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某家不对外营业的私人会所包厢内,水晶灯折射着迷离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顶级烟酒与食物混合的浓郁气味,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暗流涌动。
顾昭衍端着酒杯,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略带几分恰到好处醉意的笑容,再次向主位上那位负责特殊项目审批的王处长敬酒。
“王处,您再满上这一杯,”顾昭衍亲自执壶,动作优雅流畅地为对方斟满琥珀色的液体,语气热络却不显谄媚,“‘普罗米修斯’那边的手续,还有我们研究院梁院长之前申报的几个流程,实在是麻烦您多费心,尽快帮我们推动一下。您也知道,现在外面风声紧,项目耽搁不起啊。”
他言辞恳切,将公事私谊恰到好处地揉在一起,又点明自己困难,又给足了对方面子。
王处长呵呵笑着,与他碰了杯,抿了一口,却将酒杯放下,打着官腔哈哈:“顾总啊,你的难处我理解。顾氏集团是我们市的标杆企业,‘普罗米修斯’更是利国利民的好项目。只是这流程嘛,有它的规矩,急不得,急不得啊。”
顾昭衍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面上笑容却更盛,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王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顾昭衍什么时候让您为难过?该走的程序我们一定走,该补的材料我们立刻补,只求您这边,能高抬贵手,稍微……通融一下进度?”
他话语里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王处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避开顾昭衍的目光,叹了口气:“顾总,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唉,有些事,我也不好多说。”
顾昭衍心知肚明,这已经是对方能透露的极限了。他没有再苦苦相逼,而是顺势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灼烧感,也让他因酒精和疲惫而混沌的大脑强行维持着清醒。
他放下酒杯,脸上醉意更浓,眼神却依旧锐利,仿佛不经意地感慨道:“王处,我明白,各有各的难处。只是我这心里……憋屈啊。”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沙哑和失意,“好好一个项目,莫名其妙就停了,首席顾问也被带走了,现在连补个手续都……唉,也不知道是挡了哪路神仙的道,要这么往死里整我顾昭衍。”
他这番话,半是真言,半是试探,更是以一种示弱的姿态,试图撬开对方的嘴。
王处长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终是于心不忍,或者说,是不想彻底得罪死这位家族根基深厚的商业巨擘。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
“顾总,话我只能说到这儿了——上面……有人在压你。”他用手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眼神凝重,“不止我们这一个口子。你最近……动作小一点,风头过了再说。”
说完,他便重新坐直身体,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顾昭衍拿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上面有人。
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这近乎确认的信息,还是让他心头一沉。这意味著对手的能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大,也更隐蔽。
他没有再追问具体是谁,那没有意义,也会让王处难做。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和酒意一同压下,脸上重新堆起略显疲惫却依旧得体的笑容,举起杯:
“多谢王处提点。我明白了。来,不提这些烦心事了,我再敬您一杯,感谢您今晚赏光。”
他又陪着王处长和桌上其他人喝了几轮,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凝重从未存在。直到将各位负责人一一恭敬地送走,看着他们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
顾昭衍才猛地松开了强撑的神经,高大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车门。胃里翻江倒海,腺体因酒精和情绪波动而阵阵抽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靠在车边,深吸了几口寒冷的夜风,试图驱散那令人作呕的酒气和更深的无力感。
圆滑周旋,是他生存的本能。
失意挫败,是此刻真实的感受。
但一贯的坚韧,让他迅速从打击中清醒。
上面有人……
梁玉山的失踪……
Manticore的诡秘……
还有被困在教化局的季容与……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乱的拼图,在他因酒精而迟缓却依旧高速运转的大脑中疯狂碰撞。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拿出加密通讯器,忽略掉身体的极度不适,发出了一条指令:
【暂停所有明面上的疏通动作。集中所有资源,重新再查梁玉山的生平。】
信息发出,他重重地靠向椅背,闭上眼,任由抑制环的冰冷刺激着躁动的腺体。
疏通走不通,那就换个方向。
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他顾昭衍能走到今天,靠的可从来不只是光明正大的商业手段。
这场仗,还远没到认输的时候。
顾氏集团表面风光无限,是苍城乃至全国商界的巨擘。但只有顾昭衍自己清楚,这份风光是他这些年如何呕心沥血、在父母那一辈几乎将家业败光的废墟上,硬生生力挽狂澜重建起来的。过程中,明里暗里得罪的人,他自己都数不清。
可是商场如战场,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一点顾昭衍深谙其道。即便有过节,大多也能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找到和解的余地。
但这次不一样。
将手伸到“上面”,并且如此精准地、持续地卡住他所有疏通渠道,这绝非普通的商业对手能做到。这需要深厚的政治根基和明确的针对性。到底是谁?和他顾昭衍竟然有如此深的仇恨,甚至不惜动用这种层面的力量?
