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我轻拍着他后背,声音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我坚持要自己去做复查,就是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这会让我的意志动摇。”
他身体微微一颤,良久,才缓缓松开我。
灯光下,他眼眶泛红,却执拗地望着我的眼睛。
“告诉我,为什么?”他嗓音沙哑,带着一丝恳求。
“因为,”我望进他琥珀色的瞳孔,心底一片细密的刺痛,“你会让我贪恋这个世界。”
他沉默片刻,手最终无力垂下。
我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有些事情,我已经决定了。有些路,我也必须走完…不然,我愧对爸妈的在天之灵。”
话音未落,我清晰地感觉到他全身一僵。
“可真正愧对他们的人……是我!”
这句话不是说出来,而是从胸腔最深处撕裂而出。
他试图站起,却在起身的瞬间脱力,沿着沙发边缘重重滑落。他蜷缩在地毯上,双臂死死环抱住自己,呼吸短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画面。
我强压上前拥抱他的冲动。
回想起许多年前,我也经历过类似的崩溃…当时是皮德斯医生拉了我一把。
我缓缓蹲下,离他一小段距离。
“程然,”我的声音比想象中镇定,“是我,念夕……”
他没有回应,依然深陷在只有他能看见的黑暗里。
“这里,是你的别墅,很安全…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我。”
我一遍遍重复他的名字,教他调整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绷紧的脊背微微松懈了一点点。
我守在他能听到的位置,把声音放得更轻,“程然,不需要回答,你只需要知道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都在。”
窗外,天已彻底黑透。
我们保持着这个距离,任由夜色将我们包裹。
……
感觉到手背的一丝冰冷触感,我缓缓睁开眼。
昏黄的光线中,我看到他有些红肿的眼睛和被汗浸湿的脸。
“你还在,是吗?”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嗯……”我轻轻回应,感觉无比疲惫。
“对不起,”他向左挪了挪,能听见声音的那侧肩膀轻轻靠向我,“我刚才吓到你了,但你不要离开…”
“可我总要回自己那里的……”我轻声提醒。
“搬过来住,”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这里安全。”
“程然,”我抬起头,望进他不安的眼底,声音坚定,“我需要自己的空间来想清楚这一切。有些路,终究要我自己一步步走,不管通往哪里……”
“那我陪着你走…”他声音低沉,“况且,我没有资格—”
“如果你允许…”我轻声打断,迎上他写满自我否定的目光。我顿了顿,接着慢慢轻声说道,“我愿意赦免你心里所有的‘罪’。等你想好该怎么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他深深地看着我,像在黑暗中辨认一道不敢奢望的光,眼眶再次泛红。
良久,他将额头轻抵住我的,声音沙哑。
“夕夕,别对我这么好。”
*
次日清晨,用完简单的早餐,我们准备动身前往医院。
我请程然帮我戴上安东尼给的那条保命项链。当他指尖掠过我的后颈时,动作却微微一顿,神情有些异样。
“这条……是我妈妈的。”见他目光久久停留在我颈间,我指着那枚小星星坠子解释道。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指尖仍带着凉意,“那天……是阿姨托我交给你的,后来我又由护士送到了你手里。”
我一怔。
忽然间,初遇时他眼底那份难以解读的震惊,终于有了答案。
“所以……”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从第一眼,你就认出了我?”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目光已恢复平静:“……是。要换下来吗?”
我下意识地护住胸前的星星坠子,摇了摇头。
“两条我都戴着。”我说,“它们对我同样重要。”
*
圣玛丽医院的诊室里空气冰凉。
哈里斯医生从屏幕前抬头,眉头深锁:“Nancy,你的指标变化比预想的复杂。”
“只是压力有些大。”我声音轻了下去。
“我和莱顿医生也讨论过了,”他扶了扶眼镜,“你目前的情况,单纯用药风险太高,建议尽快安装ICD。”
医生继续解释:“就像个智能监护仪,平时毫无感觉,但一旦监测到危险心律会自动电击纠正。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件护住心脏的铠甲。”
“好,”我异常平静,“我需要这件铠甲。”
“手术风险大吗,医生?”坐在一边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略带沙哑。
哈里斯医生双手交握:“主要风险是出血感染,但都可控。术后三个月术侧手臂不能剧烈活动,还要避免强磁场。”他看向我,“ICD运作时会像胸口挨了一记重拳,会痛但那是救命的信号。”
“三个月......”我下意识重复,感觉程然的手指突然收紧。
“也就是说,”我转向医生,“在这三个月里,我可以正常活动?”
医生目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可以,但务必要谨慎。这份是手术意向书,在手术前一天入院时,我们还会再进行一次术前告知并签署最终文件。”
“好,我明白。”我扫过那份文件,拿起笔。
我认真地在纸上一笔一画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里,能听见身旁他压抑着的呼吸。
*
“打扰一下,我想修改紧急联系人。”离开哈里斯医生办公室,经过护士站时我停下脚步。
女护士从电脑前抬起头,熟练地调出界面:“姓名和电话是?”
“顾程然。”我报出号码,“请移除之前的联系人。”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顿片刻,护士问了一句:“确定只保留他一人?”
“确定。”
他自始至终沉默地站在一侧,但我用余光瞥见,那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随即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开。
电梯下到一楼,金属门无声滑开。他迈步时身形微晃,脚步虚浮地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触到他衬衫下紧绷的肌肉。
“要不要歇一歇?”
他摇头:“我没事。”
“可我有点累了,我们去那边吧。”我指着大厅里的长椅。
我刚扶程然在长椅坐下,余光便扫到一个绝不该出现的身影。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让我的脊背瞬间僵直。
“小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