、可能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我的心口一阵酸涩的抽痛,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Nancy,你还好吗?你的手很冰。”
蒙娜关切地碰了碰我的手背。阳光穿过树叶,在她崭新的戒指上折射出光泽,像极了那年圣诞树上闪烁的彩灯。
自那天起,我的世界里便再无圣诞夜。
我把自己放逐到安城,藏在这样不起眼的角落和阴影中,不仅仅是因为创伤,或许更是因为我不敢面对那个始终盘旋在心底的疑团。我何尝不知卷宗里那些无法自圆其说的细节,但只因为“已结案”这三个字,我日日欺骗着自己,苟且偷安了许多年。
直到不久前,我拿到那张不容乐观的诊断书,生命倒计时的钟声将我瞬间震醒。
若连这仅剩的的时间,都无法用来追寻真相……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或许米勒探长的电话,是一个我必须抓住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