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悬案 第1章 太太们

颉岛富水，桃园高尔夫球场。绿茵草地上，白色polo衫男子抬臂挥杆，一球进洞。旁边举着香槟杯，贵妇打扮的女人立刻叫好。男子是天荣财团的董事长谢天荣，白色洋装的贵妇则是他夫人彭莺莺。

彭莺莺此前曾主演过两部武侠剧，均饰演清冷疏离的冰美人，出过一张唱片，歌声甜美婉转，势头很猛，一炮而红。

谢天荣当时为了追求她，踹了糟糠妻子，专门成立了一家电影公司，为她量身打造剧本。没拍几部，彭莺莺宣布嫁给谢天荣，从此息影。次年生下女儿谢冰仪。

此后十年，苦苦求子，但不是先兆流产就是诞下死胎。媒体早看他们夫妻俩不顺眼，立刻动笔写下多篇报道讥讽谢天荣夫妇坏事做尽命中无子，气得谢天荣立刻报警，誓要抓出写这些小道八卦的源头。

而彭莺莺多次流产，身心俱疲，遭此羞辱更是卧榻半年才恢复身体，从此之后，夫妻俩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求子一事。

彭莺莺知道谢天荣会出轨，她生不了，大把的女人可以给谢天荣生。

又或者不必生，她知道谢天荣和他前面那个育有一子。只是那时她为绝后患，要谢天荣与母子俩断绝关系，当时谢天荣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山塌柴断，唯有回头是岸。

这件事她不问，他不提，也许就这几年，便会默默发生。

彭莺莺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冰的沁心。谢冰仪趴在小圆桌上，盯着母亲香槟杯里的气泡。

“是不是无聊？我叫你跟贝贝她们一起去走走。”

谢冰仪摇了摇头，坐起来，背不挺便直，一道美丽的弧线从脖颈延续下去，一串精美的珍珠项链锁住她的喉咙，这是用无数金钱和时间砸出来的修养。

“等一下嘴甜一点，要你爸爸晚上载我们去圆山饭店吃饭。”

谢冰仪乖顺点头。她眉目和彭莺莺年轻时有七分相似，都是瓜子脸，密睫毛，只是没有母亲年轻时的灵动，而是忧郁冷淡，总是低垂着脸，仿佛忍耐着什么。

谢天荣拒了谢冰仪的邀请，虽然嘴上宝贝心肝的赔罪，但那谎言之拙劣，使得彭莺莺不甘心如此作罢，上前助阵。不料见了彭莺莺，谢天荣反而没了什么好脸色，语气硬了几分，彭莺莺便低下头，和女儿如出一辙的神情。

谢天荣知道，彭莺莺恨不得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就是唯恐某一天他会接回来一个陌生男孩。但其实他有心要领，她有什么办法拒绝？女人在这一点上总是很蠢，谢天荣年轻时喜欢她这份蠢，喜怒形于色，好猜又好拿捏。现在只觉得她这份蠢窝囊至极，仿佛自知若不是因为那几个死去的孩子，她也是该和上一个一样领了休书走人的。

司机开车送母女俩回去，一路无话。到了谢公馆，彭莺莺才语带怨怼道：“你就这样把你爸爸放走了。”

谢冰仪小声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他不听……”

“等他给你领个哥哥或是弟弟回来，你才知道什么是没有办法。”彭莺莺摔了车门离去。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谢冰仪，她侧过脸，手指揩了一下眼皮：“辛苦阿叔。”她也下了车。

好可怜的女孩。司机长叹一口气。他在谢公馆工作也有十余年，看着小姐从襁褓中的婴儿变成今天的小少女模样，彭莺莺自小就对她要求严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性更要内敛温和，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听见这个女孩大声说过一次话。

谢天荣谈起这个女儿，总是不无骄傲地说，我女儿是颉岛第一淑女。其实外人看来，哪里是什么淑女，只是一只被挖了声带的雏鸟而已。

卡其色的羊绒地毯柔软到能感触每一根绒毛滑过趾间，彭莺莺倒在沙发上，挑高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一晃一晃，每一面都富有光泽，她看得入迷，也幻想自己如果还是演员，亦或是歌手，说不定也会留下无数个角色无数首歌熠熠生辉。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没见过世面，教师家庭出身，就算成绩不怎么样，就凭着长相漂亮，到哪里也都有学长保驾护航。出道没多久，又被风流倜傥的阔少看上，玫瑰一车一车拉到片场，前辈都背不上的名包列成一排供她挑选。她心醉神迷，又恰好碰上当时的导演脾气不好，骂了她两次，她立刻要从剧组离开并解约，经纪人气得吃速效救心丸。她那时还得意谢天荣轻轻松松付了违约金，昂首挺胸去做自己的阔太太。

