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来对白泽家的第一感觉是大。
第二感觉是空。
第三感觉是冷清。
两人把东西放到厨房,白泽把零食饮料放到客厅,回到厨房看着视频开始做饭。
周来不会做菜,白泽就让他煮白米饭。
“煮多少?”
白泽想了下,
“一斤够我们吃了。”
没过一会儿,白泽正在处理排骨和肘子,周来又问,
“放多少水?”
“食指一节指头。”
周来弄好后无所事事,就在那看白泽忙上忙下,周来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厨房里看到忙活的身影已经是八年前的事。
那个身影白了发,弓着腰,笑吟吟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他,并说,
“橙橙,闻到香味没?老爸今天给你做红烧肉。”
“橙橙,过来帮忙。”白泽的声音让他重新回到现实当中,白泽的厨房大,现代设计感强,比他以前的好了不止百倍。
可他怀念从前。
他爸
妈
还在的从前。
“把青菜洗洗,我做硬菜,你负责做素菜。”
周来动了动嘴唇,还没说什么就听到白泽继续说道,
“放手去做,你做了我就吃,绝不浪费。”
周来把话咽了回去,他很少下厨,只要不是肉类,他都会做。
“好。”他应。
两人忙活了一个
多
小时,等都做好的时候周来早就饿得不行,白泽也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白泽给周来盛了一大碗米饭和一碗汤,说,
“先喝点汤,小心烫。”
周来看着即将溢出来的排骨,无处下嘴,用筷子把肉夹到碗里,捧着喝了几口,就算白泽事先提醒过,周来还是被烫到,但他没表现出来。
“好喝。”周来说。
“好喝就多喝点,熬了很多。”白泽笑。
不得不说,白泽的厨艺很不错,这几天没什么食欲的周来一连吃了两碗米饭,菜也差不多扫光了。
看周来没再动筷,白泽开始收拾碗筷,
“吃完了先休息一会,我去洗碗。”
周来吃饱喝足一般都懒得动,这会也没跟他客气,摊在沙发上看电视。
国产剧都没什么意思,周来注意力开始发散。
电视柜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照片放在上面。照片上的白泽还小,另一个人
戴着帽子
蹲下来跟白泽齐平,似乎在笑白泽的个头。白泽像个小大人,被笑也没有不开心,反而笑了起来。
两人都穿着白色系的衣服,女人气质优雅洒脱,白泽俨然小公子哥形象,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很好。
“这是我妈妈。”白泽出来看到周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跟白雪迎的照片,说,“这照片是我七岁过生日那天拍的,那时候长的比同龄人矮,我妈每逢过生日都要嘲笑我一句,‘小矮瓜子,争取今年长高点’。她不知道我现在长得比她还要高,我们要是站在一起,该轮到我嘲笑她了。”
周来静静地听着,目光仍停留在照片上。照片上少了一个人,白泽提到过姥姥,姥爷还有他妈妈,唯独没有提到过他爸爸。
他大致能猜出来白泽跟他爸爸有矛盾隔阂,甚至可能是怨恨。
周来没有窥探别人**的习惯,就像他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一样。有些事情能知道自然会知道,不能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强求。
周来有些走神,照片上的人笑的很开心,让他想起了他妈妈。
他妈妈很瘦,脸上经常挂着笑,笑的时候脸色很
苍
白,脸颊会从两边凹进去,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很疲惫。
每当这时候他爸爸就会让她躺下来好好休息,天气好的时候他妈妈会说,
“我不累,推我去晒晒太阳吧。”
周来很喜欢跟妈妈一起晒太阳,因为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让人有种一切都会变好的错觉,就是这种错觉让他感觉到了幸福。
现在想来,要是那时候拍
个
照片就好了。
起码现在,有个念想。
时间久了,周来都会恍惚,小时候那十年像上辈子发生的事,遥远的像做了个梦,梦里总是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一直在下雨。
“她知道。”周来突然出声。
白泽怔愣,转头看他。
“母亲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知道未来有一天她的孩子会长得又高又帅气,优秀热烈善良,就像你现在这样。”
“橙橙居然还会夸人。”一句话就把刚刚悲伤的情绪冲淡,周来始终觉得白泽很擅长情绪转换,不擅长煽情。
正好他也是。
“
可惜她遇人不淑。
”白泽在他旁边坐下,没了刚刚玩笑话的随意,说,“
如果没有遇到我父亲就好了。
”
白泽说完这句话便安静下来,显然不想说太多。过了一会儿,烟嗓又变得温柔,
“其实我一直很庆幸,自己再次见到了你。”
