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人民医院,五楼急诊室走廊。
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刺鼻,惨白的灯光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映出相似的悲恸。
依颖瘫坐在长椅上,小络正轻拍着她的后背。童默然独自站在窗边,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小络姐,我妈妈她……不会有事的,对吗?”依颖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依颖小姐,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小络的声音干涩,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句安慰。
“可她已经在手术室里待了那么久了……”依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知道,她和妈妈的距离正在被这扇冰冷的门无限拉长,她即将永远地失去她。
童默然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眶通红。“小络,你妹妹车技不错,以后可以叫她送我了。”
“小晴?小晴呢?”小络一愣。
“她说你姐姐喜欢吃关东煮,去买材料了。这孩子,心细。”童默然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老爷,谢谢您收留我们姐妹……”
“你们和阿平,还有唯远,都是我童默然的孩子,说什么谢。”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依颖身上,心如刀绞。他想走过去安慰女儿,却发现自己连抬起脚的力气都没有。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像一只无情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依颖的哭声渐渐微弱,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看着父亲,轻声问:“爸,你后悔娶我妈进门吗?”
童默然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怎么会。”
“爸,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真怕你一个人会孤独地过完一生。要不,我不嫁了,我留下来陪你。”依颖的眼中充满了担忧。
“胡闹!”童默然厉声打断她,随即又软了语气,“你是我童默然的女儿,怎么能不嫁人,孤独终老?”
依颖沉默了。她知道,身为女儿,她终究要嫁人,无法永远留在父亲身边。她只能将这份担忧,寄托在阿平身上。
“爸,我姐考上了好大学,我不行。我不想考了。”她换了个话题,声音里满是疲惫。
“你必须考!”童默然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姐姐和我都离开了,谁来照顾您?我不放心……”依颖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大学志愿只有一个——上海戏剧学院。而她的姐姐依萱,却和卢唯远一起,报考了远在北京的中国戏剧学院。
依萱是故意的。她想逃离,逃离童家,逃离上海,逃离这个困了她十几年的牢笼。
小络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看着依颖,这个从小被她照顾到大的女孩,和她的姐姐截然相反。一个想尽办法留下,一个拼了命地想逃。
“小络姐姐,”依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姐,她是不是去玩了?”
小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嗯……她不愿意来。”
“也许,这样的场面,正是她最希望看到的吧。”依颖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你别这么说……”小络急忙劝阻。
“我还能怎么说?”依颖的眼泪再次涌出,“她不是一直都这么想吗?眼里只有她自己,从来没有我妈!现在我妈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她依萱,恐怕正乐得清闲吧!”
这是依颖第一次,如此痛快地将对姐姐的不满宣之于口。在她看来,她和姐姐同父异母,杨莫怡从来就不是她们共同的母亲。
“依颖小姐,你姐姐她……她本来就不打算留在上海。”小络低声说。
“什么?”
“她填的志愿,除了上海的学校,还有北京的中国戏剧学院。”
“她不为我妈想,也不为爸爸想一想吗?”依颖的声音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正因为童家是她不想留下的地方,所以她才抓住这个机会,想要离开。”小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刺进了依颖的心里。
依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才勉强站稳。她想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离开上海,为什么要离开爸爸?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轿车正疾驰在通往医院的路上。
卢唯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依萱开口,告诉她徐惜文即将回来的消息。
“你在想什么呢?”依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什么。”他避开了她的目光。
“去医院吗,小姐?”阿平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去吧,阿平。”依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车子平稳地驶向上海市人民医院。唯远的心事,依萱比谁都明白。他和徐惜文一样,都是被命运伤害过的人。
“唯远,”依萱忽然开口,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礼盒,“我不知道你生日是哪一天,但今天是八月二十日,我想,你的生日应该就在这之后吧。我的生日是二月八日,和你正好相反。”
唯远接过礼物,手指微微颤抖。“依萱,谢谢你。说真的,我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我只记得我妹妹的生日,每年圣诞节的第一天……”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些深埋的悲伤,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唯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妹妹的……”依萱慌了神。
“没关系,都过去了。”唯远勉强笑了笑。他的伤,从来不只是身上的旧伤,更是心里的疤。如果没有依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到现在。
依萱沉默了。车子最终停在了“上海市人民医院”的巨大招牌下。
“小姐,小晴买了你爱吃的关东煮,今晚我们可以加餐了。”阿平试图缓和车内的气氛。
“小晴是谁?”依萱问。
“小络的妹妹,简诗晴。”
“哦。”依萱应了一声,心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当他们三人走进急诊室所在的五楼走廊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双眼红肿的依颖。
“颖儿……爸,小络?”依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小萱,你来了。”童默然疲惫地开口,“唯远,阿平,坐吧。”
唯远和阿平沉默地坐下。
“姐,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依颖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悲伤。
依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依颖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姐,我妈她……十分钟前,去世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杨莫怡死了?怎么回事?”唯远震惊地问。
“她……手术中失血过多,没能等到合适的血源……”依颖的声音破碎不堪。
她没能留住妈妈,她最爱的珍宝,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所有的悲伤去交换,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