如果仅仅是商业竞争,他有一万种方法应对。可一旦牵扯到政//治层面的刻意打压,他一个商人,就算富可敌国,也显得无比渺小和被动。那种无形的、来自更高层面的压力,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疏通流程被无形之手死死卡住,这让顾昭衍清晰地意识到,对手的能量远超他的预期。他不能再单打独斗,必须借助真正的“圈内”力量。
之前特管局调查初期,就是周慕深动用周家的关系网,强行将“暂停管理权限”的指令顶了回去,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补充手续和应对时间。否则,他早就被彻底踢出局了。
顾昭衍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周慕深的私人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那边环境安静,只有周慕深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在处理文件。
“昭衍?”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是我。”顾昭衍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沙哑,“手续补交了,但流程被人卡死了,寸步难行。”
周慕深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有些意外。“我这边能动用的关系已经打过招呼,按道理不该卡得这么死。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摁死你。”
“我知道。”顾昭衍揉了揉刺痛的眉心,他言简意赅地将今晚酒局上周处长的暗示说了一遍,最后道,“帮我个忙,打听一下,到底是哪家在上面施压?总得让我知道,是谁想让我死。”
电话那头,周慕深沉默了几秒。他了解顾昭衍,不是到了山穷水尽、毫无头绪的地步,绝不会用这种语气来找他打听这种敏感信息。
“我知道了。”周慕深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冷定,“我会去查。你自己最近小心点,对方既然动了这个层面,就不会只是卡你流程这么简单。”
“嗯。”顾昭衍应了一声,心头那块巨石,因为周慕深的承诺,稍微松动了一点点。他知道,周慕深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动用他那些不为人知的渠道,挖出点东西来。
“谢了,哥。”
“少来这套。”周慕深轻嗤一声,“挂了,有消息联系你。”这家伙也就有求于他的时候服软,假模假样叫声哥了。
电话切断,顾昭衍握着手机,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
前方的迷雾依旧浓重,但至少,他找到了一个可能撬开缝隙的支点。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继续追查其他线索——比如,那个如同幽灵般的梁玉山,得先找到他。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抑制环运行时细微的电流声,和他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酒精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腺体的刺痛也一阵阵提醒着他身体的虚弱,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远不及心底那翻涌的、混杂着担忧与愧疚的情绪来得磨人。
季容与……明明在找到这人之前反而没有这样频繁地想起。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软的刺,悄无声息地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不剧烈,却持续地散发着酸涩的痛感。
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探视室里,季容与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和他戴上止咬器时那平静到近乎残忍的眼神。
顾昭衍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感觉胸口堵得厉害。
他忍不住想,季容与在教化局里怎么样了?虽然打点过,应该不会受到□□上的虐待,但那种地方……光是想想就让人窒息。无尽的审问、冰冷的隔间、周围那些或麻木或狂躁的“同类”、还有那些所谓的“心理评估”和“行为矫正”……
季容与那么自闭的一个人,当初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从那个地方“合格”地走出来?如今却因为被他牵连,又毫无防备地被扔了回去,重新面对那一切。
小孩好不容易才出来……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昭衍的良心之上。
是他没能保护好项目和研究院,让内部出了叛徒,给了对手攻击的借口。也是他……在季容与被带走时,没能强硬地拦住。
如果他再谨慎一点,如果他手段再雷霆一些,是不是季容与就不用再回到那个鬼地方?
一种深切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对不起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想起季容与质问他们关系时,那双带着受伤和倔强的金色眼眸。当时他只觉烦躁,觉得对方不分轻重。可现在静下心来想,季容与或许……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态度,一个不再被随意安置、被轻易牺牲的保证。
而他,却连这点都没能给。
顾昭衍抬起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驱散心底那更难以忍受的闷痛。
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愧疚的时候,外面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虎视眈眈。他必须冷静,必须强大,必须尽快破局。
只有把外面这些魑魅魍魉清理干净,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他才能……才有可能,把那个人安然无恙地从教化局里接出来。
然后,或许,他们才能真正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关于过去,关于现在,也关于……那个一直被回避的,未来。
顾昭衍有心想给季容与打个通讯,又想起来这人在教化局身上的东西估计都收走了,也接不了通讯……还是先得想办法把人捞出来。
司机终于赶到会所的停车场,启动了发动机。引擎低吼着,顾昭衍载着满身的疲惫和一份沉甸甸的、尚未说出口的歉意,融入了苍城冰冷的夜色之中。
饭来![饭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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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