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人我已经安顿好了。可这丫头不吃不喝已经一整天了,你看着办吧?恕我无能为力了。”
电话那边传来徐云湛的汇报,宋墨川碾灭即将燃尽的烟头,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思绪将他拉回到了一两个月前。
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宋墨川刚刚切断与蒋思瑜的视频连线,接到了奶奶打来的紧急电话,说是爷爷住院了。
宋墨川立刻赶回了云州,一打听才知道爷爷是气血攻心,触发了脑淤血,幸亏送得及时,抢救了过来。
宋墨川在医院陪在奶奶,一起照顾醒来的爷爷。这天刚刚打完饭回来,刚到走廊那里,就听到一阵吵吵闹闹的喧哗声,他走近一看,肇事者正是爷爷所在的病房门口。他赶忙冲到前方,看到风烛残年的奶奶正被一群张牙舞爪的人围困住,他一把将奶奶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你们做什么?这里是医院,我爷爷刚做完手术,你们想干嘛?草菅人命吗?我要报警了。”
一个中年肥胖的女人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冷喝一声,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报警!报啊!我求之不得呢,看警察来了谁有理?看你这模样,是这家的孙子吧,那你今天也别想跑掉,你爸骗光了我们的钱,今天必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爸?”
宋墨川一脸懵逼,在他固有的印象里,父亲这个词是跟他绝缘的。
“你少装蒜!宋致远骗光了我们的积蓄,现在他人跑路了,以为就完事了吗?这可都是我们这辈子所有的积蓄了,你作为他的儿子,你也跑不了!”
一个精瘦的男子抓住宋墨川的衣领,大声斥道。
“别以为生病住院了就能躲掉了,我告诉你们,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谁也不准走!”
“对!对!必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
这些人如同得了失心疯一样,将宋墨川围困住,完全不考虑他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而已。
宋奶奶崩溃地大哭起来,她早已知道了宋致远骗钱集资的事了,为了不给孙子添堵,这才隐瞒下来。不曾想,这帮丧心病狂的人找到了医院。
“造孽啊!造孽啊……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吧,我孙子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不要为难他了……”
宋奶奶哭天抢地地大喊着,宋墨川这才从震撼中醒悟过来,怪不得奶奶避重就轻,一直不说爷爷晕倒的原因,必是因这打击才突然昏倒的。
宋爷爷已清醒了,无助地看着孙子和老伴被围困却无能为力,他还说不出话,只能任凭泪水打湿枕头。
护士刚已通知了医院保卫处,这会儿安保人员悉数到来,缓解了宋墨川的危机。
可这些情绪激动的人叫嚣着即便警察来了也不会走人,非要宋家人给出一个说法。
宋墨川望着无助的奶奶和仍在病床上躺着的爷爷,只能挺身而出,他知道即使再多的辩解也没有用,那个叫宋致远的男人,他再怎么怨恨,可身上还是流淌着他的血,他都得为这个男人犯下的错误买单。如果他逃脱的话,那必须得年迈的爷爷奶奶买单,可他怎么忍心呢?那么辛苦把他养大的人。
“大家听我说,你们的诉求我已经清楚了,既然你们都报案了,那警察那边肯定有案底。你们都被骗了多少钱,我们去警察那里核对好,你们给我报个数,我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我爷爷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你们行行好,先散了好吗?我也跑不了,你们放心好了。”
众人见宋家总算有个主心骨,出来做主的人了。虽看着年轻气盛,总算气顺了一点。加之安保人员的劝阻,陆续散开了。
宋墨川一脸颓丧地坐在那里,宋奶奶心疼坏了,安慰道:“孩子,你赶紧走,这是你爸那个天杀的犯的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还有大好的青春等着你,还有思瑜……我和你爷爷一把老骨头了,也活够了,大不了拿命陪给他们好了。”
宋墨川不知该怎么安慰年迈的奶奶,他也没有刚强到如同铜墙铁壁,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圈了,可骨子里的责任感让他忍下血泪,故作坚强地握着奶奶那张老化的手,“奶奶,你和爷爷一定要好好的,你们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是绝不会抛下你们的,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可墨川你知道这要赔多少钱吗?你上哪去弄这么多的钱啊?这可是要把你逼上绝路啊。”
宋奶奶从未哭得如此惨绝人寰。
命运爱开玩笑,还未享受过人生太多喜乐的宋墨川就这样被迫进入了人生的转场。宋致远?这个陌生又咬牙切齿的名字,宋墨川捏紧拳头,指节泛白,眼眸里的愤恨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凌晨一点,宋墨川安顿好奶奶休息后,仍毫无睡意,手机又响了起来,蒋思瑜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传了多少信息给他,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最终还是拖着疲惫沙哑的声音按下了接听键。
“墨川,你怎么才接我电话啊?我都急的不行了,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听筒里传来了蒋思瑜清朗明媚的声音,他嘴角微微上扬,早已疲惫困顿的思绪被略微抚平。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别吓我啊?”
