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刚从身旁女伴的身上抬起头,深呼吸平复一下紊乱的气息,一睁眼便看到身穿服务员黑色马甲的林骄,昏暗的灯光下一张瓷白的脸像是一只前来寻仇的恶鬼。
“你们认识?”
任渊好奇地问。
林骄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像是粘在脸上一样。
“可能是认错人了吧,我哪来的机会能结识这位先生呢?”
徐盛刚想出言反驳,却又想到喊人群殴不成反被吓跑的糗事。
临到嗓子眼的话堵在一起,成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嗯”,便就当是默认。
任渊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随后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先生喊我一一就好。”
听到这话,徐盛刚喝进口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还“一一”,编名字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的。
“一一,你坐那吧。”
任渊抬手指了指任善的位置,其他人往旁边挪了挪,腾出足够的空位。
“好的。”
林骄拿着酒坐到任善身边,像是全然陌生人的模样,礼貌问好。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帮您倒酒吗?”
任善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念了句“一一?”
两个字像是在任善的唇齿间滚过,带着股温热的气息。
林骄面不改色,依然是微笑的模样。
“怎么了,先生?”
“没什么,倒酒吧。”
任善两腿交叠,仰躺靠在沙发座上,头微微仰着,看着身旁端坐的林骄探出身子倾身倒酒,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紧身的马甲勾勒出令人赏心悦目的线条,手指纤长却不阴柔,骨节分明,瓷白如玉,倒酒的姿势细致却利索,像是训练了无数次。
“先生,请。”
林骄手心向上,指向桌上刚倒好的酒。
端着盛着琥珀色液体的酒杯,任善却并不着急品尝,只是不紧不慢地晃着酒杯,淡淡看了眼林骄,一言不发。
沙发一端的徐盛止不住地往林骄身上瞥,之前冲突时林骄狠厉的眼神犹在眼前,却和如今判若两人,瞧见任善对林骄不感兴趣的模样,酒精上头,徐盛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喂,过来给我倒酒。”
徐盛翘着二郎腿,高昂着头,冲着林骄喊,他可喊不出“一一”那么恶心的名字。
任善只是抬眸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的徐盛,默不作声,似乎并不关心这场即将出演的小闹剧。
对于徐盛毫不掩饰恶意的使唤,林骄也不恼,仍旧一副言笑晏晏地模样,端着酒瓶走到徐盛身旁,躬身倒酒,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
瞧着林骄恭谨的模样,徐盛心头的恶意像是满溢的黑水。
“你之前不是很狂吗?什么货色还敢跟我叫嚣?宁灵也是瞎了眼,说我不如你?你现在只配给我倒酒。你很穷?要我赏你点吗?”
躁动的鼓点遮掩了人声,其他人只看得见徐盛趁林骄倒酒的间隙,凑近他的耳边,嘴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什么,像是在说什么暧昧的情话。
徐盛虽久浸在酒气中,却继承了母亲的好皮囊,配上金钱堆出来的散漫恣意,也擒获了不少少女的芳心,出手也大方,身边从没缺过人,可从没听说过他有玩男人的前科。
任善没由来地感到一丝怒气,却并未多言。
“你不是好学生吗?你那些老师同学知道所谓的好学生在酒吧当服务员吗?估计不止当服务员吧,长得娘兮兮的,估计有不少老男人喜欢你这样式的吧?卖pg的bz。”
一股脑地倾吐着极尽恶意的嘲讽,徐盛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可看见林骄笑容如常,双手稳如磐石的模样,那点畅快便消失无踪。
心跳随着鼓点不要命地快速跳动,酒精成了最好的助燃剂,鼓点越来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像是要蹦出胸膛,跳得人心烦。
“啪”的一声,刚倒满酒的玻璃杯快速落到地面,溅起凌凌的碎光,不知是那令人可惜的美酒液滴,还是做工精良的玻璃碎片。
原本弥漫在各角落的暧昧气息陡然消失,众人纷纷朝声源处看去,不明所以。
“这酒一个人喝没意思,桌上这几瓶都赏你了,喝。”
桌上几瓶都是度数不低的烈酒,几瓶下肚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怎么了,谁惹得我们徐大少爷发这么大火啊?”
