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思瑜在天擦黑前回到了宾馆,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也未梳洗,径直躺到了已经睡了一个月的床铺。
她想不明白,为何要像个犯罪分子躲避警察的追捕一样,落荒而逃?不就是已经分手的前男友吗?搞得谁没有失过恋一样?更何况当初还是他先劈腿的。
那人真的是宋墨川吗?蒋思瑜内心百转千回,思潮翻涌。一想到刚四目相对的那令人窒息的画面,顿时垂头丧气,早已麻木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晃七年过去,自分开后,两人再无交集。时间有时很友好,它可以治愈伤疤,到了最后甚至了无痕迹。有时又很残忍,它让人麻木桎梏,再也无法拥有爱的能力。
从在船上看到他的那一刻起,蒋思瑜便如坐针毡,再也无法淡定了。虽然她坐的船只已经远去,可潜意识总害怕再次遇见对方,此刻被害妄想症附身,她潜意识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遇见的画面。
幸而彷徨不安之际,那艘观光船有个停留中转站,蒋思瑜想也没想,立刻从船上跑下去,落荒而逃。她总有一种直觉,若这样原路返回,宋墨川万一还等在那,到时该如何是好?
蒋思瑜下船之后,马不停蹄地乘坐观光车一路离开景区,最后搭乘出租车回了宾馆。直到此刻躺在船上,才开始有所放松。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蒋思瑜带着疑惑打开了门。
原来是住在她隔壁,这次一起跟组的同事廖景阳。只见他捂着肚子,脸色有些苍白地扶着墙,身子微微颤抖,有气无力地朝她说道:“思瑜,你这会儿忙不忙?我可能吃坏肚子了,估计是肠胃炎犯了。你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怕我一个人搞不定。”
蒋思瑜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回房拿上手机带好包,便陪着廖景阳往这里最大的人民医院出发。
经过一系列的抽血化验,好在并无大碍,最后诊断为急性肠胃炎。廖景阳服用完医生开好的药之后,身体已缓和许多。整个人还是虚弱不堪,蒋思瑜见状,因素日廖景阳对她多有照顾,两人私下关系还不错。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见他走路吃力,径直扶住他,廖景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些诧异,脸微红,倒也不拒绝,被蒋思瑜带着沿着走廊往电梯方向去。
蒋思瑜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身旁的廖景阳身上,并未发现不远处正有一道犹如利剑般锋利的目光正朝她冷冷迎面劈来,或许是这道冷光威压太过逼人,蒋思瑜冷不丁地捕捉到了。
她瞬间毛孔炸开,睁大瞳孔,身子僵硬,再也无法向前迈一步。
宋墨川?怎么又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医院里?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老天也太会捉弄人了吧?
蒋思瑜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空旷的走廊里,窸窸窣窣的病人,这次她是如何也躲不开的。她无法迎着对方逼视的目光,手心里尽是冷汗。连搀扶着廖景阳的那双手都不自觉用力许多。
一旁的廖景阳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窘境,带着不解的目光询问她,“怎么了?思瑜,你没事吧?”
早已混乱不堪的思绪被拉回一点,她心不在焉地说着,“没事,可能医院空气不好。”
“都怪我不好,耽误你休息了,害你陪我一起受累。改天我要请你吃饭,你可一定要答应。”
廖景阳一脸愧疚地说着,蒋思瑜胡乱应着。
正当廖景阳准备重新迈开脚步时,发现正前方有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带米白色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正带着不善的目光盯着他,像是自己与对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这男子有些面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迟疑了下,“是你认识的人吗?”