宋墨川耳边再次传来蒋思瑜担忧的声音,“没事,这两天演出有点多,有点累。”
宋墨川沙哑暗沉的声音传来,蒋思瑜心疼极了,带点撒娇的口气说道:“那你也不能不接我电话啊,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吗?还有你不能少点演出吗?你这样太累我会心疼的……”
蒋思瑜的声音越来越小,少女的羞涩让她无法对情郎倾诉太多。
宋墨川何尝不了解她的心思,苦笑道:“知道了,我累了,先不和你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蒋思瑜听到他的话后心里空落落的,但还是懂事地说道:“那你早点休息。”
挂断了电话,宋墨川再次陷入无尽的恐慌和错乱中,他无法想象接下来究竟要面对多大的狂风暴雨,他也没有信心独自一个人扛下来。
这时,虚掩着的门被轻轻推起,打破了这阒寂静的病房。宋墨川循声望去,一个神情颓丧,穿着略显邋遢的中年男子悄悄地潜入病房。
宋墨川皱紧眉头,近距离审视着他,带着困惑的目光打量了他几秒。那男子倒是自来熟,不过显然底气不足,低眉顺眼地朝宋墨川开口:“你就是墨川吧?都长这么大了?”
宋墨川刚想开口,灵光一闪,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住,“宋致远?”
这个本该千刀万剐的人竟然出现在了眼前?宋墨川大脑一片空白,咬紧牙关,嘴唇颤抖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痛斥他。
宋致远被他盯得发毛,本身理亏,也不敢与他目光对视,驮着背,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墨川……我是你爸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什么狗屁爸?少他妈恶心我。”
宋墨川已丧失了理智,破口大骂,惊醒了一旁浅睡的宋奶奶。很快苏醒过来的送奶奶见此清醒,从租来的躺椅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穿鞋,追着宋致远一顿好打,唾骂声惊扰了值班的护士,这才暂时放过了他。
暂时冷静下来的宋奶奶还是止不住地厉声斥骂抱怨,“你居然还有脸回来?你还是人吗?你是连禽兽都不如啊!这么多年你对我们不管不顾就算了,可墨川他可是你的儿子,你摸着良心看看,你有没有尽过一丝做父亲的责任?本来也不指望你了,墨川靠他自己本来有大好的人生,可现在因为你全毁了,你是要把他拖进地狱啊!我可怜的孩子……”
宋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致远低头认错,一句话都不敢辩解。
“妈!墨川……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是我拖累了你们,我明天就去自首,我打听过了,法律规定,个人债务不祸及他人,我关多久都是活该!”
宋致远诚恳的态度并没有消减多少宋墨川对他恶劣反感的情绪,“你未免太天真了吧!你真觉得你一个人能揽下责任,你的那帮债主可不会这么想。还有你骗了那么多钱,那也是别人的血汗钱,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不是这样的,我也是被骗的。我一个多年相交的好兄弟,是他拉我入伙集资的。刚开始我投了一些钱,很快尝到了甜头,后来我又打听,原来是个很大的商业项目,很多人想投都没有门路,既然我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博一把呢?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都想着万一大赚了一笔,你们不也能跟着过好日子吗?于是我就带着更多的是人一起投了,那些人刚开始也是得了好处的,你以为他们傻啊?就是到了最后才发现是个圈套,幕后老板跑路了,这些被套的人就开始追着我喊打喊杀,说我是幕后担保人,可天地良心,我他妈也是被骗的啊!”
宋致远讲到最后声音已哽咽 ,“我本以为躲起来就完事了,不曾想,他们那帮天杀的竟找到了你们,还害得爸晕倒进了医院。”
“你要是半点着掉,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墨川他妈还会跟你离婚吗?混成今天这个样,别怪人不可怜你,都说自己作的。现在还祸及了家人,我要是你,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宋奶奶越说越激动,完全不留任何情面给宋致远。
半晌,宋致远开口:“我知道我连站在你们面前忏悔的资格都没有,可我现在也想通了,我不能让你们替我承担这些罪过,我一个人去面对就行了。”
宋墨川冷哼一声,“你都多大年纪了,能不能清醒一点?那帮人说白了也都是受害者,他们要的是钱,你就算死在他们面前有什么用?”
宋致远惭愧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宋奶奶清楚再怎么骂都于事无补了,只能连声叹气。
半晌宋墨川再次开口:“我想好了,明天跟我去警局,把你和那些债主的具体数额核对好,看看警察怎么处理,还能不能追回一些钱,再确定最后方案。”
宋致远点点头,看着身形高大的儿子,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懊悔与痛恨涌向心头,这么多年都干了多少荒唐事,才会白白错失了儿子的成长?一转眼他已长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成年男子了。
警察局内,那群情绪激动的债主依然七嘴八舌地申诉着各自的控告,宋致远俨然一个罪人的姿态接受着众人无情的鞭挞和指责。
整整1326万!
这么庞大的一个数字,本来已做好思想准备的宋墨川又一次被压弯了脊背,这几乎如同天文数字的金额他是万万承受不起的。可要想平息这些债主的愤怒,阻止他们再去寻爷爷奶奶的骚扰,只有一条路解决,那就是他来承担这莫须有的责任!他来背负这1326万的庞大债务。
他不知思考了多久的时间,只记得他带着颤抖的手指与每个人摁下了手印,最后双方约定好了还账时间,喧嚣的吵闹声才一一散去。
宋墨川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街道上,看着车水马龙的繁华街景,却找不到一处属于他的角落,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得赚钱!他要赚钱还债!
蒋思瑜的电话再次响起,他麻木地摁断了,关了机。当他摁下手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他要失去她了,那个他生命里挚爱的女该。
这沉重的人生枷锁他一个人背负就可以了,她这么美好,这么纯真,有着大好的青春年华,是绝不能与他这样阴沟里挣扎存货的人厮混在一起的,他必须得放手了。
可一想到失去她的痛苦,心便痛的无法自已,浑身像被射来无数的冷箭刺痛一样无法呼吸。思绪越来越混乱,这一刻比他刚才按手印时还要颤抖麻木。
再见了!蒋思瑜!
他已做好了告别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