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三年前成为调酒学徒这件事实乃生活所迫,但不可否认的是闵曼确实爱上了调酒的过程。
她喜欢按着教程一步步做出色彩艳丽的酒液,同时也喜欢创新自己的小巧思。
多年前把工具握在自己手里,跟随本心调酒。让她能从中感到解脱,暂时不用想难以应付的债主,只需要把持手中的一方小天地。
而现在,调酒已经融入她的生活了。
上班前,她习惯翻阅一本《鸡尾酒配方》。毕竟先是工作再是爱好,这个要常看常记常新。
沙华没有打扰她,自行幻化了一件围裙在身上,开始扮演“田螺小子”。
要说虚影也有虚影的好,随时随地跟着情况随心更换衣服。
闵曼其实有些羡慕。
毕竟如果有这个能力的话,就不需要每年花那么多钱填满自己的衣柜了。
酒吧照例开张,音乐照常放起。
闵曼在吧台里自在舒适地操作酒具,享受着一杯杯漂亮的鸡尾酒从自己手中诞生。
正面前的高脚凳上陡然坐上了个人。
闵曼带着客套的笑容问,“客人,需要点什么?”
那男人问牛答马,看着闵曼的胸牌,说:“你叫闵曼?很好听的名字。我叫路柏!公路的路,柏树的柏。”
闵曼表情管理不变,“路先生的名字寓意也很不错,所以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吗?”
路柏叹了口气,像是觉得闵曼过于无趣。
但他还是顺从地点单,“‘亲密无间’会做吗?我很希望和闵小姐亲密一点点,哪怕一点点。”
闵曼淡淡道:“路先生太抬举我了。”
然后将威士忌、干苦艾酒、甜苦艾酒及芳香调味剂放入调酒壶开始摇动。
路柏一直盯着她,目光是澄澈的,并不包含让人难堪的**。
所以闵曼倒也适应良好。
但沙华适应不好。
他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可以偷摸下手的地,只能倔强地用身体挡住了糖渍柠檬。
闵曼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右手穿过他的身体取出了柠檬。
沙华看着远去的柠檬痛定思痛,觉得果然应该大胆一点把柠檬按住,让闵曼拿不走柠檬。
闵曼才想不到他在纠结些啥。拧出柠檬汁滴入酒杯,她把酒推给路柏。
“您的‘亲密无间’来了,但想必您的佳人还在远方等您。”
路柏假装听不懂人话,把右手食指竖在嘴唇前。
“嘘。明明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闵曼尚未说什么,沙华已经在旁边呛出声,“呵,只会嘴上功夫。”
闵曼一时好笑,小声问沙华,“那依你看,应该有些什么实际行动?”
沙华急不可耐,像早已把这段话在心里嚼过百遍千遍。
“陪伴才是最深情的告白,他起码得先做到常常陪在你身边。……”
后面的话闵曼没听清,听完前面这一句她就顿住了。
她在爱中长大,又陡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于是看似毫不缺爱的她最渴望的便是长久的陪伴。
闵郁总是要长大离家的。
酒吧里大胆示爱的客人她是不相信的。
没想到,第一次共鸣,居然是从这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人身上。
不过她也不至于因为一句话一往情深。
沙华这个虚幻的装货、偶尔的共犯,还成不了她的备选。
“闵小姐。”
路柏叫了她一声。
闵曼回过神来,看见路柏正指着中央舞池问她。
“那边好像有活动,现在客人不多,你不去玩玩吗?”
闵曼摇了摇头,说:“我就不去了,路先生喜欢的话怎么不过去玩玩?”
路柏闻言摸了摸脑袋,有些腼腆地笑了,“我不会,今天是我第一次来这家酒吧。”
闵曼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继续自己做自己的事。
可怜路柏等了好半天没等到闵曼的后文,今天一咬牙给自己抖落了个干净。
“我在路上看见你,天老爷,你可太漂亮了,就跟你进来了,没想到里面是酒吧夜场。”
感觉自己的话有点问题,路柏赶紧摆了摆手,说:“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就是你太漂亮了,我真的很想和你交个朋友。”
沙华在旁边补充道:“见色起意。”
闵曼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今天在闹什么脾气。
路柏一不是酒吧常客,二性格不是自己讨厌的类型,三脸很对自己胃口。
所以闵曼选择加了路柏一个微信。
成功加上好友,路柏显然兴奋了很多。他看向闵曼,问:“那出于人道主义精神,闵小姐愿意陪我去舞池玩一玩吗?”
闵曼神色淡淡,只用余光瞥他一眼,说:“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应该劝你现在离开酒吧回家睡觉。”
路柏彻底放弃舞池这个话题,极有眼力见地从闵曼的话里找话题。
“那你大概几点回家休息?”
闵曼:“几点收拾好几点回家呗。”
路柏闻言亢奋了,“我等着帮你收拾,早点回家。”
沙华闻言气愤了,他右手拍上吧台,控诉道:“他还想抢我活!?”
闵曼闻言无语了,斜了一眼沙华,然后拒绝了路柏的好意。
“别,你帮不了什么忙,该我摆的真只能我摆。早点回去休息吧。”
“喔。”路柏有些失落,他抚了抚杯壁,说:“我再陪你一会儿,待会儿就走。”
闵曼点头不再管他。
沙华也点头,些许愉悦——我可以碰她的酒品和杯具,只有我。
收工时两个人还是分工明确地清洗摆放,安静和谐的氛围突然被沙华打断。
“今晚,还喝一杯吗?”
闵曼正在擦拭溢出瓶口的利乔酒,闻言有些惊奇地看向沙华。
“怎么?爱上我调的酒了?”