每次听到这种话,周来都会变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说这些话的白泽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自己该如何反应才合适,就算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想法,在现实生活中,周来充其量只是个哑巴。
一旦发现有人对他有所期待,他便无所适从。
“今天谢谢你。”周来站起来,拎上书包,“我先回去了。”
“橙橙。”白泽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我没别的意思。但我也不想狡辩,在我心里你就是特别的。”
“所以呢?”周来
平静的看向他
“你说这些话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
什么都不想得到,我只想你开心
”
白泽说,
“我只想告诉你,你很重要。”
周来怔愣,胸口很疼,像是有人狠狠捏了一下他的心脏。
他嘴唇微微颤抖,眼睛直直地看向白泽,似乎想从那个坚定的眼神里找出什么东西。白泽眼睛瞳孔的颜色在这一刻变得幽沉,却坦坦荡荡,清澈明亮。
周来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打开门走了。
何眉几天几夜不休不眠紧盯着刘生的案子,可刘生还是在她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离开了。
刘生保释出狱。
谢知予妈妈主动撤诉。
吴水楼的手机莫名其妙被摔坏,修好后数据全无,无法恢复。
法医那边的尸检报告显示是自杀。
种种迹象表明,刘生的保护伞是个大人物,地高权大,她现在的行为无疑蚂蚁撼大树,可笑至极。
刚毕业那会她张扬恣意,凭着最优秀的成绩和表现光荣成为一民人民警察,高喊立警为公执法为民,正气凛然野心勃勃,最终都败给了现实。
刘生□□妙龄少女不是个案,这么多年来,却没人敢报案。
谢知予是第一个。
谢知予踏进警局的大门,何眉就已经猜出她为何事来。她原本想让别人做笔录,这种事来得不声不息,又会结束的猝不及防。栽的跟头多了,她开始怀疑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像是被常年家暴的女人,她放弃了挣扎和抵抗,变得和别人一样。在这权利阶级为大的社会,她如行尸走肉一般,心不跳了,人也已经麻木。
但谢知予来了。
明明害怕的不行,眼珠子不安的四处飘,走进警局看到墙上铿锵有力的大字,眼神坚定起来,一腔孤勇来求一个正义。
她想要让她认清事实,认清这个世道,步步紧逼咄咄逼人,一次又一次冰凉无情的打了她一记又一记耳光。
她却说,保持沉默跟真正的哑巴有什么区别。
何眉哑口无言。
体内正义的血被点燃再一次败给了现实。
官官相护,萤萤为狗,一帮犯法的人却在执法,这是法律的不幸,是人民的悲哀。
这案子就像其它冤案一样沉入泥潭,谢知予一个电话割开了一个口子,她声音沙哑,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她问她在哪。
谢知予说,“姐姐,我本来已经打算接受了,我本来想认命的。我有朋友有家人,有他们陪着我我就当被毒蛇猛兽咬了一下,时间是一切的良药,有一天会变好的。”
“我真的是那么想的。”
谢知予哭着说,“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是我。”
谢知予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何眉隐隐察觉到她遭遇了什么,喉咙生出黄连般的苦,她变成了一个哑巴,却无法往下咽,只有眼泪夺眶而出。
“姐姐,我还想做件事,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知予在主席台上的一席话被人拍成视频传到了网上,何眉红着眼眶看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埋冤世道不公,扼杀天使成全恶魔。
何眉突然扯下证件照扔在地上,不再隐藏个人情绪,拼命的贱踩证件照上的照片,踩那道貌岸然的正义,还有自己不作为的无能为力。
豆大的眼泪湿了双眼,视线变得一片模糊,也模糊了曾经一腔热血为民请命的自己。何眉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哭一边笑,精神失常似的,时而放声大喊时而喃喃自语,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在这吃人的世道,哪怕豁出性命,她也只会被啃的一丝不剩。
何眉想,自己到底是哪来的勇气才会对周来许诺。
是因为那个视频?还是因为谢知予在刘生手臂上留下的划痕?
她终究还是太年轻。
每次都对这个岌岌可危的吃人社会产生一丝希望的时候又陷入绝望,曙光不过昙花一现,黑暗却是永远。
就像十八岁熄灭的蜡烛,实现了恶魔的愿望。