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五月,光线正好。
林望一早赶到展厅,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展厅还没完全布好,天花板上吊着未调试好的灯,脚下电缆乱作一团。
他提着一只工具箱,轻声和工人商量怎么把一根黑色电线藏进白色吊顶里。
不远处,有块还没装上的展墙,倚在展厅中央。墙面上,用亚光相纸打印着一张老旧的巷子照片。
那巷子狭窄,墙砖剥落,风吹过时,墙上那行粉笔字几乎看不清。
【我在这。】
林望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他想起那晚,苏筠站在巷子里,轻声对他说:
“你不需要什么都修。你存在过,就是痕迹。”
那句话像是钉进他心里,忽然让他明白,自己所有的修补、保留、测算、加固,真正想留住的,其实从来不是建筑。
而是被看见的自己。
“林工,沈总来了!”
有人喊他。
林望抬起头,看见沈知衡走进展厅,身后是陆真,手里抱着一堆资料。
沈知衡拍了拍林望肩膀:
“你这展览,够折腾。明天正式开幕,还搞得像临时施工。”
林望笑了笑,没接话。
陆真把资料往桌上一放,语速很快:
“林工,我申请的‘无人之地’影像项目,预算又被砍一半。领导说,‘废墟又没人看,有啥意思?’”
她声音里带着一点倔强:
“可如果全都拆了,就真什么都不剩了啊。”
沈知衡抬了抬眉:
“你不是真的想保留废墟吧?”
陆真有点急:
“废墟不是废物!那是有人待过、活过、死过的地方!”
林望看了她一眼,没吭声。他慢慢走到那张巷子的照片前,伸手抚过那几乎快看不清的粉笔字。
“我在这。”
苏筠走进展厅,披着米色风衣。她一来,现场好像都安静了一瞬。
她站在林望旁边,轻声说:
“陆真,留不留废墟,不是最重要的。你想留的,是人心里的位置吧?”
陆真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在这城市里,每天都有人涂刷新墙,填平旧地。时间像风一样,把每一块砖、一张脸,都磨得平滑。
有人说,这就是进步。可有些人始终相信:
“真正让人逆熵的,不是留下什么东西,而是留下一段路迹,让别人能找到你曾在这里。”
每个人,都想在混沌里,留下一点痕迹。
哪怕不是给别人看,也只是为了自己。
好在某个深夜,还能对自己轻轻说一句:
“我来过,也爱过。
我不是空气。”
这不是浪漫,这是人对虚无的最勇敢的反驳。
沈知衡忽然轻轻一笑,说:
“可咱们还是忍不住想留下点痕迹,不是吗?”
林望看着那张照片,轻声说:
“为了有人,在五十年、一百年后,看见这些影像,哪怕只是一眼,也知道:有人在这儿,曾经鲜活地活着。”
苏筠看着他,笑了一下。那笑里没有浪漫,只有一种安定。
她轻声问:
“那你呢?你想别人记得你什么?”
林望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我想有人记得,有一个人叫林望,他想为世界留下一点秩序。虽然他最后没能做到,但他试过。”
苏筠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
“我记得。”
林望看着她,眼神忽然柔下来。
“那就够了。”
展厅的灯忽然全亮了。
白光洒在那张巷子的照片上,也照在苏筠的侧脸上。她看着墙上那句已经快消失的字,轻轻念了一遍:
“我在这。”
她回头,看着林望,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
“你在这。我们都在。”
人类可能注定要走向荒芜。熵增是一条冷酷的箭头,把一切结构打散、归零。
可在那条箭头的反方向,总有人,仍想在废墟里点亮一盏微弱的灯。
哪怕所有数据都被清空,哪怕所有砖墙都被推倒,也仍有人想再爱一次,再相信一次。因为那就是人类最后的倔强。
哪怕世界最终寂静无声,也有人会说出一句:
“我在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