渐渐，她的圈中好友都疏远了，能说得上话的，无不是某某议长的夫人，某某议员的太太。这类女人烦恼的事情和她一样，凑一桌打麻将，能从天南骂到地北。

彭莺莺立刻爬起来打电话。

谢冰仪听见那响彻整个客厅的笑声，便知是太太团到了。这种时候，她若是没有课，就要出来问好，倒茶，坐在一旁陪阿姨们聊天。不然，彭莺莺便会觉得女儿只谄媚谢天荣的朋友，而瞧不上她的朋友。

今天彭莺莺心情更不好，谢冰仪坐在她身边，放了冰糖的花茶一口都没动。

“该死的李杰克，我让他介绍菲佣，不知道哪里淘了个黑鬼，跟煤炭里挖出来的一样。跟我们原先在香港找的根本没法比。”说话的是香港来的秦妈妈，她先生是鼎鼎有名的律师。她每次屁股一落座，第一句话准是抱怨自己的生活又有哪里出了纰漏，以显示自己拥有极高标准的品味。

笑得最大声的，是黄议长的情妇崔阿姨，她和议长从尚海来颉岛，相伴已经十余年了。因她只是情妇，所以谢冰仪要叫她阿姨，而不是亲热地喊：崔妈妈。崔阿姨体态丰腴，尤其爱笑，别人随便说点什么，她就笑个不停。所以太太们尽管私下看不上她，却还是对她的捧场很是受用。

“你找佣人跟我说呀，那个李杰克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冒牌货，忽然就混的风生水起。结果噢，前几天老杨和几个象港的朋友吃饭，没一个认识他的。一张驴脸还说自己是什么东方小马龙白兰度，喊我介绍导演给他认识，神经病。”杨太太的先生是著名画家，她接触文娱圈的人最多，每次最爱骂人。

“披着洋葱皮的土豆。”彭莺莺冷笑道。

崔阿姨又大笑起来：“老黄最近风流咯，又不着家，也没有到我这里来。”

“啊，我又不知道。”秦太太叹了口气：“不要讲他了，晦气东西。你们家老黄外面又有人啦？”

崔阿姨表情相当微妙，她嘴上带笑，眼睛里却射出恨意：“我知道是谁，他家里那个也知道，还来找我兴师问罪，我说老娘一个人过得快活的很，你不是一直说吗，他法律上还是你的老公，以后他的事不要来找我。”

彭莺莺听见有人日子比她更糟心，稍微好受了些，低头喝了口花茶：“那位一向是好事不登门的。”

崔阿姨立刻道：“可不是吗，他现在可会藏了，你想都想不到他找了个什么货色。”

彭莺莺：“waiter？”

杨太太：“最近签了盛世的那个小妖精？”

崔阿姨切齿道：“幼儿园老师。不知道怎么认识的，老东西，他还不知道呢，他那根早就没用了。”

彭莺莺似不经心道：“你可还是得小心点，老黄今年才多大？再领一个回来，够你受的。”

秦太太摸了张牌：“你又不比人家明媒正娶的老婆，就是离婚也能分到财产，要我说，还是别一棵树上吊死了。”

崔阿姨睨了秦太太一眼，又恢复了笑容：“我是把他看清楚了，但他生不了的，我知道。我找了个印度master，足足给他下了一年药。告诉你们，看上去用上去都没变化，但那东西就是废了，里面的东西都死了。就是去医院查，也查不到是怎么回事。”

这时，太太们才露出些许惊愕的表情。

但，她们立刻就说：“你在哪里找的？”

彭莺莺去吩咐厨房煮宵夜，秦太太绕到谢冰仪身后，颇为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颊：“乖囡囡，听秦妈妈的，永远不要结婚，不要爱上男孩子。”

杨太太也点了根烟，笑道：“真的，你爸爸那么有钱，养你一辈子在家里有什么关系？”

彭莺莺此时从厨房里走出来：“他？指望他，还不如嫁人。”

彭莺莺：“你不要学我才是真的。我当年就是傻，一个人连自己的亲生仔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何况我如今只有这个女呢。我看我也是快了。”

秦太太压低声音：“他给你多少钱？尽早转移出去呀。”

彭莺莺更觉自己悲凉：“我不骗你们，我对他是真的。”

崔阿姨冷冷道：“这把年纪，真真假假有什么意义，你不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小孩想想。”

夜里十二点，彭莺莺把这几位太太一一送上车去，送到崔阿姨时，她微微弯腰，邀她明天也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