廖景阳带着不解的目光朝蒋思瑜询问。
蒋思瑜后背早已是冷汗涔涔,含含糊糊道:“不……认识。”
廖景阳正疑惑着,耳边传来蒋思瑜的催促声。
“我们快些走吧,已经快十一点了。”
“好。”
蒋思瑜将头深深地埋进胸膛里,再也不敢与之对视了。不幸中万幸的是,宋墨川也朝她走来,并挪开了视线,全程并未与她说一句话,就如同两人从不认识一样。
就在两人即将插肩而过时,蒋思瑜立刻加快脚步,逼的廖景阳被迫踉踉跄跄地跟着她。
直到再次坐上出租车,蒋思瑜才蓦然发现廖景阳的胳膊还被自己紧紧拽着,带着歉意连忙松开。
蒋思瑜茫然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一言不发。
而同样沉沦在医院角落无人处的还有一人,宋墨川正对着窗外默默发呆。
许久未抽烟的他此刻脚下已被他碾灭了数十根烟头,可也无法浇灭他压抑,苦闷,痛苦,震惊,嫉妒,还有一直被他隐藏的无法察觉的狂喜之情。
回想起下午骤见到蒋思瑜的那一刻,宋墨川只觉天崩地裂,不可思议。还是那熟悉的眉眼和身形,宋墨川不得不相信,当场便如石化般立住。
等他稍微缓过神,却发现她坐的那条船就要离开了。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心里盘算着反正这条船肯定会折而复返的,决定等在出口处。
他一边忐忑难安地来回踱着步,一边望眼欲穿地将视线在碧蓝的湖水上来回逡巡。一遍一遍地组织着见面时该说的话,怎样做才能让彼此不尴尬。眼见一条归来的船,他紧张的嘴巴都干涸起来,喉咙滚了又滚,这简直比他参加颁奖典礼获奖时还紧张。
宋墨川巴巴地盯紧每一个下船的人,生怕错过了那一抹倩影。可眼见船上的人都快没了,他还是没有等到蒋思瑜。
他有些失落,接着陆续等来了几条归来的船。结果毫无疑问,蒋思瑜就如同一道海市蜃楼折射回的光,彻底消失了。
当被告知那是最后一艘归航的船,他彻底心灰意冷了。整个人失魂落魄如同僵尸般地徘徊在景区。
正失意时,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从他跟前闪过,眼看就要撞上迎面而来的一辆疾驰的观光车。电光火石间,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宋墨川来不及思考,猛地上前一跃,抱着小女孩翻滚到了一旁的草地上。庆幸的是观光车及时刹住了,否则分厘之差,后果将不堪设想。
小女孩的父母赶紧飞奔过来,一翻检查过后,小女孩安然无恙,只是受惊,方才安心。
转头立马对着宋墨川千恩万谢,眼见围观的人越挤越多,宋墨川担心身份暴露,压低了帽子,低着头,转身离开。
待离人群越来越远,宋墨川这才发现手臂一处火辣辣的,拉开袖子才发现擦破了皮,一道猩红的擦痕横贯小臂,边缘泛着细密的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他本也不以为意,但想着作为艺人的公众形象,深知要是被赵亦微知道了,肯定又是没完没了的唠叨。
最后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医院简单包扎一下最为稳妥。不曾想,却在这里又遇见了那个让自己寻了一整天的女子。更未曾料到,她身边搀扶着一个看起来关系很亲密的男子。一时间嫉妒,愤怒,震惊将他包围,他全身血液逆转,他明明想抓住她,将其狠狠拥在怀里慰藉思念。可那一刻他全然没了勇气,尤其是看到她假装不认识他之后,他更是心灰意冷到了极致。
于是他就那样再次生生错过了她。
夜色浸透了他立体有型的轮廓,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细碎的银灰色烟雾。那烟雾先是凝成团,继而散开,如同他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宋墨川已经开始后悔再次放蒋思瑜离开了。万千星辰,他要去哪里寻她?
……
蒋思瑜昨夜回来之后,躺在床上睡意全无,昏昏沉沉一整夜,第二天也无精神,浑浑噩噩收拾好行李只待晚上回程。
将近3个小时的飞行令蒋思瑜有些疲累,她故意没有告诉蒋以安她的行程,免得大半夜还得来接自己。并非她要选择这趟航班,而是她这次出差的地方,最近的机场每天只有这一个航程。
接近凌晨两点的机场,本该是冷冷清清。蒋思瑜本追随着人群走出机场大厅,却不知因何故,前方突然一阵喧哗,围观的人越来与多。蒋思瑜本无意关注,奈何太过惹人注目了。她也被人群裹挟着,涌向了前方。
很快她便知晓了原因,紧接着浑身又开始发冷僵硬,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呼喊声,她像一个来自外星球的格格不入的异缘体,她冷眼麻木地瞧着正被人群簇拥着的宋墨川。
如今他已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了,他也早已实现了他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尽管他早已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他当年残忍地放弃了她,可这一刻到来之际,她还是为他感到高兴,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心酸,因为她知道宋墨川应该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蒋思瑜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反正他也看不到自己。他还是带着那个米白色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那双明亮深邃又好看的眸子。
人流量越来越大,蒋思瑜被挤压的鞋子脱落了一只,她这才感到了不安,更为那个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宋墨川担忧。
好在机场反应速度灵敏,很快派出了大批警力,硬生生地将人群开辟出一道口子,将深陷包围圈的宋墨川拯救出来。
蒋思瑜目光追随着他被护送离开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这才将略微散乱的衣服整了整,拉着行李箱,离开机场。
黑色商务车上。
赵亦微看着好不容易安全坐上车的宋墨川,一阵唏嘘。
“墨川,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你说你一个跑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让我知道,还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属于人群绝缘体,你怎么还敢堂而皇之一个人出现在机场这种地方,你是恨不得别人不知道你的存在吗?你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万一来个踩踏事件,到时候……”
“停!微姐,我现在很累。我以后一定引以为戒,谨小慎微,再也不做出任何让你担心烦扰的事。OK?”