有人随意问了一嘴。
“闹归闹,怎么搞这么大动静,我的宝贝都被吓到了。”
有人漫不经心地安慰了一下身边的女伴,没多久那装模作样的安慰便变了味。
“玩你们的去。”
徐盛没好气地说。
包厢内又陷入了隐秘的狂欢,没人在意这个角落里剑拔弩张的对峙。
不过一个小小的服务员,踩了徐少爷的雷只能自认倒霉,无论怎样的刁难乖乖受着,等徐盛发泄完了就好。
“怎么,不想喝?平常你可喝不到这种酒。”又是一声轻蔑的笑。
任善半个身子隐在昏暗的灯光内,看不清表情。
他注视着在一地狼藉中心挺立的少年,心想,如果林骄主动向他求助的话,也许他会大发慈悲地替他解个围,谁叫他心善呢。
若是这样的话,他也算帮了林骄两回了,任善可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可出乎意料的是,林骄并未多言,甚至并未朝任善投来任何多余的眼神,只是毫不拖泥带水地拿起桌上的酒瓶便仰头往嘴里灌,灌得又快又急,像是压根感觉不到喉咙间火辣辣的疼。
不断倾泻的酒液像湍急的河流,喉咙难以承受的部分自唇间溢出,冲湿了纯白的衣襟,留下了沉重的棕褐色痕迹。
林骄原本颜色淡淡的嘴唇在酒液的冲袭下红得发亮,像是一株不堪雨点摧残的蔷薇,扬起的脖颈修长白得发亮,显出好看的曲线,像是天鹅的长颈,脆弱易折,惹人怜惜。
任善盯着林骄唇边不断溢出的液体,心想,有点浪费。
林骄豪迈的气势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好事者不断鼓掌欢呼起哄,荤素不忌者则用暧昧的眼神扫视着林骄的脸和身段。
最后一滴酒液倒尽,林骄随手将最后一瓶酒瓶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原本温柔小意的笑容荡然无存,林骄站在桌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脸错愕的徐盛,冰冷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刺痛徐盛原本混沌的大脑。
湿润的红唇轻扬,又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语调也是方才亲和的模样:“所以,徐少爷,满意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变脸的速度之快,仿佛刚才冰冷的模样不过是酒精过量的错觉,可徐盛清楚地认识到,他依旧是小巷里那个会咬住一个人往死里揍的狠厉少年。
徐盛甚至怀疑,要不是有很多目击证人,林骄会毫不犹豫地打碎酒瓶,将那尖锐的缺口刺入自己的胸膛。
面对林骄礼貌的询问,徐盛并未作答,林骄也不在意,只是含笑说了声。
“多谢徐少爷。”
便提步独自走出了混乱的包厢。
不远处的任善将这场发生在角落里的闹剧尽收眼底,轻轻一笑。
是了,许是林骄乖巧脆弱的皮囊太具迷惑性,导致就连他都忘了,林骄会审时度势,会借力打力,却从来不是一个只能祈盼他人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的小可怜。
“诶呦,刚那小子把这些都喝完了?酒量不错啊。”
有人看着桌上空着的酒瓶,有些惊讶。
“刚你看清那小子没,一个男的长那样,看起来挺带劲的,之后可以再喊他一起玩玩。”接着便是心照不宣的哄笑。
酒吧的洗手间里。
林骄的状态并不像他面上表现得那般若无其事,强迫自己挺直腰大踏步不偏不倚地走出包厢便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自制力。
出了包厢门10米,林骄才慌乱地跑到洗手间,将手毫不留情地伸进浅浅的喉咙,猛力刺戳,强行催吐。
用力过猛,喉间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接着便是上涌的刺激性液体。
林骄一手捂着有些刺痛的胃,一手撑着冰凉的洗手台,原本挺直的脊背弯成一把细弓,喉咙不断发出喑哑的呕吐声,像是濒死的白鸟,要吐尽最后一丝精血。
将水龙头调到最大,棕褐色的液体便随着白净的水流坠入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林骄突然感到一股没由来的庆幸,还好今天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落进洗手池里的全是酒水,不至于太过难堪,也不至于给清洁带来负累。
捧了几把水冲脸,粗鲁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配合着泛着寒意的冷水,原本晕乎乎的脑袋总算回归了些理智。
双手撑着洁白的洗手台,林骄与镜中的自己对视,镜中的少年洁白的衣襟上氤氲着一团棕褐色的痕迹,像是粘连在身上的污泥。
原本熨帖修身的白衬衫早就凌乱不堪,皱巴巴的像是遭受了一番惨无人道的蹂躏。
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恹恹地贴着脸颊。
脸颊苍白如纸,两腮和嘴唇却泛着点病态的红,嘴角轻扯,镜中的少年也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要帮忙吗?”
原本安静的洗手间突然出现一道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