沙华没有看她,但耳根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泛红,他说:“我也想尝尝那个‘亲密无间’。”
闵曼这回直接笑出了声,她笑过一气后,凑到沙华眼前和他对视,“看来不是喜欢酒,是喜欢我。”
闵曼的眼型很长,眼尾上挑。平时客套的笑意盛在这双眼里只能透出一股媚态诱惑,让客人不知不觉走进她的节奏里。
现在发自内心地觉得愉悦好笑,一双眼笑的眯起,不见魅惑,只余灵动狡黠。
像不曾问世的稚□□孩。
沙华一时被她笑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丢下一句硬邦邦的“没有”就偏头拒绝再和闵曼对视。
闵曼喜欢看装哥吃亏,又笑了他一通。
然后应付着“你说没有就没有咯。”,接着取材料调制鸡尾酒。
沙华被羞的不行,又无法反制闵曼,只能躲到角落,拒绝用正眼看闵曼调酒。
但闵曼一调酒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根本没注意他在哪闹别扭。
倒是沙华自己忍不住想看闵曼,又偷偷把自己从角落挪了出来。
看着闵曼细致地用鸡尾酒刺针穿过樱桃,横在杯口上。沙华没忍住问:“这一款是什么?”
面对关于酒类的问题闵曼向来乐于回答,她说:“‘天使之吻’,好看吧!”
底部深褐色的可可酒,和顶部奶白色的鲜奶油,点缀上一颗嫩红色的樱桃。
整体呈双色分层,确实好看。
闵曼把琥珀色的“亲密无间”推给他,酒液在灯光下呈现透亮的色泽,浓郁的麦芽香和淡淡的烟熏味扑面而来。
沙华听到闵曼补充,“这款你得慢慢品,入口甜、入喉苦、余韵绵长,很符合它的名字。”
沙华点点头。
可不是嘛。
入口甜——睁眼遇见你。
入喉苦——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追求你,只能看着你和别人互动。
回家中途,可能是退休太久被临时返聘有些怨气,也可能是沙华这个人没实体却有实重。
总之,小电驴突然罢工了。
修也好买新车也好,都得是白天才能干的事,现在两人在马路边一蹲,对视一眼只觉得命苦。
最后把车交给沙华推着,闵曼领着一人一车走小道来到一片湖区。
把车靠在路边,两个人一起走到湖边的观景台。
闵曼撑在扶手上,仗着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大胆开口。
“小时候爸妈在这片买了新家,领我和弟弟过来湖边玩。那时候闹腾,非要翻过去玩水,回去就发了高烧。吃药打针都不行,还是奶奶点燃黄纸在我身上扫了个遍才退下去。老人家信鬼神,说我冲撞了水鬼。爸妈也再没领我和小郁来这边住。”
说着说着她抹了把眼睛,熬了大夜的眼睛难免干涩。然后她继续道:“不过真没想到,就是这栋不怎么住过、外人不大知晓的房子,让我躲了一时的债务。只是纸包不住火,他们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闵曼说到这笑了一下,“不过幸好他们找来的时候,我已经还的起债了,没让他们闹到小郁学校去。”
她看向身边的男人,问:“沙华你说,要是奶奶说的是真的,水鬼它是好是坏?它曾赶走我,却也间接保护了我。”
沙华看着她。她眉心紧皱,带着眼角也向中间挤着,硬生生把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挤的圆润。配上泛红的眼睑只显得无助脆弱。
沙华很想抱抱她,在他的潜意识里,拥抱是最能给人力量的。
只是可惜,他做不到,他只会穿过闵曼的身体,连一阵微风都留不下。
最后他说:“那你信水鬼论吗?你也觉得无所谓信不信对不对,你只是想说,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感谢有这么一个事情帮了自己一把对吗?”
他虚无缥缈的身体没法给闵曼力量,于是他站得离闵曼又近了一些。
“我不是水鬼,但我也愿意陪你,愿意在你需要的那些阶段帮你。”
沙华在日出的阳光下身体偏向透明,闵曼也在光照下眯起了眼,但他们谁都没有挪开对视的目光。
最后闵曼浅浅笑了一下,先一步挪开了视线,她说,“触景生情罢了,没想到你感想这么多。”
沙华也不反驳,还是默默站在闵曼身后,看着日光下女孩折射着柔软光泽的长发。
他不实在的身体在逐渐强烈的光照下变得越发清透不明显,只能躲在女孩身后,庆幸着她柔软内心外的那层铠甲,不会轻易相信他的妄言。
最后还是推着小电驴去了维修店,准备再坚持一下撑到闵曼驾照到手换小车。
修理小电驴的工作量实在算不上大,师傅就找话题和闵曼闲聊,问她怎么这么早找过来。
工作时间外的闵曼其实不爱笑,而当她不笑的时候,浓烈五官盯着人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眉骨压的极低,眼里透点下三白,下弯的嘴角,透出一点莫名的压迫感。
于是等她解释了一句上班路上突然坏的,急着要走后。
师傅也没再找话,快速修好了车让闵曼结账走人。
闵曼骑上小电驴准备带沙华离开,结果沙华一坐上来就听到师傅在后面喊。
“唉唉唉!这姑娘!你等等啊,这后座胎太瘪,不对啊,叔给你打打气。”
闵曼这回有点想笑了,她瞟一眼沙华,不想沙华只留给她一个高人般的背影,和高人通红的耳根。
师傅打好气喊着闵曼坐上去试试,闵曼笑的明媚,说:“好嘞!谢谢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