宋墨川打断了赵亦微,眼看对方还要数落他,作出噤声的动作。
赵亦微无奈,叹了口气,暗自庆幸刚刚的劫后余生,幸亏没发生什么事。看宋墨川确实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便不再吭声。
幸而蒋思瑜下周二才到工作日,她因此得以睡到了自然醒。母亲张以安一大早就去菜市场扫货,做好了一大桌她素日喜爱的食物。
蒋思瑜是闻着饭香而醒的,酒足饭饱之后,接到了汪珊珊的来电,得知她已回来的消息,又碰上刚好休假半天,非要拉着一向喜欢宅在家里的蒋思瑜逛街去。
一路吃吃喝喝,不觉两三个小时已经过去,蒋思瑜早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无奈汪珊珊意犹未尽,非要蒋思瑜陪着她吃一家网红小龙虾。
蒋思瑜本来就没多大兴致,一看排了差不多三百米的队伍,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可耐不住汪珊珊的软磨硬泡,她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瞎聊,倒也没觉得时间有多慢。突然右前方魔天楼里巨型显示屏里出现了一则广告,汪珊珊兴奋地大喊:“快看!是宋墨川哎!妈呀!他怎么能这么帅,我这颗小心脏受不了了。思瑜,怎么办……”
蒋思瑜顺着她的视线,看着屏幕上的宋墨川,确实如汪珊珊说的那样帅得没边了,他的轮廓像是被月光吻过的雕塑,下颌线锋利得能割破少女的梦。那双眼睛像藏了整片星河,睫毛轻颤时仿佛有流星坠落。一颦一笑间,山川河流,皆是陪衬。
周围起了不小的喧哗与骚动,蒋思瑜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向别的地方。
突然有些小郁闷,怎么哪里都是这家伙的存在,更加烦心的是自己那颗封闭已久的心竟不知不觉跟着悸动,她讨厌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
身旁的汪珊珊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在为她的麻木与不解风情,疯狂吐槽她。
蒋思瑜早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突然汪珊珊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只见她一直喜笑颜开的眉眼不见了,眉头微蹙,立马怨声载道,骂骂咧咧,“真是太扫兴了,说好了今天的半日假。结果中途就叫我回去,气死老娘了。这破工作,工资给的还不够每个月买奶茶,还把人当机器使唤,哪一天真惹恼我了,大不了一掀桌子,不干了!”
蒋思瑜已大概听明白了,劝慰道:“珊珊,先冷静!小心气坏身子,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可你之前不是挺喜欢这个工作吗?目前就业压力这么大,能找个喜欢的工作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没有几个人工作能随心所欲,就像我目前的工作,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可你也知道,像我这种毫无背景的小白,想要在这个行业里站稳脚跟有多难,我也是从艺人助理做起来的,我了解你工作的苦闷与辛苦。这一行不仅要和一些男人在激烈的环境里竞争,还得应付一些所谓的潜规则,我也不愿意随波逐流,背后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还有啊,我也有一些苦差事,有的时候户外取景,甚至还要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洗澡上厕所都是个事。”
似乎体会到了同是打工人的悲哀,一席话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汪珊珊刚刚的愤懑一时减弱许多。
“思瑜,我也理解你……可你知道我最不平的是什么吗?你说我要是从事高大上的工作也行,起码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吧,可我伺候的是一个十八线不入流的毫无名气大的小明星,关键这小姐姐真把自己当一线了,那处处嘚瑟的劲,还真把自己当仙女了。我呸!这种人还最爱欺上瞒下,对着我们底下人傲慢得不行,转眼之间,一碰到金主那腰肢叫一个酸软,立马百般讨好,恨不得粘到对方身上,再也掉不下来。你是没见过那种谄媚劲,一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蒋思瑜忍不住吃吃直笑,“珊珊,你快别说了,我觉得你适合去讲段子,保证收视率爆膨!”
“思瑜!不理你了,连你都要取笑我吗?”
汪珊珊假装生气,嘟着小嘴。
“谁敢取笑汪大小姐啊!你快去忙吧,免得去晚了又被抓住小辫子,这个网红小龙虾,我们下次再约吧!”
汪珊珊看着好不容易排上的号,心有不甘地跟着蒋思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